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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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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乡下的巴士里, 舒曼和陈锦州坐在一起,过道的另一边的最后一排坐着的是舒家父母和刘小鸭。

小巴士并不大,位置与位置之间的距离,舒曼觉得尚可, 但对人高马大的陈锦州而言就有些过于逼仄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周围看了看,过道上摆着各种竹篓,大大小小都有, 里面不外乎放着一些日常生活所需,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一些。这对于,以前在沼泽地里顶着腐烂熏臭气味好几天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唯一不舒服的是还在休养的膝盖虽被他糟践地不像自己似的, 可因为座位前面无法摆放下两条大长腿的缘故,受伤的那只就到了过道上,这个时候正在享受一只看着就精神的大公鸡爱的亲亲。

陈锦州往旁边挪了挪, 目光抬起, 就看到邻座的老人朝自己不知道是歉意还是讨好的笑容,下意识地一抹笑容也挤了出来。

老人愣了一下, 像是被吓到了。

陈锦州赧然地扭过头去, 双手僵硬地摆在双膝前面。

他如此这般,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缘故。

之所以如此, 哪怕后脑勺不长眼睛, 凭借着训练过敏锐的感官, 他能察觉到从上了车之后, 就有两道视线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舒父低下头, 舒母便问他:“家里留条了吗?”曼曼在家, 舒安基本上不加班了,哪怕夜里都要回厂子里去睡觉,也会赶回来吃一顿晚饭。

累是累老些,可儿女感情好,做父母的心里更多的是欣慰和欢喜。去乡下的决定有些仓促和临时,显然不能事先和舒安通过气。

舒母早上起地最早,已经做了一些手擀面放在橱柜里,免得舒安回来见不到人又吃不上饭。往日的时候,他们都是去的早回来的也早,今天就不好说了。

“留了。”舒服点点头,抬头的时候,看到前面的两个人凑着脑袋小声说话,那眉头立刻拢成一个堡垒。

“感情还挺好的。”舒母也看见了,忍不住笑着说道:“之前我还担心呢。”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也是会看人,虽然不敢说百分百准,可目前来看,反而是男孩子那边表现的更加外放一些。等看到陈锦州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面取出一个水囊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更甚了。

“喝一口?”陈锦州打开水囊前面的塞子,递了过去。

舒曼瞥了一眼。

“招待所前面的凉茶,我尝着挺好的。”

舒曼想要转头,陈锦州已道:“爸妈那里也有。”

舒曼无语,睇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这是仗着他们听不到才这么放肆吧。”

陈锦州笑容一顿。

须臾后,道:“有这么明显。”话落又自话自说地回答:“没办法,对象还没有娶回家里,可不得老老实实夹紧尾巴讨好长辈。”

“你这话听着好像不对啊。”舒曼眯了眯眼睛。

陈锦州低声笑道:“肯定不对的啊,这等对象娶回来了,家里一应大小她做主,孝顺爸妈我肯定也不落后,若是不满意,你踹我出家门啊?不过,我可舍不得滚蛋。”

这话听着很诱人。

舒曼才不上当;“你先搞定我爸妈再说。”不过她看着情况,舒母那边已经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架势了,就是舒父那边,也有了松动的趋势。

倒不是说两个父母这么快就被陈锦州收买。

归根结底还是父母爱子女的心占了首位,若是舒曼还在上海,过阵子后不会回东北,陈锦州想要成事,舒安那边未必都然他如意。

今天的林家比上一次舒曼过来的时候更热闹了几分。

舒家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一道声音:“妈你看,我没瞎猜吧。小姑子不就这两天回来了吗?”

这声音不像是林大舅妈的。

那应该是只闻声未见人的林二舅妈了。

上一回,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人,听说是回娘家去了。

这么巧,今天也在?

