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蒙楚
南河私底下喝起来, 倒不跟之前在甲板上似的抿。
说干就干了, 就是一爵下去并不少, 果酒下头又有点沉淀的果肉, 喝到最后把她呛着了。
辛翳觉得酒真是好东西, 让荀南河整个人都新鲜了。
以前哪有她呛着的时候,只有他吃饭不老实,被她斜眼训斥的。
他赶紧上手去拍了两下, 本觉得拍两下顺顺手,可能就相当于摸了两把。可惜南河今儿穿的礼服, 裹得厚, 背又直, 他两把上去就跟摸门似的, 半天没体会出一点温存。
荀南河不用他伺候,自个儿拿个深匕盛酒, 斜坐地图上,两只光着的脚收在裙裳下头,惫懒的很。
就荀南河平日连凭几都少靠, 正跪半天脚都麻了却连眉毛也不眨的人,这会儿半卧这, 手指搭在楚国的地界上,半低着头, 不知道是不是琢磨怎么对付大梁呢。
但辛翳没跟她说, 他自己有打算。
这打算对南河来说不大好, 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同意, 但他觉得也没旁的办法,反而要有彻骨的果决,才能解决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局面。
晋国这样的小国存续实在很难。
看来不单是先生要花脑筋想,连他这个楚王,都要忍不住要给她出主意。
不过辛翳怀里揣着想法,不论是君臣还是师徒,在政事儿并不总会处处完全齐心,这是她也能理解的罢。许多事的主动权在他手里,他还要去做。
辛翳怕她喝的过了火,捏了一下她手腕,把她快送到嘴边的铜爵夺走。
南河微微皱眉,竟使出以前训他的口吻来:“从人手里抢酒喝。没规矩的样子。”
辛翳还真喝了一口,笑:“规矩也该是我定。先生先别喝,你听我说说魏国境内的事儿。舞阳君这次嫁走,可快把属于她那块魏国给搬走了,这样用兵与地陪着嫁,场面上还是好看的,倒像是魏国如周天子,将女下嫁诸侯国的意味。齐国倒也还礼了,有割城送玉给铁矿,还把巨弩的机巧都传授魏国了。但怎么都觉得是魏国亏了。五分之一个魏国拿去陪嫁,值得么?”
南河半低着头,含混着声音道:“值得。因为在魏王眼里,这个舞阳君送出去从来都不是嫁人的。”
辛翳倒也不是没想过:“你是说里应外合?舞阳君坑这个年少的齐太子一把,什么消息都往娘家倒腾,让魏国把齐国都给折腾成了个二流国家,到时候舞阳君再以各种名义回魏国。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公主再嫁多少回都不事儿。再说舞阳君带那么多兵力走,到齐国哪里是太子妇,简直是去当权臣的,想要在齐国折腾手脚那岂不是方便极了。”
南河缓缓敲了敲地图上大梁的位置:“千万不要小瞧这个舞阳君的野心。是不是跟我一类人都不打紧,她身份本来就关键。想太多,猜谁是谁都没用,都没实际棋盘上圈的地有用。”
辛翳一愣:“一类人?”
他一听,又瞪眼:“她是个公主,是个女公子,你又不是。你就差继位的大典了,天底下有的是公主能享的福气,她们面首幕僚多得很,你就别想了!”
南河就叹气,没回话,好像压根没听进去。
辛翳想着大典,又道:“哎,我这加冠估计要拖到下半年了,淳任余也都葬了,你继位不也今年么。这样,我这儿本来也就说是没有他国君主给加冠,只能让自家令尹代为加冠,你都在了,你就回头来呗!等你继位的时候,我给你赶车去,给你长长脸面!”
南河随便摆手:“远的事儿呢。”
辛翳扁嘴:“还不许我想。行,一天到晚都是我瞎想,你倒是只盯着眼前势利的事儿。“
南河轻笑一声。
她到底笑什么,辛翳凑上脸去瞧,她老神在在的半眯着眼。
辛翳觉得这会儿荀南河是说正事儿的脸色,他不好上去亲。但日子总长着呢,他学了,总要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儿把她缠烦了,就不好了。
辛翳只得又道:“不过如果老魏王从来都没打算放舞阳君走,那魏国境内要争得厉害了。负黍君要是不放走,魏国境内就只剩太子,和一个不太能成事的小公子了。太子虽说是派去攻打晋国,但他人必定不离魏国,老魏王又一直身子很不好。这太子熬了大半辈子,胡子都熬白了,这么好的时候再不上劲儿,就可惜了。可是他一上位,短暂看起来可能因为交接,魏国要顿一顿脚,但长远瞧来,以后魏国疆内就是要齐了心了。”
南河和他想一块儿去了,她从他手里拿回酒杯,眯眼:“所以负黍君,必须要从成周走……”
辛翳笑着,往她前头凑一凑,俩人都半卧着,他抬脚去踢了踢她缩在裙裳里的脚,道:“可就是怎么走,我估摸着负黍君几十年做公子带军队的机灵,大水淹死谁也不至于淹死他,但我们要是捉住他再放走,就没法轻易找个由头再把他交出去,他被俘虏之后名声也坏了,回头就跟太子没争的余地了。”
南河微微抬眼瞧他:“想走不容易。山鬼里头你能用的人多得是。负黍君是要回去,不但要回去,回去之后瞧见老魏王的身子,必定还要急了。但你在魏国境内,消息如此灵通……”
辛翳一笑,眉眼昳丽的弯起来:“我这儿备着呢。楚谍算得上天下第一,你还能没个信心。更何况你说的那么谨慎,实际坐起来哪有你想的那么难。”
南河叹气。
不怪她有时候做事儿的时候多想,她总拿后世明清的宫闱来想象如今做手段的难度。
辛翳凑上来,胳膊伸直在旁边,抬了抬下巴,要她枕在他胳膊上。
南河倒不客气,枕上去。
辛翳心里涌起一股先生依靠他的幸福感,只觉得自己今天不但被言传身教,而且还能保持如此的男子气概,真是太完美了。
他又道:“就是那舞阳君,若她真的里应外合,坑自己可怜的小丈夫,再把占下齐国的地儿攒在自己的手里,等她回魏国——那太子和负黍君斗的你死我活,在她面前都是猫狗戏耍了。就算是女人,但谁也抗不过一个如此强大的女人。可……摄政的女人不是没有过,那都是为后为妻把握大权的,她要是想当王,那就太难了。”
他一偏头,南河已经闭上眼,她似乎还没睡着,口头压低声音道:“为王……未必是个……她……”
她其实心头已经隐隐约约把握住某个想法,但酒劲太重,她刚刚启唇,就脑子里没了意识。
辛翳还要听她讲,却没料到南河竟没了声,再转脸瞧,她竟手脚发软,脸上一点软肉被枕的鼓起来,就那么枕着他胳膊睡着了。
辛翳:??!
