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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杕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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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军主将懵了一下:“挖掘城墙?怎么挖……他们是认为云梯过不来, 所以想要挖洞让人潜入进来?!而且怎么可能挖的动, 咱们城墙底下那么厚, 他要挖多久才可能挖地道过来!”

负黍君走到城墙边,再度探头下去, 他们看不太清,但确实不是在城墙底部动工,而是那些塔楼车钉在了城墙上, 在城墙的中部开凿洞口。

这样数过去,不知道要有多少塔楼车在同时开工, 所谓的云梯, 更像是塔楼车的掩护。

因为历数过去的战争中,云梯往往都是攀登上城墙作战的关键, 特别是这次晋楚联军拿出了新式的更结实的云梯,数量又如此之多,自然吸引了魏军的全部目光。

确实,塔楼车的掩护下这样挖掘,唯一可能惊动魏军的, 就是声音。

他们特意挑选暴雨的天气,艰难的推车而来,就是为了用雨声掩盖挖掘的声响。昨夜暴雨稍歇,晋楚的士兵立刻从云梯攀上来进攻城墙, 不是趁着夜色想要突袭, 而是用交战吸引魏军的注意力, 让魏军不会注意到雨声掩盖不住的挖掘声。

雨再度滂沱起来后, 晋楚两军便退下去,并不是因为不愿意在大雨中进攻或疲惫撤退,而是因为雨声的掩盖已经没必要让他们再冲上来了。

而且若不是负黍君等人上城墙,还真不会有人在雨声与巡逻的脚步声中,注意到那些极其细微的震动和声音。

负黍君紧皱眉头,低头看去:“你看那些车顶上,盖的牛皮棚子,还有用羊皮吹的气囊,就是怕我们发现之后,用巨石砸车。那些牛皮棚子和羊皮气囊,能缓冲一些石头冲击下来的力道。但这塔楼车在巨石面前,怕也之后挨砸的份!命人推石来——”

昨夜被无数民兵推拉到城墙上来的巨石,又在一声喝令下挪动位置。

魏军主将指着那牛皮棚子道:“昨夜我还看到他们从牛皮棚子下汲水,牛皮棚子每到蓄水之后,就会有人爬上去,把水倒进塔楼里的水箱里……我还以为是他们……塔楼内藏着的士兵要饮水。”

负黍君狠狠瞪眼过去:“饮水!这样暴雨的天气随便抬头张张嘴就能饮水,需要用棚子收集雨水么!他们是把水灌进挖掘的洞内,让城墙里头没被暴雨淋湿的夯土也泡了水!这样更容易挖掘!你好歹也跟我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么就不仔细想想!”

魏军主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都请了您多少回,您还不来看……

可天底下也没有跟上司说着话的理,他满脑袋的汗都下来了:“那、那就立刻让他们把塔楼车砸毁!快——之前臣没贸然动用巨石,就是怕咱们巨石数量不够。楚国的各类战车一向是多如蝗虫啊!”

负黍君:“先砸了再说!等砸毁了之后,再看看他们后头怎么办。”

城墙上一下子忙活起来,也有传令兵赶紧骑马穿过成周城,将消息传递给另几处被袭击的城墙。

巨石被艰难的推动,但由于墙垛有高度,想要把巨石推下去,还要垫一块坡道,但就是这一块坡道,让巨石推动时候必须要使劲往前一顶,然而就是这一顶的力道,导致巨石很难紧贴着城墙直直掉下去,而是怎么都会和城墙根下有一段距离。那一段巨石怎么都无法接近的城墙根下的盲区,竟然给了塔楼车存在的空间。

那些塔楼车明显为了计划改装过,又窄又高,紧贴着城墙,正在盲区内,虽然有不少都被巨石击中,但最起码三分之二都只被巨石蹭到。反倒是被误伤的云梯更多了些。

城墙下的士兵倒是也有不少伤亡,但他们依然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魏军主将看到几座被击垮的塔楼车,看它们倾倒在地,才发现了里头的构造。

其中竟然有个木头的坡道,和城墙上挖出的孔洞相连,从孔洞中掘出的土顺着坡道滚下来,塔楼车下的士兵就尽快铲开。再加上本来挖洞掘出的土量也不大,不会太显眼,再加上塔楼车四周覆盖了木板遮蔽,滚出来的土又有不少被雨水冲开,他们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而这会儿,虽然很多塔楼车已经被击垮,但挖洞的士兵已经进入成型的洞中,一路分离向前挖掘。虽然没有塔楼车给提供注水浸水,挖掘速度要慢上许多,但这就像是钻入皮肤的蚂蟥,如果不能从城墙外进攻,就对他们毫无办法!

