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暂别
1979年1月8日。
距离新年还有二十天的时候, 陈茉接下来的一百个樟木箱的订单, 终于全部完成。
这一天，浩浩荡荡十几辆牛车，从水牛村农具制造厂出发, 赶往县城火车站。
为了樟木箱能够快速发往上海, 陈茉直接包运了一辆绿皮货运火车。
这一豪气的壮举，当天引来数百人围观。
据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水牛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这样风光过了。
现如今，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 眼看着分发土地的政策就要下达，集体公社即将名存实亡。也就是说, 大锅饭和生产队劳动, 将永远退出历史的舞台。
以后的日子, 你就是为自己在干活！
勤快, 肯在地里头吃苦的人，才会收成好，赚得多, 日子自然越来越好。
说白了，大部分的农民, 还是只能靠着地里的收成吃饭。
可现在有了陈茉的家具制造厂以后, 水牛村的男女老少, 只要是青壮力, 都能有份工作。
伐木是男人的力气活，女人可以做木材二次开凿，做家具要技术工，实在是都不会的话，厂子里还招学徒！
总有一份工作适合你。
短短几个月时间，陈茉的家具厂，已经有接近二十位老师傅，数十名学徒，临时工更是不计其数，基本上，水牛村全员出动。
所以哪怕寒冬腊月，冷风如刀，大家仍旧干得热火朝天。
因为这样的生活才有盼头，日子越来越红火，谁还想回到以前苦哈哈，揭不开锅的时候？
一个村子都如此有干劲儿，更别说带头发家致富的老陈家了。
大年三十晚上，徐桂芝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坐在堂屋里热热闹闹过年。
最近年关，村里和陈家关系好的，关系一般的，都会来上门坐坐，多少带点东西，表示感谢。
所以，今年老陈家基本上都没置办年货，因为家里面，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门槛都快要被踩秃噜皮了。
“这货一交出去，咱总算是能踏实过个年了。”饭桌上，李芬殷勤的给大家盛饭，笑着说道：“今天还听外面说呢，三妹一个人，养活了一整个村子。”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陈茉说道：“嫂子，别忙活了，赶紧坐下来吃饭吧，难得咱妈大方一回，鸡鸭鱼肉都有，再不吃，可就凉了。”
虽然陈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但徐桂芝勤俭节约惯了，显然是还没有适应过来，所以平时吃穿用度上，仍旧卡得很紧。
陈茉敢这样随意调笑徐桂芝，但李芬可是不敢的，她闻言笑了笑，没接这话头，坐下来安心吃饭。
只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照顾着陈卫国的比较多，小夫妻两个结婚也有半年了，仍旧十分甜蜜。当然，这和李芬的耐心经营少不了关系。
“你这死丫头，说得好像俺平时不让你吃饭似的！”
被闺女当场落面子，徐桂芝也没恼，笑骂道：“你现在是能耐了，养着一个村子的人，说不定再过不久，连俺都不放在眼里了。”
陈茉给自己夹了个大鸡腿，趁着热乎凑上去咬一口，一本满足的咽下去，然后说道：“咱家现在可不止是我，大哥也厉害着呢。”
陈卫国闻言嘿嘿直笑，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三妹你出的主意，俺就是出点力气活儿。”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三妹在后面扶着，就你那脑袋瓜子，能干点啥。”李芬在旁边嗔怪的瞪了一眼自己男人，顺手又给陈茉加了个鸡腿，笑的眉眼弯弯：“三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跟你哥现在这好日子，都是你在操着心，俺们都记在心里。”
十月初的时候，陈卫国听从陈茉的意见，开始养蛋鸡。起初养的并不多，陈茉因为樟木箱的订金，手里资金比较充裕，就借给了大哥一千块钱。
这年头养蛋鸡，确实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营生。
再加上陈卫国夫妻二人也都是能吃苦的，短短几个月时间，蛋鸡长到成熟期开始下蛋，又因为是年关，卖的格外好。
前些日子，陈卫国夫妻俩光毛利都拿了好几千块，把陈茉的本金还了，净赚小两千。
这让李芬喜笑颜开，十分庆幸自己嫁到了好人家。现如今，她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回娘家，都格外有面子。
娘家的嫂子以前和她不太对付，如今见了她，净挑好听话说。
女人做到她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陈茉笑了笑，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我只是给你们提供一条好路，但好路不一定好走，你们能走过来，全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
