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为谁寸断滔惆怅，郁鸣错会清昶声
由此，柳枫才彻底明白眭听轩的来历，说道：“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你学剑的目的！”
眭听轩面呈冷峻，强调道：“我并不是为了给你说这个目的！”
柳枫适时摆手道：“勿须多言，我已知道了！”起身拍了拍眭听轩的肩膀，道：“我并未怪你，也会尊重你的原则，因为我也无意强迫你！”
眭听轩随他一道立起，一齐走向门外，又听柳枫蹉叹：“不过未料你哥竟然是常州刺史！”
眭听轩与他并肩行走，随口回道：“是，我哥是大晋天福七年的南唐进士！”
柳枫边走边坦言道：“这倒着实出我意料之外！”
眭听轩想及自己一直以化名相瞒，忙解释道：“十年不曾再回中原，来到濠州后，恐事情累及家人，是故以听轩为名，柳师兄可有什么想法？”
柳枫回首倪视，微笑摇首，如实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我既彼此相知，不必放在心上。”
行不数步，柳枫师兄弟二人来到池沼跟前，远远听见萧然居士与李弘冀相谈的朗声笑语，正行之间，猛听萧然居士朝李弘冀道：“木子，你先前所问，如今可有解惑？”
李弘冀低头沉思，猛地一笑，含义颇深地道：“居士，您真是神秘妙算，我已有答案了！”
萧然居士心中有数，却也不动声色，侧面转顾李弘冀，佯惊道：“哦？方才潜入水下，所思为何？”
李弘冀直视萧然居士，宛如仍身在水中舞剑一般，尽兴说道：“那一刹那，只觉身心与以往俱有不同，不再惧怕身陷绝境，反倒有种无穷的力量支配着，令我双臂生满力气，直冲出水，一飞脱险，而且剑法也连贯而成。我想居士此前令我呆入黑暗的密室，不着灯火，是否有意告知于我，绝处未必便无生，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却又一村呢？”
萧然居士含笑点首，满意地捻鬓，赞许道：“果然聪慧过人，领悟非凡！”
李弘冀又霍然跪下，恭谨地谢道：“居士用心良苦，帮我助涨胆气，削弱心底的怯心，并磨练我的忍性，诸此种种，旨在教我遇事沉着冷静，凡事也只有临危不乱，方有后迹可寻！居士对我恩同再造，弘冀感激不尽！”
萧然居士见他相拜，慌忙一步纵前，挽住他的手臂，连声道：“起来，快起来，多年来，你我俱以朋友相交，万不可如此！”
相携相视，二人临风把酒一杯，柳枫在外望见，嗔叫道：“弘冀，你来此多久了？好不够朋友，偷偷地躲在萧然居跟随居士学剑，也不告诉我！我只当你在金陵城，怎的何时来到这儿了？”
李弘冀嘴角漾起一抹笑，神秘地道：“那一年，醉仙谭真人入京面圣，我欲拜其门下，怎料谭真人借词推托，说他平素居无定所，四海漂泊，我身处皇宫大内，跟他行走四方多有不便……”说着，指向萧然居士，回道：“于是将弘冀引来此处，推荐居士于弘冀，弘冀与居士可算是一见如故！居士的才华十倍胜于我，剑术更胜我百倍！”
柳枫在门外顿步，讶道：“谭峭？”
李弘冀颔首称是，回顾萧然居士一眼，又盯视柳枫，怪责道：“那段时日，大哥忙于奔走南楚，无暇多顾，可是疏忽了弘冀吧？”
柳枫被一言说中，满面羞惭，却又硬不承认，只是蜻蜓点水似的道：“谭峭之名，慕名已久，五年前，皇上召其进京，赐号紫霄先生，可惜我却无缘得见，对于此中始末，只做了肤浅之辈，略知一二。”
李弘冀本也仅是一句戏言，无心之过，可他很快就发现气氛不畅，此事还是撇过为妙，又长叹道：“这些年，弘冀仰慕居士才学，时常来此向居士请教剑术！”
柳枫见他对己坦诚以待，遂兴趣高涨，长笑道：“蛟龙出海，碧落满空！两招一气呵成，漂亮！”
