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下）
赵敛不由分说，紧随其后。
两道人影双双飞扑院落，几乎毫无征兆，待到其他人出来时，柳枫与赵敛已经扑击在了一起。
没人看清柳枫是怎么拿到剑的，大家的意识中，残留的是案上刀剑清响，柳枫锦衫一闪，剑吟声已然响起，待到睁眼，柳枫已踩着了院中杨柳。
夜下剑光一扑，骤急冷风唰的扑面刮来，剑声乍响，刃端顺势逼向赵敛。
赵敛手执鬼斧刀，身子迅疾如风，一个凌空轻转，长刀飞旋，当空移送。
柳枫手握长剑，倚光在手，凌厉如虹，人随身动，剑卷梨花。
刀破夜空！剑气四射！
月下浮的是寒光，飘的是叱咤！
柳枫一出手，长剑便直逼赵敛，当头滑下！
赵敛不及退避，只好扬手举刀，托天上顶，抵挡招架。
不待赵敛再次发力，柳枫下一招紧逼而出，剑似流云，气如山洪，连绵飞袖！不期然间，刀剑已招了十余个回合。
月光森寒，空气都似已停滞！
庭院当中，剑声隐没了院角的竹叶击打声，刀鸣遁去了风吟！
赵敛整个人如刀一般的狂野，杀气尽起，刀在手中，力博千斤！舞动起来，天地骤然变色，似狂风卷着巨浪，带着惊涛拍岸而来！又一个睁眼，十余回合再次过去。
江湖俗语：刀为狂客，狂野恣肆，用在赵敛身上，却是一点不假。
谁都看得出，他的刀刚劲锋利，全身密不透风，刀快而准，劈的疾，砍的迅速，一刀接一刀，步步紧逼，又因着他与柳枫双双八尺身长，刀斩剑格，几近招在一起，刀剑相斗，避其锋芒，这猛一撞击，铛铛铛的清响声顿时响彻庭院。
剑无杀招，避及刺，剑刃只在刀锋上游走，显然是剑中有情，志不在取刀者性命。
赵敛近搏虽是闭眼靠声，可凛冽刀锋的力道恰到好处，位置拿捏得十分精准，侧身一滑，柳枫已被逼上了竹叶暗处。
赵敛单刀刃直直激起凛凛风声，翠竹下，柳枫踩着竹茎和薄叶疾旋，赵敛刀尖噌的削掉了他周身的一根根翠竹。
翠竹扑扑浮落，柳枫饶竹飞掠，左手抱住竹杆，长剑当空，顿时气冲夜空，剑气四溢，飞转流离间，行剑如流水，仗剑弄秋月。
影影荡荡中，剑气纵横，直逼苍穹，响尽黑夜。
另一边刀光斩影，银光倾泻，毫不相让。
人说百兵之君唯剑也，剑是君子，宽柔博大，练剑者势必要做到：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目中有剑！剑无处不在的境地。
柳枫的剑荡气回肠，招招生义，处处婉转，即使目不识剑，也可感应到傲然剑光。
赵敛目中看到的仅是剑光，留有余地的一招剑气，仍是让他刀走偏锋，欺不得前。
剑的凌厉，剑的锋锐，剑的招数已然令他生了惧怕之意，所以他做不到飞花走刀，只能做到刀役人，人役刀，手中的刀一旦离手，对于他来讲，无异于置诸死地！所以他的刀就像他的人，二者密不可分！可以说离了刀，他不再是赵敛，刀离了赵敛，不过是把兵刃而已。
人说剑泛寒光，冰冷至寒，不管是剑还是刀，沾染的是嗜血杀戮。
赵敛曾受过剑击，亲眼目睹那如血寒剑，那一道剑气令他毕生难忘，心里那种怯意感不禁自生。
电光火石间，赵敛只觉眼前飞剑如花，怔怔然不敢近前。
赵敛知道自己的弱处，先前柳枫已然点明，他的目力不好，眼睛在黑暗处不能识物，尤其惧怕一尺近距离剑光在眼前闪动！所以他鬼斧刀虽是享誉江湖，但多半指的是白日，也只有在白日，他的辨析力才会正常，而一身刀法若在夜下对敌，多靠耳力辨声。
此刻对于赵敛来讲，柳枫的手腕就像花中蕊，操控那如花飞剑的正是腕力，如想一招击破这恢宏剑气，就必须寻得蕊心。
赵敛一眼看中破绽，便直扑近前，他到底远远感应到逼人剑光，因而微闭双目斜勾一刀。
刀剑相碰，星光四溅，只闻得砰一声脆响，赵敛惊叫着睁开双目，手中鬼斧刀已成了断刃。
