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狼跋
商牟冲上去就拎住他衣领:“你说我在干什么!我现在想打死你个混账!可是你跟我说过的, 他在章华台为了你,愿意不要胳膊愿意不要命!你现在就这样,还他妈染指,你的手都该被剁了!”
辛翳被他这样拎着衣领, 也热血上头,猛地往前一撞, 脑袋跟商牟脑袋狠狠撞了一下, 俩人各自闷哼一声, 后退半步。辛翳拧住他手腕, 狠狠一翻手腕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 酒劲儿上头,倚着柱子才占住, 怒骂道:“商牟!你跟谁动手呢!我说染指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商牟:“我要是喜欢某个人,我也要看看自己该不该喜欢, 配不配喜欢!也要想想自己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人家平白受了困扰!而你……你要是喜欢谁都行, 你喜欢先生,还抱着龌龊的心思可就是——大逆不道!”
辛翳竟抱着胳膊, 委屈起来, 语气却还是龇牙咧嘴似的凶猛:“我能管得了我自己么!我就是不该不配, 我也没对先生做什么!我、我没有让他困扰——”
辛翳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困扰,只能道:“我努力, 没有让他知道, 也没有让他觉得我麻烦!再说, 我怎么就龌龊了!”
商牟喘着粗气:“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觉得你麻烦, 你怎么知道!以他的性格,就他对你的那份——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疼爱,就算你做了过分的事,怕是只要不影响到别人,他都不会说出口罢!谁都知道,他对待你跟对待别人都不一样,而且这点,也跟你是不是楚王,半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也有人肯这样对我,要是也有人肯教导我多年陪着我从幕后走到台前,我心里不知道要怎么敬他!”
辛翳张了张嘴,他莫名挨了一下,结果现在吵架竟也吵不过,商牟几句话就说的他哑口无言了。
对,以南河的性子,一定不会说。
说不定她今日又问起要搬出去的事情,已经是觉得困扰了。她就是那种她无所谓的事情,谁怎么安排她都可以接受,但要是她觉得在意的事情,那就很难说服她了。
会不会搬出宫,离开他,就是她觉得非常在意的事情了。
若说应该尊敬她,辛翳自认心里没有半分不尊敬,可他更想亲近,更想胡闹,更想在她旁边没个正形的赖着。商牟他们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不知道私下的荀南河,那个肯伸出手指无奈笑着去摁他额头的荀南河,那个低着头认真仔细给他磨牙尖的荀南河,那个嫌他太聒噪了却也不训斥他只是拿个肉脯递到他嘴边投食的荀南河。
他们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不明白喜欢的来源。
当然辛翳也不希望有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但商牟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理解辛翳为什么会喜欢南河……毕竟憧憬与亲近,或许会演化成倾慕,但他只是很无法忍受辛翳对荀南河有某些幻想——
毕竟在他和山鬼少年眼中,荀南河是不可触碰,是……不可沾染的人。
商牟怒道:“更何况你那些龌龊的想法!还他妈敢染指先生,我要不要把你脑袋摁进冰湖里涮一涮,看能不能洗掉点脏东西!”
他说着又要伸手打人,辛翳踹了他一脚:“我有什么想错了!我就是想碰碰他,我也没摸过几次先生的手,想碰碰怎么了!”
商牟胳膊肘都抵在他脖子上了:“还他妈想碰碰!你想的只是碰碰么!”
辛翳瞪眼:“那你以为我想什么!”
商牟咬牙切齿:“你想什么谁也管不住,我就算这会儿再生气也没办法把你脑子掏出来吧!可、可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付诸行动,先生也没有家族也没有势力,你莫要以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要是真的敢碰他一个手指,我、还有山鬼,大家都是先生的家族,大家都会怎么看待你!你还能用谁!”
辛翳被他胳膊肘挤得差点呼吸不动,他使劲给商牟肚子上来了一圈,商牟一肚子酒差点被他打出来,他也有点醉,踉跄着退了半步,死死盯着辛翳。
辛翳醉的脖子都红了:“那我要是已经碰过他了怎么办!岂止一个指头,都好几个指头了!而且是我没经过他同意就碰他的!”