李弘冀面不改色，严肃道：“居士的剑法更显高绝，弘冀少得居士剑术精髓，都是雕虫小技，仅供人娱悦！”
萧然居士观望久已，此时见柳枫二人复还，起座相迎道：“二位，来迟，来迟啦，该罚！”
眭听轩未及开言，柳枫已举步径入，气势赳赳道：“行，罚什么？”说话间，手挟一只酒杯，道：“不若就以酒代劳吧！”不由分说，一饮而尽。
李弘冀诡秘地笑道：“这如何能够？”拿起案桌上的一个酒坛，又从旁执过三只空杯，连斟三杯，以目指酒，示意柳枫。
柳枫二话没说，连将三杯酒饮入吼中，接着，几人相继入座。
落坐后，李弘冀豪情顿生，斜睨柳枫，眼底笑意一闪，意有所指地道：“不想大哥的酒量还是这般好啊！不过呢，有件事，你是一定要多喝几杯！”
柳枫微讶，不明所言，是故坐而谛视，以目相询。
李弘冀举杯，却不饮酌，凝望道：“大哥身为一军主帅，总不会无缘无故到了这里……”
柳枫闻话吃惊道：“弘冀，你是指？”竟蹶然起坐，直视李弘冀。
李弘冀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道：“我已经指派了一名贴身侍卫，令他拿着我的令牌下山，通知山下的士兵，大哥与我皆在萧然居暂住，一切平安无事，好教他们放宽心，并言这几日我与大哥会留在此处，让他们安心等待。而这几日，大哥以为可以用来做甚呢？”目光在柳枫身上流转。
柳枫立刻会意道：“原来你留宿萧然居，另有打算！”
李弘冀不加掩饰，忽然亦起身，在其手心轻击一掌，又抓住柳枫肩膀，却是一番豪壮之气，肃容道：“大哥为我们大唐辛苦了，弘冀岂可坐享其成？”
柳枫不想在这样的形势下，李弘冀还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暗想道：“弘冀这般诚心相助，真如雪中送炭，此时此地，连皇上也不再完全信任李枫，偏有弘冀如此豪情壮语，我行军追贼到此，弘冀亦陡然在此现身，莫非是巧合？难道弘冀还不知京里的变故么？”
李弘冀见柳枫失神愣住，也不奇怪，就在一旁静观柳枫神态，忽听柳枫回过神道：“不如你我将心中所想一一写于手掌，看看是否相同？”
李弘冀欣喜道：“好，就这么办！”言讫，萧然居士命人取来笔砚，分给二人。
二人各自写罢，拧身对视，各出掌中之字，只见都写了‘按兵不动，以待天时’，一时间，二人心头横生趣味，相视大笑，不约而同地出口道：“不出三日，贼方必有大变！”
柳枫激动地上前两步，与李弘冀手臂相挽，赞叹道：“弘冀，目今你我所见相同，足见弘冀虽是深居简出，却坐知天下事，弘冀深知我心，李枫不枉此行！想必贤弟也摸清了朱室兄弟的脾性吧？”
李弘冀道：“非也，大哥是因为常与朱室兄弟打交道，情知目下敌方战船已到，他们内部必生大乱，而小弟却非神算子，是得一人点悟，方才想出此策！”
柳枫不由问道：“是谁？”
李弘冀忙附耳于柳枫低说，说毕，又退开一步，意味深长道：“得他指点后，今夜弘冀特地叫来随身侍卫，扮作朱兵，混入朱友善营帐，他们才回来不久，探听到朱友贞已被道成仙君迎入荆山帐幕中。”
萧然居士在旁看了，好似早有所知，但笑不语。
眭听轩疑道：“难道居士知道那人？”
萧然居士忽将白扇举起，指定柳枫，道：“时候不早了，几位先去休息，待明日，我带各位拜访谭真人！”
眭听轩惊道：“竟是谭峭？”
残夜未尽，天已初亮，衣鸿影从沉睡中苏醒，身边空无人影，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衣袍，揣在手中一看，失惊道：“赵大哥的？可是他去了哪里呢？”正欲四下找寻，猛见赵铭希从不远处缓步走来。
衣鸿影快步相迎，见他一脸灰败，毫无喜色，不禁相问道：“赵大哥，怎么了？”又伸手将衣袍递还赵铭希。