魏军主将看着城墙边上一排被魏晋士兵挖掘出的洞穴,说小却怕是绝对够一人直立,说大但又没法让大批军队攻入,只明晃晃的扎眼,仿佛自己的衣裳让火星烧出一排黑色边缘的孔洞。

负黍君背着手:“可这样挖城,就是因为从底部挖不动,所以不得不从中段挖。可就算是挖通了又能如何,他们从洞中进来之后,到了这边我们也一样能堵他们!他们只是挖了一排能进来的洞,又不是开了能让千军万马进来的道!让人在他们挖洞的这段城墙内侧,挖出大坑,让弓兵在城墙内侧待命!”

魏军主将:“要不要我们这边也开洞堵他们——”

负黍君:“那不一样还是让城墙被挖通了么!而且这帮人显然是给后头大军铺路的先头部队,既然他们都已经钻进了城墙里,我们失去了先手摧毁他们的时机,就能放任他们钻城墙了!先别担忧,老鼠打洞罢了,既然现在老鼠还卡在墙里,我们就只能等。等老鼠冒头!”

魏军主将连忙道:“臣让人把挖掘大坑的土料备好,等他们挖通了之后,我们就立刻杀了他们,将洞口尽快用石头土料堵住!”

负黍君:“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令人快马加鞭送信去给渑池、宜阳。这两座城池早就占下,让他们各带一万兵力,原路返回,现在崤山东侧扎营,随时待命!如果晋楚大军一同前来攻城,就让他们从背后突袭。内外夹击,绝对让晋楚有去无回。”

他手拍了拍湿透的城墙,只沾了半手湿泥,随手甩了甩道:“成周可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论军备储粮,论城内士兵数量,就算是城门被攻破,就算是楚军从天而降,在成周城内可都讨不到好。我们只要等,守住几个月就足够。”

而成周远处,黄河沿岸停靠的斗舰上,风雨让黄河水暴涨,船只也随着波浪摇动不已,船舱内潮湿昏暗。

南河只感觉桌案随着波浪一偏,棋盘上黑白子紧跟着滑动滚落,她叹了口气:“罢了,这船上也没法下棋。”

辛翳有些想笑,刚要捡几颗棋子摆回原位,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过来,船舱外头响起师泷的声音。他脸上笑容一收,南河斜看了他一眼,道:“师泷,进来说罢。”

师泷满身是雨,快步进来:“大君,楚王。臣已经得到消息,渑池、宜阳已经有军队回撤,打算援成周!”

南河点了点头:“好!这也都在计划之内,城墙挖了多久?不必挖通,主要是按我所说去做,然后及时撤离。毕竟靠的是天时,错过了这个机会便不好寻了。”

师泷:“已经过去了将近三日,按计划来算,藏匿在塔楼车内去挖掘城墙的士兵,大概已经开始撤了。”

南河看向辛翳,压住了脸上的笑意,状似严肃道:“那这会儿快到了您的投石车登场的时候了。”

辛翳微微挑眉:“一切如晋王所预料的,那投石车自然也按计划,已经在路上了。这一切都进行着呢,不必打扰我们下棋。”

师泷十分不喜欢他那副轻佻的样子,却又因对方是强国霸主,不敢表现态度上的不一致。

辛翳看漆盘确实乱了,伸手把黑白子捡起来,放在盒中,道:“下棋不便,来玩点别的吧。”

师泷虽然觉得辛翳的样貌和性格确实和传言里的妖容昏聩有些类似,但楚国那样富庶奢华,他却在军中很凑合,除了吃饭上挑剔一些,就算住在了漏水摇摆,还昏暗不堪的斗舰上,倒也乐得其所。

就是跟晋王有些……一见如故。

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好像跟晋王有商议不完的事儿。

晋王明明如此喜静的人,竟也似乎觉得对方是楚王,不好拒绝议事的请求。但说是议事,一开始还会聊军务,后头就开始下棋玩了。

这会儿辛翳把黑白子装在一个盒子里,一把扣在了棋盘上,看着小山一般的棋子,道:“我选白子,你选黑子。一人一枚挪动,弄动了别的棋子就算违规,这一次就不许再移动。看最后谁先全部拿走自己颜色的棋子?要不要玩?”

师泷:……太无聊了吧。尧造围棋可不是让人玩这种小孩儿游戏的!

南河沉吟:“我选白子。”

师泷:……???

大君!大君——你虽然年纪小,但也要稳重一点,不要被他带跑啊!

这游戏确实是辛翳琢磨出来的,从好多年前她就开始跟他们玩了,南河也是熟手,好多年没与他玩过了,她自认可不会输。

南河这才拈住白子,手不动,头不抬,稳如磐石道:“师泷,你先下去吧,如果有事再随时通报。我们已经等了三天,不差这一天。”

师泷都有点痛心疾首了,面对两位王,也只能:“……喏。”

辛翳:“先生倒是会选,选了白子那就是天时地利了。”

南河微微一笑:“确实,只差人和了。”

在他们下棋的同时,严阵以待的成周城墙内,无数弓箭手对准了内墙,只等待那些挖通墙壁的晋楚士兵,一露头就被乱箭射死。

城墙下,已经遥遥可见,三四米左右的高度上,出现了不少被挖通的洞口,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暴雨中魏军举弓的手臂都酸软,却只看见一些泥土从洞口中簌簌掉下,黑漆漆的洞内静悄悄的。

然而在城墙上,却忽然响起了哨声和惊奇的说话声。

魏军主将看向城墙外,只看到一大片灰头土脸的挖洞士兵,就像是吸饱了血的蚂蟥,从孔洞中退了出去,有梯子接着他们,还有士兵正忙着撤回云梯和塔楼车,在战车的掩护下,一群专门打洞的晋楚士兵就想这样退走!