“昨天,我娘家弟弟不是去城里送菜嘛,就听说舒安和曼曼回来了。我算着时间,你们应该会来看看妈,就过来等着了,上一回可巧我不在,没见到曼曼,心里惦记着呢。。”林二舅妈的话解开了谜题。

一旁正在上茶的林大舅妈听了直撇嘴。

她这妯娌的娘家又不是一个村子里的,那地方离自己这边骑自行车也得40多分钟了吧。怕是以为听到什么好事情,就跟狼闻到血的味道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林大舅妈早上起来出去倒粪桶,可被这个蹲在家门口的人给吓到,要不是她手里提着只老母鸡,早把桶里的东西泼出去了。

“这就是舒曼的对象吧,长得怪俊的,就是这腿怎么回事,瘸……”

“不会说话就闭嘴。”林老太太气得差点仰倒,她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舒曼的对象,可女儿女婿一家把人带过来,可见是这个重视的。老二媳妇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丢脸,偏这儿媳妇就是这幅德行,以前不是没有说过,说多了对方根本是虱子多了不嫌痒,过后该干嘛就干嘛。

老太太心里不痛快,那眼神跟刀子似地一刀刀剐到跟在林老大后面的二儿子身上。

“妈,这是曼曼的……对象。”舒母早知道二嫂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觉得在未来女婿面前有些丢脸,可眼角余光看见陈锦州平静的模样,虽不晓得心里怎么想,心里却是满意的。原本没有打算这么快承认,只是话一到嘴边,就跑了出来。

说完之后,舒母有些心虚地看着舒父。

舒父溜了她一眼,对林老太太说道:“妈,曼曼的……朋友腿受了点伤,想去找牛尾叔看看。”

“哦,要的,要的。那你们先过去,迟了赶不上趟。对了,东西都带了吗?”只要舒曼的对象不是真的瘸子那就好,其他的能被带过来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牛尾叔是什么人?

舒曼有些记不得了,凭借原主那残存的记忆,只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对方就住在牛棚里,听说是什么人被打倒下来的,但虽说是牛棚,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舒曼印象最深的一处是村子里的耕牛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下来,当时肚子里还揣着崽。

都说要一尸两命了,当时村子里的人愁地不行。

但舒曼这些小孩子可不懂,只知道牛死了,就可以吃上肉了。

事实上,后来的确是吃了,除了肉,林家分到好几根牛骨头,当时这些都被林老太太留下来还有部分牛肉一起要给在城里的舒安吃。

那是□□年前的事情了,条件比现在差多了。

可纵然是林二舅妈这种什么便宜都想占一下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反而等舒曼要离开回去的时候,让林二舅一路背着回去。

或许是因为如此,这些年,舒家给钱给票也给得干净利索。

当然这些可以暂时不说,倒是那个牛尾叔,据说当时那崽子被他救下来了,但母牛肯定活不下来了,虽说是劳改犯,当时的大队长还是问他要什么奖赏。本以为最少也该是换个住的,或是轻松的任务,虽说可能为难一些,但可以折中一下。

没成想这位只要了一根牛尾,说是想尝尝烤牛尾的味道。

这些都是原主后面几年来林家才听说的,反正等她知道的时候,那人的名字已经没什么人叫了,大家说起来都叫牛尾叔。

偏这位牛尾叔对这么个名字还挺得意的。

舒曼听到舒服说要找他,立刻看了一眼陈锦州的膝盖。

陈锦州马上察觉,用眼神询问。

舒曼轻轻摇了摇头。

舒母把带过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手里就提着一个袋子和从林家拿出来的竹篮子,那是林老太太得知他们去找牛尾叔让林大舅妈准备的。

对此,林大舅妈脸上不见是好埋怨,甚至还多打了半块豆腐到盆里。

一行人走到村尾的牛棚的时候,陈锦州嘴角抽了抽。

虽说知道很多地方畜牲养得比人都精心,在红旗村那边,那些马的待遇就胜过不少人,没办法生活中太离不开这些牲畜了。

可没想到眼前用砖头建造的房子竟然是牛棚?

虽然是个一层楼的平房,但估摸着一路走来,是他看到最好的房子了。

舒父让其他人等在门外,自己先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几分钟后,舒父就出来带了陈锦州和刘小鸭进去。

舒曼老老实实地跟着舒母站在外面。

这个牛尾叔还有一个怪毛病,看病的时候不喜欢人多。

就像舒安那个时候,明明也就才十岁的孩子,就要他一个人留在屋里,当时给了个据说调养的药方,竟然也不放心一个孩子会不会记错记落了。

但舒家是感恩的,很幸运,舒安的记忆从幼年时期就是佼佼者。

一刻钟后,刘小鸭跟着舒父出来。

“先回去吧。”