赵铭希默然接过，披衣在身。
衣鸿影见他穿衣，面羞不敢相看，连忙侧身低目，小心地回避着。
赵铭希心事重重，也并未留意，面无神采地道：“谭真人走了！”
衣鸿影松了口气，长吁道：“谭真人不告而别，可能他想通了，不再计较赵大哥打伤鬼医子的事，赵大哥该开心呀！”心下也存疑起来。
赵铭希目光深邃，盯紧远方，黯然道：“我也要走了！”
衣鸿影转首见他似有留恋，又听得此言，大惊道：“去哪儿？”
赵铭希回道：“我大哥得知我取获天名剑，要我尽快赶回玄天门复命，并让祭月赶来转告我，我们玄天门设在于阗国的总坛出了大事，两位护教长老抵敌不住，是以我大哥希望我与他一道赶去于阗国。”
衣鸿影忽感一阵失落，竟腾起一股即将离别的怅然情愫，望着赵铭希欲言又止。
赵铭希却目望深处，道：“形势所逼，我非走不可，然朱贼未死，我却想多呆一段时间！”
衣鸿影了解他的言外之意，装作不在意道：“没有关系啊，鸿影相信，李太尉定会杀尽朱贼，为绍青妹妹报那大仇！”
赵铭希深叹一口，截住话道：“我不想假托他人之手！青世妹之仇，我要亲手弑贼，可是……”说至此处，仰面苦笑：“老天爷总是跟我开玩笑！”
衣鸿影见他伤感，亦感同身受，可又不知以什么安慰才好，只得嗫嚅道：“赵大哥……”
赵铭希倔强地扭过身，恨声道：“都说我与青世妹缘分浅薄，我不信命！”说完，夺步而去，走出数丈，又想起衣鸿影尚不安定，回头说道：“衣姑娘，你劝我，恶有恶报，若我不能亲自为青世妹报仇雪恨，柳枫也必会报之，我自问做不到依托柳枫承此大事。但是你呢，你欲为父母报仇，可实力悬殊，也不得不假手于人，仇虽可得报，但是终究非己之力亲为，你甘心吗？”
衣鸿影顿被问住，想了一想，意志坚定道：“是呀，赵大哥，我看清了，知道我武功低微，无法对抗朱氏兄弟，所以当昨晚我发现的时候，就预备放下私仇，专心入你们玄天门习武，壮大我的力量呀！目下以卵击石，只有自取灭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鸿影等着那一天到来！”
赵铭希闻她言词激昂，无言以对，半响后，目指山下，低声道：“走吧！”
衣鸿影趋步跟上，道：“现在到哪里去？”
赵铭希斜睨她一眼，嗔怪道：“你不是说要加入玄天门么？还明知故问！”
云雾回合，残馀的夜霭在山中迷漫，两道人影越去越远。
寂空漫寒色，风尘滚滚，一缕微朦的曙光射进朝天楼，里面桌凳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器皿也胡乱摆放着，各个角落多见蛛网层叠密布。
李朝便在这一片杂乱中睁开眼睛，四下瞻视，目及之处，可见空荡荡的四周寂无声息，窗外寒风呼啸而入，却只有自己在内斜躺着，哪里还有‘李双白’？其人早无影踪！
李朝难以置信，不信又是黄粱一梦，昨夜那般真实，自己怎能是一夜身处梦中，思及此，慌忙瞻顾左右，惊唤道：“子君！”连唤数声，不见人应。
李朝猛地发出一声尖啸，将目阖上，泫然泪流，喃喃道：“骗人！”夜晚祭奠余沧海与廖长生，不期路遇匠神路无齐，将之失手杀死。
‘李双白’却中了路无齐阴阳尺一击，李朝也素闻阴阳尺的厉害，若被击中，其内必有毒针刺入人的身体，寻常人绝无生还之理，李朝原本极为担心，可‘李双白’当时谈笑风生，佯作无恙，便使李朝信以为真。
他只说略有虚累，需得稍作休息，李朝曾建议二人连夜赶回宿州城外的龙脊山，会和李征。
‘李双白’宣称：“不可，我杀死了刘浩瀚，累及柳枫，关河家族定是难容，你哥哥怕也不喜。”
李朝再三相劝，‘李双白’都推托还是不见李征为妙，权且栖身朝天楼，待事情过后，再另作打算。
二人便一起折回朝天楼，熟料李朝入睡之际，‘李双白’自行离去。