柳枫的剑带给赵敛的，除了轻灵飘逸就只有深深地敬佩，赵敛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柳枫没有取巧，没占他半点便宜，剑光逼来时，他只觉一阵惧怕，星光流转，他的手骤然增了力道，轻吟声中，他的双目不自然的睁开，那一瞬间的骤变，他看到的不止是剑，不止是慑人剑气，还有那心里隐隐呕动。
曾经的曾经，那一剑，差点削掉他的双眼，十八年了，他有十八年未曾练剑，断刀的那一霎那，赵敛竟然自己扔掉了半截断刃，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如果说这是真的，那么赵敛此刻有的就不光是激动，片刻的失神，柳枫已飘落在地，收剑立定。
赵敛愣在那里，盯着柳枫只道一句：“谢谢你，十八年的剑气难关你帮我渡过了！你给了我赵敛新的生命，刀客的流浪生涯，已然死去，今后赵敛愿归旗下，任你差遣！”
黑夜下，赵敛深深一拱手，再也不说一句话！柳枫那一剑，不在杀他，而在救他！怕，怕的极限就是拼，拼了之后，才发现他怕的不是剑气，而是自己的心！他怕的是当年刘岩那一剑，怕的是刘岩的斩臂快剑，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心在作祟。
置诸死地而后生，他对双目逼来的横剑白光再也没了怯意，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想哈哈大笑，可他忍住了，他不能让人认为自己那么粗鲁，他不能让九华君子再嘲笑自己不斯文，没休养，因此赵敛忍着内心的狂喜，微微垂目，终于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拿起剑，去与九华君子比试高下了！这回他的剑法一定可以擒住赵谏，想至此，赵敛就畅快的想喝酒，想酣畅梦中。
十八年的练刀生涯如何也不上自小的剑法，他渴望回到以前，回到曾经学剑的童年，那时候，有的是欢声笑语，有的是兄弟并肩，快意恩仇坦抱负，拿剑的日子里，还有家的温暖，十八年了，孤身在外，他太孤独了。
赵敛想执剑回家去看看老父老母，不知道父亲见了自己，是悲是喜？也许……也许他们已经被刘岩诛九族了……
柳枫猛然削了两根翠竹，望了眼手中剑道：“此剑三尺三寸，刃一寸见长，百炼精钢，虽比不得昔日鬼斧刀，但寒霜霸气丝毫不会逊色，你且掂掂是否衬手……”说着，将剑掷到了愣住的赵敛手里。
赵敛微微一笑，就势掂了两下，满意的点点头，一道剑气横空起，赵敛已然忍不住舞了起来。
飞花逐月，片片秋叶，赵敛扫了几剑，忽又黯然摇首：“十八年未曾练剑，没想到……它会与我那么远！”说罢，满脸失望之色，似是有些气馁。
柳枫双手执紧翠竹道：“那是你未逢对手，剑劲提不起来，如若不弃，李枫原作这个引路人！”
赵敛怔然道：“你？我知道我已然败了，可你手中无剑，仅凭这两根竹杆，又岂可将你的剑技发挥到极致呢？”
赵敛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柳枫却望他一眼，已经掠起身形，剑字当空扫，翠竹飞落，赵敛唯有扑身迎上。
柳枫手握翠竹，如两把凌厉双剑，气势更胜一筹，身形步法带着赵敛一连过了三十多回合，那赵敛气势优胜，只觉酣畅淋漓。
人说心剑是否就是个境地？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论何种物件，皆可随心而动，由气生形，一草一木在柳枫手里皆可为剑，剑的锋锐程度丝毫不受影响。
柳枫翠竹在手，两指轻轻翻动，翠竹绕指飞速流转，舞的赫然是夜下剑花！