商牟猛地瞪大眼睛,眼底都要烧红了,怒吼一声差点冲过去要跟辛翳拼命。
辛翳抬起头来:“就去年冬天,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回来了呢,你又没撞见,他也没说,你自然不知道!不过先生没说什么,从那之后我这样对他,他也没再挣扎过了!”
商牟身子一顿,简直像是一桶冰水一桶滚水连番往他身上浇,他满脸不可置信与狂怒,喉咙都烧的发疼。
去年……?辛翳早就对先生做什么?但先生……却不忍心告诉他们,就忍受下来了?
就……默默的这样忍耐着。
是不是怕他们知道了,都会跟辛翳发生冲突。是不是先生也很绝望,他明明把楚宫当做家,结果楚宫却变成辛翳敢这么对待他的地狱。是不是先生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肯太过苛责辛翳?
商牟身子都摇了摇,他觉得自己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去年?!去年——大家都回来了!原箴范季菩卜子大家都住在宫里,你怎么敢!你——是不是那次,你、你非要先生喝酒,然后送他回去了!是不是那天!辛翳我他妈弄死你!!”
他一拳朝辛翳揍去,辛翳虽然又想躲,但是商牟出拳实在太狠太快了,他下巴上生生受了半下。
辛翳捂着下巴,狠狠推了商牟一下:“你干什么!我、我当时真的没多想,我就是想给先生暖暖手!先生也没动,也没骂我!不过那之后,也没几次了,毕竟夏天我总不能再找这样的理由了,不过我有从先生手里抢东西,偷偷捏过他的手!我——我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我没让他瞧出来!”
商牟懵了:“……什么?!”
辛翳下巴生疼,他狠狠往商牟小腿上踹了一脚,自己也倚着廊柱坐在回廊上:“我没让他瞧出来过,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想碰碰他,我就是想摸一下他手背。这样就龌龊了么!”
商牟:“就、就这样?你没对先生用……强?”
辛翳捂着下巴抬起头来,看着他:“用强?什么用强,用墙么?”
商牟头疼,他觉得辛翳不是真傻,就是装傻,他轻轻踢了辛翳一脚:“我让你老实回答,你有没有……不管他知不知道,是不是你趁人之危,你有没有脱过他衣裳?”
辛翳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商牟,吼道:“你怎么这么龌龊!”
商牟:“放屁!我还龌龊,范季菩跟我聊得那些东西才龌龊呢,你跟他以前老一块玩,近墨者黑,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都教你!不过再说他又不好这口,教你的你也用不着——不对!你他妈敢用!先生是君子,是令尹,是竹兰之姿,你敢他妈瞎想!”
辛翳:“我可不跟范季菩聊,好早之前我就说过我他妈不愿意跟他聊!”
但还是近墨者黑,听见商牟说脏话,他也忍不住学了几句。
商牟:“那你说——那你说要想抱他摸他来着!”
辛翳:“对啊,我就是、我就是想。我说你不许打我——我就是想摸摸先生的头发,想捏他脸,想……”他说着说着,竟然露出了个笑容:“我想让先生哪天发热风寒生病没力气,都要靠我照顾。”
商牟:“……”
商牟:“……就这些?”
辛翳仰头:“要不你以为呢!”
商牟:“这也叫肖想?”
辛翳:“肖想?这不算……肖想么?”
商牟他自己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揍,他揉了揉胳膊,没好气道:“我是说往床上肖想的那种!就是满脑子不干正经事儿的那种。”
辛翳拧了眉毛:“……什么意思?”
商牟低头看他:“什么什么意思?”
辛翳确实的露出了些好似懂了好似没懂:“我知道,我也没傻到觉得抱一块儿就能生孩子,可是到底是怎么样?而且跟男的……对,你说的没错,我承认我喜欢男的了,那你说男的要怎么不正经?”
商牟踢了他一下:“你他妈问我!靠!我喜欢女的!我头发丝都是正儿八经喜欢女人的!喜欢胸特大,腿特长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谁知道男人怎么搞,你就问谁去!”
