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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昔人执剑闻呜咽,缱绻脱难悲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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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定远将军府,不觉天已泼下水墨,顷刻月亮破云而出,将一片清辉洒向大地,街市各处也已亮起灯火,人踩在街上过往行来,于蓝少宝眼前恰似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街市两旁商肆酒楼林立,吆喝及嬉闹声不时入耳。

映月自头顶交错,光斜卷街,走过一处小巷的时候,柳枫顿住脚步,交待蓝少宝稍等,转入街角片刻,待转出时手中多了一口剑。

两人相望须臾,柳枫没有说话,照直从蓝少宝身旁走过,面上不带半分表情,并目夹冷光,那种冷光森然可怖,蓝少宝忽然胆怯,紧随柳枫走入一处鲜有人迹的小巷内,柳枫快步如飞,而他却心神不安,瞅着走在前方的柳枫,目盯那口剑,似乎已看见剑下亡魂和剑上染血的光芒不住闪耀。一路无话,就这样亦步亦趋地到了城外长街,长街未尽头,几处门户仍是稀稀落落,不知柳枫故意怎的,这个地方竟然无人,灯火亦是稀疏,空荡荡的,好不可怕。

恰在此时,猛刮来一阵烈风,吹得那几间门户刺啦乱响,更添得萧索荒凉。

蓝少宝吸了口冷气,终于止步,问道:“少主,要去哪里?”

柳枫转身面视蓝少宝,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意,开口道:“少宝,有没有真正地杀过一个人?”神态尽量自如,有意使蓝少宝放松,可这样的话题着实愉悦不起来。

蓝少宝被柳枫问住,向来不喜与人结怨,平素也与人非常亲近,仅有的一次与道成仙君交锋,也仅是略施小计使二人误中酒毒昏迷罢了,何曾真正伤人?如今猛被柳枫问起,他自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思及此,竟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似是领悟柳枫言外之意,抬头迎视柳枫,不可置信地道:“少主,我——”

柳枫定睛望了他一眼,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亦迎视着他,愉悦的笑容逐渐绽放两颊。

蓝少宝不禁认真回想,在他的前半生当中,有任性,有年少轻狂地冲动,亦犯下不少的错误,虽然曾经两年游荡江湖,然论起杀人,还果被柳枫料中,从来也不曾做过,在他手下,出手见血亦是寥寥可数。

好人,好人有什么用?就像他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活,也被挤出世,如果没有单紫英的怜悯,兴许当初命丧亦不无可能。

俗言兵败如山倒,可为什么他兵败离去的那一夜,他们没有杀死自己呢?

蓝少宝想过许多种可能,自然他不会蠢笨到以为单紫英顾念夫妻情分,从她刺自己那一刻起,这样的可能就已经不存在了。

有时候,任是再深的信任,也会在无情的摧残中消失。

他们不杀自己,只是为使多一个人证明他们朱室的英明,这是朱友贞亲口所言,因为离去的时刻,他曾遭到朱室士兵拦击,面见朱友贞时,朱友贞便是如此相告的。

蓝少宝听到了朱友贞当时的哈哈大笑声,笑声满含疯狂,自信,肆意且张扬。

朱友贞更手指蓝少宝言道:“如此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根本构不成朕的威胁。”

一个人沦落到别人不屑于杀,这是何等的悲哀?

蓝少宝是个温和的人,柳枫是个冷酷的人,两人就犹如天渊之别,简直不似一个世界之人。

这一刻,忽被柳枫提及,蓝少宝才认真深思起了这个问题,归根结底的是什么,是他不够心狠手辣。

原来心狠手辣,有时竟也成为优势?

他苦笑道:“为什么我当初不杀她?我真是蠢!”身躯歪倒,颠颠地在柳枫面前来回走着,看着迷离的夜色,东倒西歪。往事如烟,迷了他的双眼,教他幽蓝色的双眸染上尘埃和泪水,尘泪交融,滚烫湿滑,他失声道:“如果我够狠,一早杀了她的话,就不会害了常安,如今反而使我爹的心血毁于贼手!”