剑气荡漾，柳枫身形一偏，竹尖已然抵上赵敛的剑上，顺着剑刃一路下滑，白芒的刃面落下‘鬼斧赵敛’四个字。
赵敛哈哈笑道：“好剑法，痛快，你的剑法比那岭南第一手刘岩强了千百倍，在下心服口服！”
赵敛遂拱手道：“多谢指点！”
一旁的越州双鬼倏地跳出来道：“我们师兄弟愿意领教！”说罢，双刀其攻，左右夹住柳枫。
剑之光如电，刀之光如雷！
雷电交加之间，冷寒玉强攻急扑，刀身招风，呼呼而吹，刀落之处，尽与柳枫腰身相擦而过。
一旁的水如筠呼应于他，刀斩下盘，掌上着力，二人一开一合，互为呼应，几个回合硬将柳枫避至死角。
柳枫一招气到腕力，双手翻转，飞竹疾旋，夺了一个空挡，跳身跃至空旷处。
刀光闪耀，迅电流光，扑的急，挥的快！双刀之下，犹如风卷残云，力量之骇惊人悚人。
柳枫双竹对拆，以快制快，竹如飞剑，逢坚避刀，打得冷寒玉师兄弟二人手腕发麻，使不着力。
旋风四起，飞竹打穴，一剑舞尽动四方，柳枫手里的如剑双竹，却真真就是双剑舞来动八方，双管齐下，竹尖不撞钢刀，不击刃面，却切金如泥。
翠竹舞出，如金莲盛开，乍起潾潾水波，一连扑了十二个方位，水花四射，如雨露，如影剑，水泻流畅，洒劲有力！
刀闪刀收，恣意狂舞，疾疾如风！
竹似剑刃，双击双打，无形无迹，剑力轻柔跌宕，铿锵有声，如铮铮丝弦连绵不断！
无剑胜有剑，如飞凤凌空飞行，如游龙戏双珠，以气驭竹，竹随气动，竹剑走的是轻快敏捷，走的是潇洒飘逸！
猛然间，剑光一闪，优美翠竹破空飞舞！
冷寒玉、水如筠双双一愣，刚柔并济的刀法，这一瞬竟不知如何以对，那迎面剑芒飞扑而来时，两人一个失神，双双被削掉月牙刀。
柳枫自小练剑，剑中无招无形，飘之来飘之去，可每一份力道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人说十年学剑，一年练刀！刀法易练不易精，剑法难练，一旦练成却威力无穷！
练剑耗的是时间，耗的是耐力！
冷寒玉师兄弟均是弃剑从刀，十七岁起开始入门学刀，迄今为止，整整三年，而柳枫的剑法却陪伴了两个十年，二十年的剑，三年的刀，结果只在一线之间。
哐当一声，冷寒玉怔在当地，脱落了手中断刃，水如筠砰的扔掉半边刀刃，黯然道：“我们输了！”这对他们而言，不知算不算意料中事？两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和愣神。
君子掌中剑，剑下笑君子！
剑，在一些人手里是一把杀人的剑，在另一些人手里则是一把令人称颂的君子剑。
柳枫的剑却是一把无形刃！他说服了赵敛，带动了赵敛的剑道精神。
剑客，是君是邪？岂非在人一念之间？
赵谏的剑是把伪善的剑，他带给越州双鬼的只有那不堪的回忆。
柳枫的剑却令越州双鬼双双汗颜，他们的内心本是对剑存着无比的依赖之情，当那依赖敬仰被一个伪君子破坏殆尽时，他们有的是无奈，有的是彷徨，甚至是落魄和逃命。
可冷寒玉作为一代将门之后，又岂如他口中说的那样，弃剑就弃剑了呢？
就像一个人从小吃糖葫芦，纵然长大了那种热衷感退却，但儿时的幸福之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冷寒玉师兄弟又何尝不是？毕竟他们只学了三年刀，而剑却学了至少十年以上，那种嘴上讨厌，心里却念念不忘的痛苦记忆何尝不是剑道？倘若这个剑可以引他们走上新的道路，带给他们光明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执意求死呢？
柳枫从他们的失败眼神中已然看出了他们的不舍，不由分说，舒望已然心领神会的扔出了两把剑。