辛翳:“可我、我不知道谁懂这个啊!”
商牟噎了噎:“我也不知道!你也没必要知道,反正先生不会喜欢你!”
辛翳满脸受伤:“先生喜欢我的!先生不喜欢我还能喜欢你么!屁嘞,他、他都没让你给他暖手吧!”
商牟:“滚!我他妈尊荀君为师长,我找这种理由占他便宜干什么!我又不是你!”
辛翳兀自道:“先生喜欢我的,我之前有点风寒,先生担心我,夜里都来偷偷看我了,试我发不发热。”
商牟结舌,确实别人可没这种待遇。
商牟却觉得辛翳误会了,他要以为先生喜欢他,说不定什么都敢做了。商牟觉得有必要纠正他一下,道:“先生不会喜欢你的。那不是喜欢,那就是关心,跟喜欢是两码事。你是想摸他头发,但先生就肯定不会想摸你头发!”
辛翳瞪眼:“你这就不懂了!他摸过我头发的!他说我头发长得好了!”
商牟觉得自己要说不清楚了:“就跟你不一样!他把你当小孩儿呢!你那是单方面的,你要是跟先生说了,他肯定觉得很——很生气。明明他关心你,你却对他抱有这种想法!”
辛翳醉酒后的涨红,攀到脸上:“他……会生气?”
商牟:“我觉得他会。”
辛翳扶着柱子想要努力站起来:“那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先生也喜欢我。”
商牟翻个白眼:“谁知道。估计没有,这种事儿都是强求不来的。再说他从一开始把你当小孩儿,就肯定以后都把你当小孩了。”
辛翳:“我不是小孩了!我跟你讲,我他妈上次还问范季菩了,我说早上起来那是怎么回事儿,他说会那样就说明都是老爷们了!”
商牟拧着眉毛:“哪样?”
辛翳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商牟:“你不会这两年才开始吧!人家都是十三四岁,十四五岁早就懂了,你——”
辛翳梗着脖子:“你才这两年呢,我是之前也会这样!不过我问先生了,先生只说是正常的,后来他好像没愿意跟我说这个,我才去问范季菩的!”
商牟瞪眼:“……你还问先生?传道受业解惑也不是要问这种事啊!”
辛翳:“我问先生怎么了!先生也是男人,先生也是从我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啊!”
商牟:“你……哎哟算了我他妈今天都再跟你聊些什么!可是,你、你还是收敛一下心思!你可不许对先生说什么做什么!你那些都是瞎想,我想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瞎想,可你还是赶紧转移注意力,别老想着先生罢!他、他回头搬出了,你也少去找他!”
辛翳:“为什么都不让我去找他,我就要去!而且,你怎么知道先生以后不会喜欢我呢,先生可都没成婚呢!先生都多大了,二十六了?那么多宫女喜欢他,那么多外头的臣女暗恋他,他都无动于衷的!”
商牟真不想跟他聊荀南河相关的话题了,毕竟荀南河在他心里还是很……高大的,聊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实在太奇怪了。他道:“那说明,先生是一心扑在国事上。他不会因为小家而不顾大国。”
辛翳:“那说明我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勾引一下就可以了?你知道要怎么让男人会喜欢——”
商牟抓狂,吼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他妈怎么会知道,我跟你不是一类人,你少他妈来找我聊这种!也不许说细节,不许说你脑子里想的事儿,我压根不想听!”
辛翳:“那、那我去跟谁说啊!”
辛翳喝醉,倚着廊柱站着,竟还生出几分幽怨来。
商牟只见过平时跟他互骂互看不顺眼的辛翳,这会儿望见他这个眼神,还有刚才他竟然还敢满嘴说什么勾引先生。
商牟真是要崩溃了:“你憋着!你憋死算了!不许说——谁也别说,你要是跟别人说,你估计还要挨揍!闭嘴,别想!你见到先生,就默念‘这是先生,这是令尹,这是荀君’!”
辛翳:“我、可我……我试过,我还是会……”
商牟:“你别说了!我走了,我他妈——我操了我怎么就他妈大半夜跟你聊这个!辛翳,你敢对他动手,我就找别人回来,真的把你扔进冰湖里!我就带先生走,我们就把他送走,远离你的魔爪!”