一拳捶在胸口,他眯着眼斜睨柳枫,突然猛力上前抓住柳枫衣袖,柳枫在他痴醉的眼中竟然成了斜影。斜影是伟岸的,他却愈发痛心地道:“我还连累少主,害死了我的很多兄弟,连累了李记的朋友,不敢面对他,更对不起柳世龙,我——”转身间,张口欲呼,却似被阻住,如何也呼不出,最后费力地呼出一句:“我有什么用?”不住地喊着这句话,在残风中肆虐着。

柳枫就在旁边定睛注视着他,良久,蓝少宝忽的恨极道:“堂堂四方阁的阁主,如今竟沦为笑柄,做了无魂的酒鬼,连昔日镇中的任何一个坛主,都可以看不起我,嘲笑我,辱骂我,随意地指责我,我的家没有了,我赖以信任的妻子要杀我,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不择手段,像她一样心狠手辣?”越说越是凄凉,最后竟然哭了,任眼泪淌下面颊,双膝一时颓然无力,顿时跪倒在地。

风好似故意,一遍又一遍地打在他的脸颊,吹起了长发及衣衫尽情飞舞,是那样的讽刺!

猛然,一口剑递至跟前,柳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知不知道你为何迈不过那道门?”说着,在蓝少宝目光的询问下踱开步,慢条斯理地道:“对于一个人,杀人就好像面前摆放着一道屏障,屏障的另一面是邪恶,世人通常俱都以为走过去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自然没有人愿意过去。”

蓝少宝听得凝神,想起自己,苦涩道:“身败名裂算什么,这些日子,我挨得还少么?”

柳枫道:“既然你有决心,也无后顾之虑,事不宜迟,那就杀了他吧!”

杀谁?蓝少宝抬头,一刹那间,一个人不知何时立在面前,是一个中年壮汉,满颊髭须,与蓝少宝齐高个头,那人不言不语,稳如铁塔般立着。

柳枫满含深意地望了蓝少宝一眼,忽然冷肃道:“杀了他!”那壮汉闻言就已双腿发软,转身欲逃,又为柳枫制住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或许是该杀一个人了,既无后顾之忧,还怕什么?

杀过人后,对邪恶死亡俱不再畏惧,也可放心一搏。

一直以来,不愿意杀人,只是因为第一次出手,多数人都是胆怯的,然凡事有一就有二,第一次生涩,第二次顶多手笨,待第三次,不会也会了,自是纯熟,抗拒之心也随之减轻,胆怯自会慢慢消失无踪了。

无疑,这的确是个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蓝少宝霍然起身,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是故问也不曾多问,将剑举起,剑光在夜空中闪耀,寒芒激的人胆战心寒。

举剑,凝聚恨意,却觉那剑如万斤重,如何也斩不下,那道屏障真的难以去掉么?昔日的仇和恨,就要如此抉择吗?想至此,蓝少宝忽然回头问道:“少主,他叫什么?”心想,此人为成全自己而损命,未免太过无辜,此刻他内心又略有不安了。

柳枫也似早料定蓝少宝有此问,站着没动,冷道:“今夜只为仇人血,既然找我来,你是不是该听我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蓝少宝结舌:“我——”剑落了下来。

柳枫叹了口气道:“如果每次杀人之前,都要问这个问题,那你还是不要找我了。”

这样子怎是已经下定决心之人?既已有所决定,就不该心怀仁慈,若总是这般同情敌人,又如何能够突破自己?毕竟日后所杀的对象是朱室,而蓝少宝总不能每次俱将敌兵击晕了事。

柳枫佯装已怒,转身欲走,为蓝少宝叫住。

柳枫正容道:“你只需要知道此人恶贯满盈就成了。”

蓝少宝转头,不做犹豫,将剑再次举起,目瞪那壮汉露出杀机,不知怎的,那人突然挣开穴道,望着剑芒后退一步跪地,连连拱手求饶:“不要杀我,我与这位大哥无冤无仇,你不能杀我呀!”

蓝少宝硬起的心肠瞬时又被击溃,没有转身,照旧背视柳枫,似乎也涌起一丝无奈,问道:“我要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样的坏事?”

柳枫这才吐出实情,道:“他是今日从敌军处俘获而来,你不是最痛恨他们吗?还不动手?”

猛然想起了自己,忆及与天绍青的朝夕相处,她的善良与蓝少宝何其相似,曾经自己亦曾答应过她:“柳大哥答应你,尽快办好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到金陵,好好地过日子,它日天下大定的时候,便不会再让他们受苦,柳大哥以后尽量不再随便杀人,如果你喜欢……”

忆此,柳枫朝蓝少宝冷漠喝道:“杀!”毅然断绝了昔日的念头。

蓝少宝的手臂就像不受控制似的顷刻抬起,可挺剑挣扎了半刻,忽又将剑放下,道:“不是他的错,我不想杀他!”心神恍惚,忽然涌起恐惧来。

为何到了这一刻,他仍然心中胆怯呢?不,他不该胆怯,既然决定了断,为何顾虑重重。

猛听柳枫道:“我让你杀了他!”