柳枫将剑一一分给冷寒玉和水如筠，那两人就像提前准备好的一般，默默地伸手接着，没有抗拒。此时，他们的心里只是喟然，他们是在伤感过去，还是在欣慰今日？
越州双鬼冲柳枫一拱手，道了句谢，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胖鬼头呼延刚烈看到如此情形，六鬼去其三，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当下呼的蹿了出来，大刀一举，大喝着扑向了柳枫。
呼延刚烈身形较胖，靠的是一身蛮力，倒不可劲搏，可他手上功夫也不差，铛铛两下，已然一招之力斩掉了柳枫左手的翠竹。
翠竹断了，就犹如断了柳枫八方挥击的双剑，呼延刚烈一招得手，心中只感快然，总算是为兄弟们出了口恶气，他怎么能不开心？
呼延刚烈经此鼓舞，拼的是更加厉害，他人虽胖，可轻功非凡，脚步挪动，一点也不显笨拙，那身胖反而增了他的力气，成了他的极大优势！
柳枫已然战了两场，原本就身受重伤，如今见此景，更不敢和呼延刚烈正面硬碰，他虽然比呼延刚烈高出一个头，可却没有呼延刚烈力气大。
柳枫用轻功，竹剑以轻灵先探呼延刚烈腹下要穴，那呼延刚烈人倒也机灵，稳稳守住要害，柳枫攻了三次，都近不得跟前。
呼延刚烈大刀刚烈，使得蛮劲，掌下、刀下呼呼扇风！
柳枫见势不对，飞上高空，以迅雷之势扣开左手断了的竹剑，砰砰两声响，两半竹杆如剑般扑向呼延刚烈，呼延刚烈凌空扫击，柳枫右手竹尖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
呼延刚烈只好垂首一叹，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大刀。
舒望又从屋里扔了把剑出来，柳枫盯着呼延刚烈，轻声道：“得罪了！”说话间，目不斜视，空下一手凌空接住了舒望掷来的剑。
柳枫将剑递给呼延刚烈道：“练刀练了十八年，阁下刚劲狂野的刀法，岂不是早已将体内百脉流窜的毒素除尽？阁下多年前剑法高绝，李枫等待你一展雄风的时候，我知道你和令弟一样，惯于用四尺长刀，刀若没有五斤，你们一定觉得不衬手，用不惯，所以李枫自作主张……”
柳枫扫了眼手中剑，悦然道：“这把剑虽称不上神兵利器，但乃出自神兵门之手，相信阁下用它对敌，不会比十八年前的那把霜雪剑差！”
呼延刚烈瞥了眼他手里的剑，眼里流过一丝留恋，却没有伸手去接，只垂首道：“刚烈一向追随大哥，大哥还没有跟你打，胜负未定，要不要弃刀用回以前的剑，全凭大哥做主！”
柳枫露出几抹赞许之色，微微点头，“那李枫敬候佳音！如果南汉呼延家的后人能追随李枫的话，李枫保证，一定向皇上保荐你们，以往的杀人案非但既往不咎，各位还可以在李枫这里一展所长，以后绝不会有人敢道各位的不是，你们的生活一定会比前半生多姿多彩。男儿展抱负，纵横沙场怎么也好过江湖流浪，身在江湖，岁岁年年，难道只为剑法和人一比高下？”
柳枫哼了下道：“死在江湖，终究不过一个匆匆过客，倘若领兵打仗，他日成功，非但是一方之王，好的话还可流芳百世！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柳枫看了眼衡山六鬼，意味深长道：“李枫不才，知道你们并不想陪着马希萼葬送一生，马希萼为人怎么样？相信你们比李枫更清楚。杀弟灭亲，朝臣一个言语不合他意，就要送命在他酷刑之下，一年的残酷刑罚，南楚已经被他毁之殆尽，如此之人，怎么能不亡国？就算没有李枫从中挑唆，南楚亡国也是迟早之事。我们今夜对阵，李枫明白各位也是为报前主恩情，不得不为，所以我并不想对各位赶尽杀绝！”