李朝在‘李双白’躺过的地方一阵摸索，忽见一滩黑血遗留不去，李朝从头上拔下一支发钗相探，发现乃有剧毒，痛哭道：“子君！”是该多么的后悔，又一次被他瞒骗而过，失声道：“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让我照顾你，呜呜……”坐倒在地，趴伏膝关之上，哭的异常伤心。
忽然，门口劲风飞卷，掠进一个人影，浑身劲气飘然。
这朝天楼已然荒弃，平日也无别人，李朝自然以为是‘李双白’回来，大喜转头，却见是个生面。
那人约在二十许间，生的形貌昳丽，细腰宽膀，面目白净，眼底流光四射。抬眼略视，便神采夺人，可谓是转眄流精。
他身骨挺翘，如松直立，面相柔和，蕴有雅风，却又棱角分明，宛如挟了刚风在身，眼中灿光飘转，若星子般时而飞泻，时而耀辉，一身黄冠草服，背负一对丁字拐。
李朝见不认识，随即喝道：“你是谁？”
那人做出不可思议之状，不住地咂嘴：“这么快就忘了夫君了？”
李朝怒道：“哪里来的贼子，胆敢胡说八道！”
那人目光落在李朝面上，惋惜道：“可惜，可惜，好好一个女子流落在这荒郊野外的，无人怜香惜玉！”
李朝闻他言语轻薄，怒嗔道：“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不滚出去！”
那人摇摇头，笑道：“有人不愿意留下来，我愿意留下来陪你呀！”
李朝觉得好笑，扔下话道：“既是如此，我走！”转身直往外奔，行走如飞。
眼见就要走出，那人猛地一步飞掠，横身挡在面前，伸臂就抓李朝的手腕。
李朝但闻风劲，就知来头不小，一闪退后，警惕地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只笑不语，斜目瞄着李朝，霍的掣下丁字拐，责怪道：“好生健忘，我是你的夫君，真不认得了？”
李朝勃然大怒，挥剑直砍了过去，口中叱道：“好啊，竟然是你自动送上门来，简凌儿！”
简凌儿双手执拐，左手架起丁字拐一端的横拐，拦住李朝的势头，嘿嘿笑道：“李朝，同为关河家族，你可好不温柔啊！”
李朝使力逼开那拐，长剑跟着欺进，冷哼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的兄长与父亲背叛关河家族，正好拿你逼他们现身！”
简凌儿撤后丈许，不惊不怪，故作恍然道：“噢，我今天才算弄清楚了一件事，女人若是发怒起来呢，那可真是蛮不讲理哩！”看他那副样子，哪里是已生气，反而有挑逗李朝之嫌。
原来这简凌儿乃简御次子，幼时常与李朝为伴，可简凌儿九岁便被其父送人抚养，拜入一位老先生门下，与李朝分道扬镳，曾经当面戏言：“小朝，等我长大了，我们就做夫妻！”
岁月流逝，再见面，早无当年情怀，李朝倾心李双白，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李朝被简凌儿激的火气升腾，展剑起步，招招如流云。
简凌儿左拐右拐挥舞不绝，不是扫去李朝剑势，便是趁隙拍打李朝肩颈，但有机会，却不以撩、戳等手段攻击李朝要害。
李朝瞬间了悟，他极有可能是想活擒自己。
究竟简凌儿是何目的，李朝一时捉摸不透，但与此同时，也使得她隐隐担忧李征的安危，概因她思索着若自己被生擒，莫过于教兄长受累，是以也攻守结合，盘思着：若能一擒简凌儿成功，自是再好不过。
两人所图相当，不分上下，斗得激烈之时，李朝却不知窗外的荒草间站着一人，朝内观看着，一身衣袍雪白，只是面上带着脸谱面具。
当简凌儿与李朝一前一后掠出朝天楼后，他才摘下了面具，露出‘李双白’的容貌，整个丰容靓饰，眉目冷肃，遥望李朝远去的身影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