虽然他只是谈几句正事儿暖个场,想过会儿,等看着荀南河喝的开始耍酒疯之后,再试探着动动手。
却没料到聊了几句,她就这么睡了!
辛翳却有点想笑。
这张脸让荀南河显得稚气多了。
他虽然一开始觉得有些陌生,但就像是他能凭借一个眼神,就认出来人。
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神态,每一点动作,每一个目光都是属于荀南河的。连训斥人时候微微皱眉的模样,想笑的时候眼里先含笑唇角却想压下去的别扭模样,都让他有时候觉得南河旧日的脸是和如今重叠在一起的。
这张脸和荀南河以前,确实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但她以前生的淡漠庄正,眉眼直窄,有股书卷气,而这张脸眉眼都更圆润贵气,矜雅畅达,更有为王的气度。
不过他也认为,是荀南河到这个位置上,不得不以晋王的角度来思考,所以气度也才改变了。
听说这个小晋王有一同胎胞兄,相貌几乎相差无几,但他觉得必定还是绝不一样的。
辛翳瞧着她,越看越觉得胳膊上躺的人完全并不陌生,就是他的先生。
别说换个小十岁的男人。
就是随便变成了什么人,只要他能对上眼,只要她不忘了他。他都一定能认出来。
但他温存劲儿还没起来,就先感觉……胳膊麻了。
她脑袋里真是装的都是阴谋诡计啊,怎么这么沉。
这个举动一点都不浪漫,反而很痛苦啊!
辛翳动了动胳膊,就麻的龇牙咧嘴了,他本想还硬挺着坚持一会儿,但谁知道荀南河会不会睡到第二天早晨,到时候他这条胳膊不都要废了。
他小心翼翼的搬着她脑袋,把自己胳膊撤出来。
荀南河睡得极死,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她魂魄都回原处那个军营里的寐夫人身上了。
但不论怎样,也不能让她睡在这儿。
辛翳甩了好半天胳膊,又捏又揉,才缓过劲儿来,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了。
他抱的小心极了,在此之前,他只在荀南河病逝之后抱过她一回,那时候,她轻的他胳膊打颤。
但这时候的南河也没比那时候重太多,就算重好像也是衣裳的重量。劳心劳力的人,能胖到哪儿去。
他心底暗叹一口气,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一身礼服这么睡着,翻身都翻不动,辛翳也没那么没良心,还是给她解了衣服。
不过,他给她留了两层中单,否则人人都知道楚王晋王在一块儿,第二天发现晋王被扒的只剩底裤了,人家还不知道怎么瞧他呢。
一脱了礼服,她就显得瘦小了,南河似乎也冷了,身子一蜷。
辛翳给她把薄被拿过来,拽了一下她的手:“别抱着腿睡。”
她放松下来,但两层薄薄的中单,也露出她身形来。
辛翳发呆。
胸口一片坦途。
说来,他以前也往荀南河那儿闯,也碰见过好几次她起床,那时候她明明是个女的,怎么把自己勒的跟个男人似的。后来病逝之后给她擦洗,她也不是半点都没有……
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这个死直男倒是想象力挺丰富——难道那玩意儿还能跟肚子上的肉似的,吸吸气就缩平了?
不过也没必要在小晋王这儿探究。
这真是个男的了。
他给她盖了半截被子,坐在脚踏上又乱想。
现在荀南河要是个男的,那他就刚刚跟个男的亲嘴了?
虽然以前觉得先生是个男的,别说亲嘴了,跟先生胡天胡地他都愿意。
但他这会儿有点别扭了。
他满脑子奇怪,但南河呓语了一声,拽上来被子,转头往里睡去了。
辛翳想了想,还是没乱动。
而荀南河睡着之后过了似乎好久,她昏昏沉沉的在营帐里醒来,望着皮帐的顶子,听着外头的呼呼风声,有点发傻。她现在都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在哪儿,一般这时候,上手先摸胸就对了。
一摸,有货。
这是成寐夫人了。
营帐下空空荡荡的,外头能看见有女使在帐外候着,帐下一股没生气的黯淡幽冷,可她脑子里前一秒好像还靠着辛翳的胳膊呢。
荀南河觉得自己脑子好似昏昏沉沉,但却又清明,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混账梦,梦里的小屁孩乖极了,让她摁在地上亲也不反抗,还满嘴甜话。
她失笑。这倒是没有上次做梦荒唐,上回可都上下其手了,她做春梦竟然还能越做越倒退。
不过,荀南河抚着胸口,只觉得辛翳有句话说对了。
一个人在这儿,见不到他,她倒真觉得有股不受宠姬妾的冷落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