柳枫踱了几步道：“如今我大唐正是用人之际，以各位的武功、才略，我主亦有招安之心，李枫今夜迎各位进来，也是我主思之慎之的事，旨在说服各位，并无诛杀之意。”
呼延刚烈点了点头，赵敛及越州双鬼也没异议。
柳枫正要回首，却听斜上空一声大叫：“还有我呼延迎春没有领你高招呢！”夜空下，恶小鬼自杨柳树上迎面跳下，挥舞着四尺长刀，扫荡黑夜。
刀舞狂风，又冷又寒！
柳枫正好手中有剑，急急挡退一招，那呼延迎春却已跳起身来，刀刃顺着他的周身游走。
由于两人身高差别过大，一个八尺身长，一个仅仅三尺个头，对于柳枫来讲，要攻击一个矮自己五尺的人，并不占优势，或者说一开始有些不适应。
反而那呼延迎春因着个头极小之故，沾地之时，刀身招的尽是柳枫下盘，跳跃时，又多攻面门！而他因着个小，身轻如燕，一飞冲天，那等轻功连柳枫也不禁诧然。
呼延迎春上打面门，没有得手，便倏然落地，下击双腿，其势锐不可当，打得甚是起劲！
院落中，似乎只闻得见他的呼喝声。
柳枫轻身一避，剑走轻灵，一改沉稳身形，如飞燕般腾空掠起，漂浮空中。
剑气恢弘，心动剑动，剑法源源如流水，在这微冷秋夜，到令人感到一种沛然正气，那就是剑法的博大精深，剑道的成熟厚重，坚忍不拔，剑洒丈余，延伸之时，急促妥当。
柳枫的剑动时轻灵飘逸，如飞花，如飘雪，凌厉不失柔和，洒练不失活跃，静时温婉含蓄，收放自如。
剑滑呼延迎春的衣衫，只掠下几滴水渍，原来方才众位兄弟打斗之时，那呼延迎春不知何时跳上了杨柳上，刚好那会儿下了阵急雨，枯黄的杨柳枝还沾着雨水，而呼延迎春飞下来时，摇动了杨柳，那些水也便洒在了身上。
水滴剑面，响起了轻吟声，为这清冷的黑夜添了一丝欣欣之色。
呼延迎春再一次跳跃攻击柳枫面目时，柳枫却已留空于他，后退几步，身子往前一横，双足离地，旋转着直飞上前，剑锋砰的与呼延迎春的刀招在一起。
与先前一样，呼延迎春没有避的过剑锋，手中的刀当下被剑削断了。
呼延迎春已然败阵，只好退至一旁，那边舒望递给他一把与呼延刚烈相差无几的剑，他却讥笑道：“我十八年前是学剑的，可早就被刘岩费了武功，现在我是使刀的，纵然执剑在手了，又有何用？”
柳枫回过身，笑了笑道：“你十八年前被废武功，无法练剑，十八年里，你日以继夜的练刀，可你私底下却在偷偷尝试着学剑，也同样学了十八年，你的剑法怎么样？我想应该不会比刚才的刀法差！”
呼延迎春无言以对，只好任由舒望将剑塞到他手里，但看他的神情，显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鬼见愁刘浩瀚哈哈一笑，走上前道：“我手里这把刀，从沦落江湖后，就未逢敌手，也从未与高手交锋过，看来今日是它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说罢，手中刀如一阵风般卷向了柳枫。
俗话说人生如棋，一招走险，步步谨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灿烂绚丽，一辈子的辉煌就看各人把握。
反之，人生又岂非如剑？有剑的奔放，有剑的胆气，有剑的智计和巧劲，有剑的潇洒和快意，纵横江湖，笑傲尘间，握着的不正是那把双刃剑吗？演绎这场戏的是每个人的心中剑，怎么挥荡，就看摆什么姿势。
故事缤纷多彩，掌握故事的是人！
人在江湖，剑又岂非如人生？剑的多姿多彩，练得不单是眼力，还有步法，有眼力有步法，还要有胆色和劲力！
剑道不讲究蛮力，取得是巧，用的是智！
柳枫取得不单是巧，剑上还有震人心扉的情。
情，这是触动心弦之物！
无情剑、无情刀，表面风光无限，又有谁看得见无情之下的沧桑面孔和碎了的心？
可有了情的剑，也要睿智和沉着。