蓝少宝的手指不由剧烈颤抖,着魔一般受教,这时又听柳枫道:“什么是心魔?凡是破坏了屏障的人都会恐慌,因为那道屏障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好像一面隐形的镜子如影随形,甩之不得,弃之不去!一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照出邪恶的内心,很多做了坏事的人想生存,必得千方百计地遮掩不被人看见,翻四书五经,寻孔孟之学,以惩恶除奸来标榜自己的美德。也有很多人跨过那道屏障,杀了人,却被苍生黎民拥为英雄义士,少宝——”语气一顿,定睛地望了蓝少宝一眼,道:“很庆幸,你不是一个伪君子,可魔在你的心里,杀人并不一定就是面向死亡,要想成就不世基业,必有杀戮和死亡!谁也避免不了,只要劈碎那道屏障,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呢?尤其对一个本性使然的人。

他狠心,却俱在看见那人求救的目光中犹豫不决,罢了,将心一横,抛去前尘所有,终于剑光在那壮汉头顶又亮起了,蓝少宝大喝一声,手臂猛用力,就要下斩,剑光落处,忽被柳枫伸臂拦下。

柳枫以手接剑,朝外一推,剑刃于是在柳枫手心划破了一道血痕,蓝少宝猛被惊醒,错愕着看向柳枫,只见柳枫面朝自己微笑着。

忽然,那个壮汉也起身了,一把扯去面颊的髭须,髭须竟然是假的,自然人也是蓄意假扮的,不是别人,竟是柳世龙。

原来柳世龙掩去本来声音,扮作旁人与柳枫一齐鞭挞蓝少宝。

三人互相击掌,大笑着迈向街市而去。

柳枫简单料理伤势后,深宵,酒千壶,三人喝了个酩酊大醉,柳枫首次与人饮至酣时,自然引得旁人兴致高涨。毕了,三人踉踉跄跄步至城中一间凉亭,也未及时回定远将军府,就地躺了个横七竖八地休憩。

柳枫也倚栏而倒,月光斜照,脸上的清辉斑驳陆离,白衣在月色相映中显得雪白,酣然熟睡的样子安适泰然,仿佛四野虚无,风吹草动俱不在耳内。

连日的作战,柳枫兴许累极,也或许是他身负内伤之故,是故熟睡之际,耳畔剑声锵锵,有人斗得正酣,他也丝毫不曾察觉。

眼见危机几番迫至身侧,蓝少宝跃起抵抗,连呼柳枫数声,柳枫也闻之不着。

蓝少宝心急如热锅蚂蚁,他亦不知何故,适才睡去,突闻一阵冷风破空,衣袂带风之声颇响,抢身爬起,四下一看,周围除了柳枫仍在熟睡之外,就只剩下自己,柳世龙竟已无踪了。

蓝少宝大骇,只好孤身迎击刺客,刺客共有四人,俱是使用扁担,浑身劲装黑衣,黑布遮面,看不清晰面目。

蓝少宝本身兵器为玉柳杖,也算棍棒类武器,应对四刺客的扁担,倒也非难事,待他取得先机,徒手击中一人之后,夺其扁担便得心应手地迎战。

扁担如棍使,左右挥舞,或向前摆击,风势骇然,三人皆不得靠前,先前有恃无恐的气势也顷刻烟散几分。

只是迎击之余,难免翻来腾跃,蓝少宝竟在几处地面发现几滩血迹,一时暴怒,认定柳世龙不是被人所掳,便定是已遭不测,而柳枫昏昏欲睡,作为一个常年练武之人,警觉力远非常人可比,怎可能如此打杀,也无动于衷?

思及前后来龙,只当那会儿酒中为人暗中下毒,而致柳枫昏睡不醒,致柳世龙遇险,悲愤至极。也来不及细想为何自己无恙,将手中扁担激起,跳前两丈,扁担横扫,三人手中所持扁担俱被打碎,被震得虎口发麻酸痛,扁担碎片怒飞四处。

烈风带起沙尘,扬起一片,寂静的夜下,只听得三声嘣响,那三人脊骨,手臂等处肋骨齐被打断,可见蓝少宝用力之重。

三人勉强支撑片时,两人直接倒地气绝,一人头颅被敲中,却无立即丧命,尚有几丝气息,待蓝少宝正欲飞奔上前问个究竟,那人却径直软啪,鼻孔冒出殷红。

蓝少宝坐倒在地,这才喘出些许气力,正要走过去,忽听有人在身后拊掌,赞道:“一代扁担宗师叶彦的四个门生,就这般命丧于你手,看来那叶彦有名无实!”