人有时候挺奇怪的，几个月前穷的时候，肚子里没油水，陈茉天天就想着能吃点肉。
可现在真吃上了，她又觉得腻歪。
没吃两口就已经饱了，陈茉觉得屋里闷，于是走到院子里透气。
年三十的晚上，外面雪花纷飞，整个村庄一片银白，所以哪怕很晚了，仍旧看起来很亮堂。
陈茉被冻得一个哆嗦，本打算回去，可却看到她家大门外，有个人影静静地站着。
如果不是他呼出的白气，陈茉甚至发现不了，家门外还有个人。
这人自然是邵琛。
他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戴着帽子，也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了，浑身都是雪花，鼻尖冻得通红。
看到陈茉一脸吃惊的走过来，他抖掉身上的雪，咧开嘴笑道：“新年快乐。”
陈茉本来很是心疼，见他这样子，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察觉到的。”邵琛摊了摊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些：“我……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陈茉对此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自从数月前的上海之行，其实她就已经模糊的有所猜测，邵琛此前，从未对她彰显过他身后
恐怖的背景，但从那段时间开始，他频繁开始为她撑腰，为她规划。
他显然……有点心急。
于是陈茉问道：“告别，是要去哪里。”
邵琛随口回道：“去南边吧，有群人不太听话，我得去教训教训他们，很快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卡住了，呐呐无措的站在那里，表情茫然，又带着慌乱。
因为陈茉没吭声，眼睛一点点红了，然后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嗒往下掉。
1979年年初，去南边，教训一群不听话的人。
这些信息，足够透露出太多让人头皮发麻的推断，邵琛，显然是要去上前线了。
中国和平年代，最后的一次炮/火战场。
“你别哭啊，我看你哭……我心疼。”
邵琛慌乱的走到他面前，想伸出手替她擦拭眼泪，却发觉到自己双手冰凉，大冬天的，他竟然着急的开始冒热汗：“我跟你保证，真没事儿的，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他知道她性子强，脑袋也聪明，但凡一点点提示，她就能明白。
中国现在和YN关系这么紧张，随时都要打起来，这个时候去南边，为的是什么，她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人人都说她能力强，本事大，可唯有他知道，她有多娇气。
你看看，他这才刚开口，她就哭得这么厉害。
不过他邵琛何德何能，能让她放在心尖尖上，看她哭，他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他恨不得脱口而出，我不去了，我留下来陪你。
可他不能啊。
他是四九城里的顶级红二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论是为了自身，还是为了家族，为了国家，他都没办法退缩。
爷爷的信里写的很清楚，若是愿意联姻，自然是不用上战场的。
若是执意要娶个乡下丫头，那如今刚刚打开局面的老邵家，就得失去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后面几十乃至数百年的家族荣誉，就得他自己去打拼。
上战场，是唯一能堵住悠悠众口，且靠性命去拼搏的选择了。
等他回来，谁还敢压住他们邵家人？
现如今红墙里面那几位，可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战场都上了，难不成还得继续受委屈，眼睁睁看着他被赶出四九城？
“那种地方，是你想随时回来，就能随时回来的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跟二傻子似的！”
陈茉自己把眼泪抹干净，说话仍旧带着哭腔：“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也不拦着你，我陈茉，还没有糊涂到和国家抢男人的地步！可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除了国家，谁敢跟我抢男人，我就敢撕了她！”
邵琛听她说这话，又好气又好笑，慌忙安慰道：“我保证，我这辈子就跟你，谁也抢不走。一年，最多两年，我一定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啊。”
“那可不好说，我这么漂亮，喜欢我的人多着呢，最多两年，你要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等你了。”陈茉说道：“两年后，未名湖畔，就这么约好了。”
邵琛定定的看着她，眸子里带着无限的眷恋，半晌过后，他伸出手，拍落她头顶的雪花，保证道：“好，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