刘浩瀚的刀闻之丧胆，见之破魂，可他的刀见了柳枫的剑，却只刚硬了三十回合，单手握刀，力战三十回合，无一丝破绽。
刀锋刚硬，无坚不摧，如他的人一样。
看着他那张刚硬的脸，突起的面骨，看着那两道剑削的浓眉，虎目一样的双眼，已然为这夜下骤增了几分严肃和冷峻。
一刀在手，刘浩瀚一只手灵活自如，刀刀致命。
柳枫的剑如飞虹，剑剑封刀。
舞刀易狂，舞剑易形，君子执剑对刀客，使得是长剑，行的是剑客之道！
剑客之道，不在其表，不在其式，而在人心。
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人乃万物之灵，剑乃百兵之君。
人心执剑是否坦荡？是否豪放？是否沉着冷静？又是否聪慧机敏？
这不是软剑，可它却如软剑一般轻灵活跃，一寡击众，无畏无惧，刘浩瀚已然败下阵来。
剑不是匕首，剑一出手，最忌讳的是尴尬惊慌。
剑道更忌讳懦弱，忌讳野蛮暴力。
刘浩瀚没有剑，却握着一把刀，刀一出鞘，又狂又躁，显然他是受了前面五人输阵的影响，所以他的刀充满狂躁，满心的浮躁之气，已然令他失却了取胜的最佳契机。
什么样的人握着什么样的剑，刘浩瀚输了！因为柳枫的剑没有踪迹可寻，招式瞬息万变，难以捉摸。
刘浩瀚无法不败，可败的那一瞬间，他非常不可思议，甚至于极不服气，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自己输在了一个二十五岁的书生手里。
这对刘浩瀚来说，打击不亚于昔日败给堂哥哥刘岩那一剑，可今日不同，今日败了之后，刘浩瀚冷静的接受了现实。他毕竟曾经是个极有修养的剑客，而非狂野刀客！毕竟他是衡山六刀中最受人尊敬的老大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刘浩瀚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自认没有君子的开朗心胸，也没有君子的坦率洁净思想，更没有君子那舒畅安定的外貌和雅致的动作。他更有着小人的欲念，心思常为物役，经常患得患失，前尘往事在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换言之，十八年，他都没有忘记曾经受过的伤害！他忘不了断臂之仇！忘不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刘浩瀚有情，他还有个失散的女儿，他经常想起自己那不知流落何处的女儿，常常怨天尤人。他有太多牵绊，他的刀也做不到浩瀚大海般的恢弘。
柳枫的剑也有情，这情里有着体恤，有着劝慰，有着信念，只有他明白这情的来源。方才院角匆匆离去的娇小身影，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想至此，柳枫笑了。
刘浩瀚仰天一叹，利落的扔掉手中刀，喟然道：“断刃不断心，我这帮兄弟既已输了，就任你处置！”
柳枫转身将剑递给呼延刚烈，顺势说道：“你大哥已然认输，如今这把剑是该归你了。”
呼延刚烈没有说话，却接过了剑。
刘浩瀚却道：“我的手不方便，恐怕练剑要些时日，这半年来，跟着马光赞颠沛流离，有些累了，我想带着兄弟们好好休息几天。”
柳枫点头同意，从厅里挑了把泛蓝的四尺二寸长剑，递给刘浩瀚道：“李枫相信昔日的刘将军定会再展雄风，我保证将军在这里，会过的很愉快。”
柳枫缓了缓，望了眼刘浩瀚，行至他的旁侧，贴着他的耳边，悄声道：“刘将军左手使剑出类拔萃，方才给了李枫一个情面，并未出尽全力，是有心归降，李枫又岂会不知？刘将军手下留情，李枫在此谢过刘将军。”