蓝少宝忆及适才四人针对柳枫狠下杀手,不假思索道:“难道他也是黑云十八骑的人物?”闻之乃柳世龙之声,顿时明白所有,眼光低垂片刻,以手撑地着起身,漫步走出,果见柳枫安然无事端坐凉亭一侧,正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

柳世龙抱剑而立,瞅视自己,微笑道:“一次折损四员大将,我看他必定气怒。”

蓝少宝沉吟半刻,凝望柳世龙问道:“叶彦竟呆于濠州城内,不过这四人武功不济,如何敢在今夜私自对少主下手?”

柳世龙道:“这四人在通利赌坊转悠,正好被我看到,是我引他们来的,你这次杀了他们,可有后悔?”

蓝少宝早已悟到柳枫与柳世龙的用意,此刻正中自己的所料不差,心中感慨,难得此二人用心良苦。

柳世龙喃喃道:“下一个就要对付他了,免得给他逃出城去。”

蓝少宝欲要同行突袭叶彦巢穴,柳世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少宝,我去!”

蓝少宝正要再说什么,柳枫理衣起身,道:“少宝,你另有要务!”神态安然如常,完全不似一个酒醉之人,事情大白,原是柳枫装醉。

蓝少宝认为此事绝非巧合,必是柳枫筹划已久。

回府时,已剩蓝少宝一人陪同柳枫,而柳世龙则走入了通利赌坊。

柳枫与蓝少宝二人径直进房,掏出那张画,由蓝少宝一一辨清地势地形,印在脑海中,正言厉色道:“如今熟悉四方镇附近地势又熟悉内中人物者,仅你一人,加上这石桥镇的地图……”思虑一阵,道:“为保万无一失,我有一个里应外合的计策,但——非你莫行。”

蓝少宝已有些领悟柳枫所想,未及深思,便自告奋勇地抱手道:“少主助我不再沉迷酒中,少宝感激不尽,今次无论凶险,少宝誓与少主联手,合击贼军!”

柳枫情绪被激开,振声激昂道:“好!”似乎对蓝少宝如今的现状十分满意,连连点头,顿了一盏,道:“这次的任务是找个人探入朱室做内应,待过些时日,我自有后策,但是这个任务艰巨,深入敌营,必定凶险难测,朱友贞也非寻常之人,若要换取他的信任,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必要有一个可靠的人,才可一举成功。”

蓝少宝立刻躬身颔首:“请少主尽管吩咐!”

柳枫面容忽现凝重,一手拍上蓝少宝的肩膀,略带忧虑地道:“我会拨你兵马由你支配,虽是假投敌营,但你领兵攻入石桥镇,也不全是假攻。”

蓝少宝领会道:“假攻之计,容易为对方察觉。”

柳枫道:“今番领去的士兵少不得要拼命上阵,十有八九需得牺牲,但一次所带人数有限,一旦被敌方察觉我军意图,所去之人必定丧命,而你也有去无回。”

蓝少宝断然道:“少宝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不歼欺占家宅之仇敌,必不罢休!”与先前判若两人,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柳枫见他已报必死之心,忽感无比痛心,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去不归,面上忧愁更甚,凝眉深想了良久,道:“我不希望你出何意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一切谨慎从事。”说此,突然凝视他郑重强调道:“即使虚与委蛇也罢,阿谀取容也罢,势必完成任务归来,千万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柳枫极少如此看中身旁的兄弟朋友,忽然这般,竟教蓝少宝一怔,道:“少主厚恩,少宝永生铭记!”

柳枫轻叹一声,道:“我需要你帮我,却不希望你拼上自己的性命,你明白吗?”

蓝少宝不想到了此刻,柳枫仍旧重视自己,心中明白柳枫是因为他的父亲蓝鹰翔舍命相护才会格外恩待自己,遂肯定地点了点头,想及父亲,一时感伤道:“少主还难以忘怀家父之事么?少主不必放在心上,家父做出那般选择,定有自己非做不可的理由,少宝尊重他,它日换做少宝,少宝也定会以命护主。”

柳枫望着窗外朦胧,半响后道:“我自会处理,事不宜迟,你即刻领人出发!”