辛翳:“你敢!”
他还正要说,就看着商牟已经在收拾地上的东西了。商牟一脚把酒斝踹进雪里,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刺激的直跳脚,满嘴脏话,对着辛翳骂骂咧咧。
辛翳:“你这脏字是什么意思?是动词么?”
满嘴动词的商牟猛然反应过来,辛翳是个断袖啊!喜欢男人啊!他对辛翳说这个,辛翳不会误会他也是个——日了啊!
商牟猛地住嘴,噎了噎,把最后一个脏字咽了下去,咬牙:“不是,你听错了。你真的醉了,你他妈回去躺着吧。走走走。我怕你都走不回去,快点,我送你回去。”
商牟推着辛翳往主宫走,辛翳似乎憋了好几年,终于找到个人吐露了心声,不断转头想跟商牟再说些细节,商牟头皮都要炸了,要不是道两旁还有卫兵,他真想跟辛翳脸上糊个大雪球。
他扣住辛翳手腕,捂住他的嘴,一路把他拽到主宫门口,瞧见景斯在回廊下冻得直跺脚,他也不管了,撒手一推,转头就落荒而逃。
景斯赶紧把辛翳拽起来,埋怨似的蹬了商牟背影一眼,道:“大君怎么醉了,您酒量——哎,是,您跟别人比还行,可商牟那真是千杯不倒。您快起来吧。”
辛翳挥了挥手:“不,我有话与先生说!”
景斯:“荀君大概已经歇了。而且荀君这个点一般也不见人了,好多年前您不就这个点去闯过去见他,可被赶出来了。这都几年了,您都守规矩不大半夜找他了,要真找,我让人传唤。”
辛翳脸还红通通的:“不传唤,我就几句话!那时候被赶出来是因为——哎哟,是越国的事儿,刚刚我和商牟商量来着,想跟先生说。”
他这两年没少撒这种谎话,说起来驾轻就熟。
景斯也信了,撑着他往荀君的居室走,辛翳摆手:“不用,我自己过去,我去跟先生说。我去问个明白!”
景斯被他甩开,站在那儿对辛翳的背影道:“问什么?”
辛翳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跌跌撞撞的走了。
荀君的居室内不大有人伺候,他们住所离得又近,一路也没什么人通报,只有外间站着两个垂手宫人。辛翳从小就知道从窗子爬进去,偷偷吓唬她。
后来就是从窗子偷偷看她。
这会儿,他胳膊一撑,就从窗子爬进居室里,手撑在窗边的桌案上,心里默念着放轻脚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的有点晕,他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砚台,幸而是掉在荀君的软垫上,也没什么声音,就是弄脏了一大块儿。
他稀里糊涂的拿着自己衣摆连忙擦了擦,手都沾了墨汁,把砚台放回了远处,轻手轻脚爬进来。
屋里点着灯,却没人,东西都收拾的整洁,后头的隔间,灯光也亮,而且还看着有蒸腾的热气从窗缝里冒出来。
辛翳手脚并用的爬过去。
南河倚在木桶里,伸了伸脚。幸而辛翳是个恨不得天天玩水的泡澡狂魔,宫中不缺热水,什么时候讨要也都有,今日突然降温,她总觉得可能冻得有些感冒,再加上辛翳估计去跟商牟又要玩闹到半夜,她难得有个清闲,就想好好泡个热水澡。
这才躺进来,或许是近日有些疲惫了,热气蒸的她脑袋也有点昏沉,几乎要睡着过去。猛的一睁眼,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水温倒是没降下多少,不过浴室的木板下头铺了铜管,会有宫人在院外往铜管里灌热水,隔间内暖洋洋的。
南河从水中伸出胳膊来,伸了个懒腰,舒了口气,忽然就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只沾着墨的手扣住了木桶边缘,紧接着一张不知道是不是被蒸的通红的脸靠过来,似乎迷迷糊糊的半阖着眼睛,告状似的满脸委屈道:“先生……商牟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