刘浩瀚乍然一听此话，愣了愣神，抬眼一看，柳枫却已走出了丈余许，开始吩咐手下给他们六人安排住处。
刘浩瀚等人也没多话，也便随着去了。
待到人影散去，柳枫再已支持不住，踉跄闪身，抬袖一拭，嘴角竟扑出了几滩血，舒望正要问话，柳枫却径直离去。
夜下的光芒依旧不是太亮，有些墙角屋檐滴滴落水，柳枫进了东厢房。
进去之后，天绍青正在铜镜前梳头发，屏风隔着她的身影朦胧飘渺，倒令人无限遐想，听到脚步声，她也没回首，一直静静地背视柳枫，自顾自理着头发。
柳枫在一旁的案几边坐下，不经意环视四周，问道：“你刚刚回来的？”
天绍青垂首没有说话，梳子倒是慢了下来，良久才出声道：“你都看见我了，还问！”
柳枫猛然一笑道：“那你是承认你刚才躲在暗处偷看了？我让你早早回来休息，你没听我的话！”
天绍青不由抬起头道：“你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那么大的事，你没告诉我！”
柳枫怔怔望着她，却见天绍青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显然是先前洗过之后来不及梳，柳枫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我没告诉你，你不是一样自己跑去了吗？你什么都看见了，他们六个人全都和我预想的一样，是胸怀坦荡之人，现在也没事了！”
天绍青皱起眉头，对上坐在面前的柳枫，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那么多事？”
柳枫望了一眼她放在铜镜旁的梳子，淡淡地道：“我见过他们！”
天绍青不由惊诧接道：“你以前见过他们？”
柳枫站起身来，负手道：“一年前在衡山，马希萼沦落的时候见过，不过仅此一面，当时他们不认识我，后来过了几个月，马希萼被俘了，他们六个人也就到处躲藏了！”
柳枫说罢回身，却见天绍青一脸凝重地垂下眼睑，渐渐背过他，自言自语道：“我想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不能够在出现大事的时候，自己乱了方寸！老让你担心……”
正说着，柳枫已然轻手握起那把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发，天绍青只觉得头上一阵轻柔，当即愣住说不出话来，柳枫却一只手将她摁在椅上坐定。
天绍青对着镜子还可以看到身后柳枫的样子，头发足足梳了大半时辰，天绍青百无聊赖的瞥见旁边的眉墨，刚要伸手去拿，柳枫却已抢先握在手里，对她柔声道：“我来！”
天绍青低垂着头，偷偷瞅着铜镜里的柳枫道：“这有失你往日的作风，若是传了出去，可就不就好了……”说着，伸出手去夺柳枫手里的眉墨，道：“还是我来吧，总是女儿家的事，不好意思让你弄！”
柳枫却一味沉浸在画眉的气氛里，天绍青只好将手抽了回来。
过了会儿，柳枫忽然道：“明日我进宫见皇上，禀告这两个月外出之事，你有事就找望儿，切忌不可乱走。”
柳枫扳过天绍青，望了两眼，忽而打个哈欠道：“我有些累了……”
天绍青见他脸色不佳，忙拖过他步向床头，道：“柳大哥，那你要好好休息！回来这么久，你一直都在忙！”说话间，柳枫却已径自走到床边躺下，天绍青刚给他盖上被子，他便闭眼睡去，也许他真的太过疲累，是该停下来休息。
可能他觉得这个房间里温暖，可能觉得这个房间安全，不用辛劳，不用顾虑，所以柳枫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