“嗯。”舒曼默默地走在后面。

回到林家,刘小鸭被林二舅的小女儿林恬带出去玩。

别看林二舅妈那样,这个小表妹年纪小但许是出生后的好几年一直跟着林老太太,养得脾气非常好,看起来软软地,实际上非常有主见。本来小学毕业后,林二舅妈就不让她杜甫了,她直接跑过来找舒母,舒母就去找了林老太太,说愿意资助她。这事说起来有些丢脸,当时为了表示重视,舒父也跟着下乡一趟,林二舅红着脸婉拒了,只说要是女儿愿意砸挂卖铁也让她读。

这些年,听说学习都挺不错,估计能考个好高中。等高中出来,若是加把劲,考上大学,对于农村女孩来说,那才是真正有了本钱和出路。

有她带刘小鸭出去,舒家人是放心的。

舒父先说了刘小鸭的情况:“说是先天的,不是后天造成的,没办法治。”既然来都来了,不可能只看陈锦州一个人的,反而主要还是为了刘小鸭。

但很可惜,好运不会一直常在。

“可以了,至少耳朵还好使。”舒母心里是可惜的,但事情要往好处去想不是,若是耳朵不好用,那可能会更惨一些,毕竟按照比例来算,基本上聋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哑巴,因为听不到声音不知道怎么说话,不知道怎么发音。

相对而言,只是相对来说,刘小鸭的运气还算可以。

林老太太对刘小鸭倒是没什么想法,她家里孙女外孙女都有了,哪有时间愁别人的事情,只是看女儿女婿的态度,不禁皱眉:“这小女孩是什么情况?你们给我说说?”

等舒曼解释了前因,林老太太眉头皱起:“你们不会打算养着她吧?”

舒父舒母不语。

舒曼也惊讶地张了张嘴。

在这之前,舒家父母从未表露过这样的想法。

只是拒绝吗?

舒曼摇摇头,不说刘小鸭的确挺可怜的,就是身份上而言,自己也是个盗取别人父母爱的一个人,哪有资格还去左右父母的想法。

但林老太太就不这么想了。

“你们两个想清楚才好,好不容易两个孩子拉拔大了,舒安成器了,曼曼,曼曼也算是渐渐往好的方向走,你们两个这些年的辛苦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这又来一个,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反正她是不怎么赞同的。

“再说了,你们城里的户口就那么好上了?”这话一出,旁边两个事不关己的舅妈们立刻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倘若是舒母承认有办法了,她们肯定立马抢上前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城里的户口,每个月不干活,都有口粮供应的,可不是农村孩子这样能比的。要是小姑子真有法子,她总不能偏心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而不去管亲侄子、亲侄女吧。

反正就是舒母说肯,林家两个舅母也不会愿意的。

舒母有些尴尬地看了舒曼一眼,见舒曼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好奇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这样的想法,是她和老舒临时决定的。

有多临时呢,大概是今天一早起来出去买菜的时候,刘小鸭胆怯地跟在后面,明明对大城市的上海那略带高速的生活步调有些害怕,但依然固执地跟在舒母后面,想着尽可能地帮着一些小忙。这种害怕被抛弃努力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去讨好舒家人的表现,让舒母想到了舒曼。

她犹记得去年冬天送舒曼上火车,女儿那明明害怕地不行却故作勇敢的表情。

她甚至在想,会不会她也这般,在到了红旗村那个地方后,因为不习惯,因为害怕,因为陌生,就有些不知所措但笨拙地去融入农村里的生活。

小年轻人未必能理解舒母这个年纪人的想法。

她总想着自己若是对别人好一点,那么同样的,自己的女儿到了外面会不会也会碰到好人,而事实上通过舒曼报喜不报忧的论述中,舒家父母是认为自己的女儿已经遇上了好人。

可能的话,还遇上了一个不错的对象。

或许这种判断不太理智,但能被牛尾叔留下来,实属陈锦州的人品应该不算差,以往也不是有来求医的人,也有求医不成恼羞成怒的人,这其中也有大人物,但这些年,能在牛尾叔屋子里呆着的并不多,而得罪过的人当时嚷嚷地挺欢快的,事后总是不了了之。

这倒让牛尾叔这个人增加了神秘性,就是村子里的村支书和大队长回忆着他可能有被来处和背景也想不出所以然,不过作为被劳改的臭老九能发配到与上海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还算比较热闹繁华的哪怕是农村,要说背后没有人,谁会信呢?