蓝少宝转身出屋,领命而去。

柳枫翻开书卷,独自秉烛夜览,不时翻一翻各处地方折报,不想过了半刻功夫,衣鸿影推门而入。

衣鸿影与蓝少宝相熟,适才得知蓝少宝欲夜攻石桥镇,她按捺不住激动之情,欲一道同去。

事关生命,蓝少宝自然不愿,可又不能直言此番实是假攻,衣鸿影只当是痛击朱兵,想及可为父报仇,萌生出扮作士兵混入兵中的想法。

她软磨硬泡一阵,见蓝少宝抵死也不同意,便软硬兼施地说道:“若不让我去,我就把你此行的意图大声喊出来!再者,我与你一起行事,也好有个照应,事半功倍嘛!”

蓝少宝担心计划泄露,又是无奈又是叹气。

衣鸿影衣容也不曾换上,匆匆来至柳枫处,想在临走前将天绍青的境况告知柳枫,其实这几日住在濠州城,她日夜为此事苦恼,她不是一个有负朋友真诚之人,总觉得自己就此离去,心中过意不去。

天绍青那般思念柳枫,柳枫有权知道真相,她有责任为朋友出头。

衣鸿影进门后,呼了一声:“李太尉,鸿影临时有事就要离开了,想起来一件事情,权衡再三,觉得应该告诉李太尉!”

柳枫坐在书案前,抬头迎视衣鸿影,思索问道:“姑娘欲说何事?”

衣鸿影犹豫了片刻,瞅着柳枫,试探道:“李太尉可还记得那晚听到鸿影的琴声,曾向鸿影问及绍青妹妹的事?”

柳枫凝眉深锁,陷入踌躇之中。

衣鸿影见他神色略有些奇怪,纳闷他为何不曾出现心潮澎湃的神情,但临走在即,也无暇细想,壮壮胆道:“绍青妹妹——”

尚未说完,便被柳枫挥手打断,只见柳枫眼光直视书卷,漠然道:“衣姑娘,她的事,我不想知道!”

衣鸿影大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着看向柳枫,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是那般的失落,竟觉一股苦涩涌起,好想为天绍青大哭一场。

她想起来前些日子,李太尉还旁敲侧击地追问自己那夜与柳敏儿深聊的女子是谁,当时顾念到濠州战事,只好言辞隐晦地说那受伤的人便是自己,谎言自己从小身体有疾,四肢亦产生乏力之感,故而容易生病。

平白闹出了一场好不尴尬的场面,她未料短短时日之间,情况大变,待她有意脱口而出时,对方已经无意知道真相了。

衣鸿影心情甚是复杂,喉头哽咽,然柳枫却死盯书卷,丝毫未移目光,并未瞧见她的神态,淡淡地道:“多谢姑娘一番好意!姑娘就当此事已经办妥,不必为此介怀!”

衣鸿影索然一叹,只好说了声:“那鸿影告辞了。”退步出门,直至走出柳枫屋舍所处的院落,仍不住地抬袖拭泪,方走过院中的那处月洞门,一个人影飒的急追而上,从柳枫屋前一闪而过。

衣鸿影出离的瞬间,由于心中难过,也忘了帮柳枫带门,是故那个人影可谓是自柳枫眼前闪离,柳枫见是时钟钰,也未产生惊奇。

掩卷长思,柳枫想要将那些事忘记,不让自己终日为感情所累而痛苦,但是他做得到吗?他目盯案上的烛光,陷入发呆之中。

跟在衣鸿影后面,时钟钰还怒瞪了柳枫一眼,回头见衣鸿影伤离而去,连忙在后疾喝:“鸿影姐姐,等等我,我是小钰儿啊!”

好不容易追上衣鸿影,衣鸿影仍在默默垂泪,闻时钟钰走来,抽咽道:“我对不起绍青妹妹,如果不是我顾前顾后,兴许早些告诉李太尉,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时钟钰将她左瞅右瞅,好一番打量,连将自己赶赴濠州大致说了一遍,见衣鸿影只是点头,难忘天绍青那件事,忽而一叹:“哎,刚才的话,我也听见了,鸿影姐姐,不告诉他未必是坏事!”

衣鸿影收住泪容,诧异道:“此言何解?”