魏军主将一阵惊奇,却也立刻反应道:“放箭!”

箭矢兜头而下,密密麻麻的砸在这群晋楚士兵撤退的路线上——

然而远处却响起了轰鸣的声音。

像是远远滚来的闷雷,但在雨幕中,站在高处的负黍君却依稀看清了远方。

最先看到的,是一排排楚国的投石车!在无数牛马的拉动下,像是前来推城的怪物一般,朝这边而来!

负黍君对着箭楼下喊道:”命人立刻去堵住孔洞!看来是楚国派真正的大军来了,估计有人会通过城墙上的通道杀进来当先头的跳荡兵!让弓箭手不要动——”

雨幕越下越急,让人恨不得在眼帘里摸一把,能把远方的静物看清楚。

负黍君眯眼,他或许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可能看不太清,问身边年轻的副将:“能不能看到楚国的军队!有大概多少战车,骑兵?楚国战车七十二车一组,骑兵八百一队,你只要数队伍算个大概就行了!”

副将探头往外看去:“可、可臣没有看……臣只看见了投石车!他们现在再把投石车的轮子拆下,把底座楔入地里。他们那都是高地,但是离我们这儿……很远啊。”

负黍君:“很远?!”他皱起眉头:“很远是什么意思——”

副将战战兢兢道:“楚国的投石车一直在列国是最强的,可就算如此,这距离也只是能跟成周擦个边,根本不太可能投到城内来。”

负黍君:“……不可能投到城内,那就是投到城墙上!”

副将:“可、就算是要扔到城墙上,他们隔那么远,也没个准头啊。距离逼近了,还可以通过拉力调整,到时候不论是想扔在城墙上,还是城墙内,不都可以么!他们为什么不想靠近?”

负黍君梦的站起身来,自言自语:“不对,他们其实挖洞压根不是为了派人从洞内攻进城来!可能么?楚国的投石机有那么强,还是说他们算好了?怎么会,就算现在,城墙也……也……魏国修建城墙的时候可都……”

正说着,只听见雨声小了,远处似乎传来了晋楚两军齐声高喝的声响,还没有交火,还没有看兵临城下,但空气仿佛凝结了,所有人都站在城墙上,拼命睁大眼睛看向远处,想要拨开雨帘,听清那呼喝的声响。

暴雨下,高地上,二百五十人一组的拽手,三十头在鞭喝下奋力蹬足的牛马,巨大的如同雨雾中怪物的在炙热嘶哑的号子声中,发出吱吱嘎嘎令人头皮发麻的艰难声音,朝后狠狠的弯过腰去。雨水砸在巨石上,投石车的木架上,无数的肌肉发力的臂膀上,牛马油光滑亮的皮毛上,竟因所有人一往无前的拼命架势,迸发出一股热气,蒸腾起弥漫的水雾——

“喝啊!放!”

二百五十个拽手猛地松开手来,驱赶牛马的将士一把砍断牛马身上的绳索,巨大的投石车猛地站直了身子,在空气中弹射出一声巨响,带着破空划雨的速度与气势,与身边无数投石车上飞射而出的巨石一起,朝成周城墙扑去!

第一枚落下的巨石,仿佛在天空飞翔的鸟,远远看上去那么小,直到它猛然俯冲下来,才在魏军眼前陡然放大——

带着令人呼吸不动的磅礴力量,一下子击在了夯土的城墙上。

城墙以极其不安的角度,竟在这一冲的力道下,如同软泥一般,晃了晃——

城墙上魏军左摇右摆,惊恐一片,竟朝两侧疯狂逃开!

紧接着七八枚巨石,或准头不足,却一个个朝城墙轰炸而来!

千里之堤可毁于蚁穴,百丈城墙,也可毁于几十个看起来仅能容一人多通过的孔洞。

“啊!倒了!”辛翳拍手笑了:“先生,你把这一堆棋子弄倒了!”

南河叹气:“好吧。下一轮,该到你了。”

辛翳笑着低头,寻找黑子,他手指捏住一枚黑子,动作缓缓的往外拿出,却忽然突兀道:“先生的计谋虽简单,却做了无数能做的准备。从彻查夯土的土质,派人测量城墙的厚度,亲自计算投石的距离,甚至连夯土的土质中添加的黄云会不会容易渗水,您都亲自检查过了。这个简简单单的计划既然决定要进行,咱们就不用再多想,只要静等了。更何况,天时,地利——”

他指了指自己,笑道:“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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