陈锦州从舒家人离开后,就一直在脑海中筛选过往那些年看过的某些秘密的人事档案,很遗憾似乎没有哪一位能和眼前这个人对上。

“年轻人想太多会容易死的。”牛尾叔拿着一只大海碗转过身子,里面是奇奇怪怪的药汁。

陈锦州皱了皱眉。

他从进来到现在哪怕静坐不吭声,也不过半个小时。

这药是怎么来的?

有效吗?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没把握未知的东西,若不是带他来的是舒服舒母,陈锦州准掀桌走人,只是他也看出来舒家人以及林家甚至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对这个牛尾叔很是尊重。

“怎么?怕老头子我毒死你?”牛尾叔看出他的迟疑,忍不住哼了哼:“要不是你小子长得像你爹,我还真懒得管你。”

陈锦州板着脸不语,心中的震撼却不亚于滔天海浪。

他一直知道自己能走到现在,得益于父亲留下的诸多类似遗产的馈泽,他其实都有些习惯了,甚至隐隐为之骄傲。

若是父亲能活着,那就更好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地方,同样见到人是父亲的人。

“您?认识我爸?”陈锦州问。

牛尾叔垂眼,目光扫过他放在椅子把手上青筋暴起的双手,嗯了一声。

“我跟你爹,对了,你们现在似乎更喜欢喊爸爸。”牛尾叔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你看我多大了?”

陈锦州不语,时代的沧桑让很多人的面相未必能符合实际年龄。

别看现在穷苦百姓,吃不饱喝不暖依然是常态,就是那些大院里面的人想顿顿有肉都是奢侈,可同样的还是有人过得很好。

就像上海和东北的齐齐哈尔市,同样是城市,却仿佛隔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差距。上海有高二十几层的大厦,有整一条街都是店铺的商街,有相对别的城市多了太多的私家车。哪怕是这个时代,吃不饱饭是绝大多数,依然有顿顿大扣肉顿顿有酒喝丝毫不为生活所困苦的人。

这样的情况,上面的人能不知道?

知道的,只是在某些情况下,国家的发展离不开他们以及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毕竟中国那么大,总要有几个地标城市来迎接国外人的到来和审视。

当然也可以说明,其实舒家兄妹的猜测是正确的,比之十多年前,现在的一切都宽松了。

毕竟若是可以,谁不想生活过得好。

之前是没办法,物资实在不丰富,但这些年国家还是在进步,百姓的生活自然一点点转好。

“你爸也叫我叔,是我亲自送去的部队。”

话音刚落,陈锦州就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您……那我爸他……”

“我不知道。”牛尾叔失落地摇头:“当年你爸没了的消息传来,我也让人去打听过,就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想要更多的消息内容,当时的我没有办法。”他是真的被下放劳改,就是下放的环境在几个老友的争取下换了地方,可还想像以前那般接触到一些隐秘档案,太难了。

他也什么都不能做。

就算上头知道他这么一个人,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但走到台前去,绝对会连累那几个为他周旋的老友。

其实牛尾叔自己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人。

他能走到现在,很多时候得意于他的医术。

谁不会生病,不需要医生。

上面的人同样需要的,留一个对国家忠诚的人,并不算太为难的事情,何况他们需要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其余的,自然有别人去操心。

“我当年来了这里,还是你爸亲自护送过来的。”牛尾叔把手里的碗递到陈锦州手里:“喝了吧。”

陈锦州面露迟疑。

牛尾叔哼了哼:“你不是想娶刚才那女娃娃吗?你不喝,这是准备让你们陈家断子绝孙了不成?”

霍地手中的碗被打落在地。

牛尾叔眉眼不抬地骂道:“就这样,徐老大都敢把你放出来?做大事者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就是不能生吗?又不是一辈子生不了。”

陈锦州苦笑不已。

这可不是小事。

他从确认小姑娘是自己的一辈子后,就想要一个像她一样香糯米团一样的闺女。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说他不能生?

这……

陈锦州神色黯然了下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能治吗?”

“还算有点出息。”牛尾叔斜眼::“我还以为你会问是谁害的呢?”

陈锦州垂眼,这还用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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