时钟钰深思了一盏,道:“以小钰拙见,绍青姑娘虽然外表柔弱,好似纯善可欺,可是小钰觉得她其实很坚强。她落得身残,宁愿日夜饱受痛苦煎熬,也不以主动呼痛让人轻看自己。她——绝不喜欢让人去怜悯她,尤其是她喜欢的人,若以身残换取那个李枫回头,我想这并非绍青姑娘的本意,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绍青姑娘不愿意开口向李枫求助。”

衣鸿影顿如醍醐灌顶,点点头道:“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一定的道理!小钰,你真是想的细致,鸿影万分佩服!”朝时钟钰拱手。

时钟钰谦道:“不瞒鸿影姐姐,小钰儿刚才赶去那里,也险些脱口而出了,只是不想被姐姐抢了先,嘿嘿……”

原来时钟钰在濠州城中并未闲逛,自见了柳枫之后,她始终记挂着此事,虽然与天绍青深交不长,但苏乔那般重视之人,于时钟钰而言,早已将之看作是自己的朋友。

待柳枫离开严君颢房间后,时钟钰一直缠着严君颢打听当中的内情,奈何严君颢对于柳枫感情之事知之甚少,许多俱是道听途说,与时钟钰所知无二,倒是一股脑儿将濠州大战倾心相告,讲的是眉飞色舞。

适才听闻柳枫口气,时钟钰现在回想起来,反倒并无多大失落,一叹,朝衣鸿影说道:“鸿影姐姐不用为此难过,小钰认为李枫既然无意也是好事。”

衣鸿影盯紧她,不解地问道:“如何称得上好事?”

时钟钰诡秘地道:“李枫不要,正好成全我那个朋友呗,我的朋友又懂医道,又对绍青姑娘一片真心,我从来都没见过他那般勤快又拼命地做事,小钰深信他一定会将绍青姑娘治好,然后两人双宿双栖,这是多么美满的事情!”说罢,做憧憬状。

衣鸿影立即意识出她所指之人定是苏乔,不想她还有这等心思,闻时钟钰此话吃了一惊,不依道:“使不得!”

时钟钰双手叉腰,正色道:“我朋友每日不辞辛劳地背着绍青姑娘四处求医,可辛苦哩,为何使不得?”

时钟钰并非真正作此打算,无非是转移衣鸿影的注意力,随意兴起之言,可她未料衣鸿影会有意见。

衣鸿影连忙辩驳道:“你朋友是不错啦,可是赵二门主更合适一些,他也是为此付出许多努力的!”

时钟钰惊喊一声:“哎呀,原来姐姐你说来说去,是为赵小子说好话呀!”手一拍脑门,惊叫道:“小钰都要忘记那个赵小子了!”

衣鸿影瞧着她的神态,续道:“鸿影亲眼见赵二门主待绍青妹妹情深意重,如果绍青妹妹要嫁,还是嫁给他吧!”眼前忽然闪出赵铭希在碧云堂照顾天绍青的一幕幕,那痴恋的模样,衣鸿影不禁心生向往,十分难以忘怀,不觉想的入神。

时钟钰发现衣鸿影失神,伸出手臂在衣鸿影面前连晃了几番,才将衣鸿影拉回现实。

时钟钰好奇道:“姐姐在想什么,你为什么那般在意赵小子?”

衣鸿影结舌一阵,忽觉自己失言,说不出话,正逢这时,蓝少宝在不远处喊道:“影儿,该走了!”声音又浮远,似是疾奔而去。

衣鸿影心知不能再留,忙扭头应声,与时钟钰辞别。

走出老远,早已遥望不到时钟钰的踪影,衣鸿影忽然心头惆怅,恰逢一堵墙立在面前,她实在憋得难受,便倚墙而立。

背脊贴着墙面,冰凉入骨,她抬头望天,眼中却频频闪现赵铭希那口剑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刹那,不时又与自己落水那一幕交错,犹记得他温暖的手臂托抱着自己登船,他望见自己浑身湿透的慌乱,递给自己衣服时那含蓄不言的神情,自己当时虽然意识模糊,可却清晰地将那些一幕幕印入脑海。

是因为这样子才难受么?

衣鸿影心中暗道:“就这样惦着你,即使明知道你心里想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也愿意成全你,绍青妹妹太苦了,你若是娶到妹妹,要对妹妹好一些!”眼眶涌出一股热流,惊为泪水,忙伸袖擦了擦,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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