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伐木
商牟:“你他妈要是敢在我这儿掉一滴眼泪,你就滚出去受冻!”
辛翳披着被子:“哭你大爷!再说了这都是我的地方, 这宫里宫外都是我的,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商牟拿个铁钎子,捅了捅二人之间的火炉, 看着火星飞起来,用铜丝网罩上。
他已经听了半天了, 此刻都有些头疼, 捂着额头道:“你到底干了什么,能让先生想躲着你了。”
辛翳却说的很含混:“我就是, 可能喝醉了,没控制住。表达了一下……”
商牟转过头来:“你不会直说了吧。”
辛翳连忙摇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直说!”
商牟耸肩:“倒也是, 你要是直说,可能先生就不止这个反应了。估计就想跟你恩断义绝了。哎……你能不能别那个表情, 就光你你伤心,你不觉得先生要是知道了你这份心思, 也会伤心么!”
辛翳抬起头来:“……会么?”
商牟:“本来就是这样, 你喜欢他本来就是自己心里头贱了,先生又没有要接受你的义务。别说义务了, 他压根也没资格去要求先生对你什么态度。所以说我劝你早早收了心思,这事儿压根没得结果。”
辛翳耷拉着眉眼:“可我收不住……”
商牟往后一仰:“收不住就自个儿承担责任罢。先生走了, 或者是对你翻脸,那都是后果。”
辛翳抱着膝盖, 下巴在披着的被褥上蹭了蹭。
辛翳:“你那不如杀了我算了。”
商牟:“虽然这样说不太好, 但我觉得没有什么收不住的心思, 没有忍不住的感情。你要是真的有那么在乎,就能忍住。或许,先生搬出去,你也该趁这个机会冷静一下。”
辛翳睫毛抖了抖:“你说,是不是就没有一个可能,先生也会……喜欢我。”
商牟哼哼笑了两声:“我不用说,你自己觉得可能么?”
辛翳:“不……太可能。可我不只是希望先生喜欢我,我还希望先生不对我失望,我希望先生至少能以我为傲。”
商牟听见他这话,不正经的样子也收了收,他不擅长于别人聊这些,满身难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些合适的话:“我觉得……先生对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成为能够一统天下,能够成就霸业的王吧。所以,他不会因为俩人意见相左而生气,更不会因为你跟他在大权上有冲突而难过。反而他可能害怕你过分粘人,怕你没有大人样子。”
辛翳显然将这话听进去了:“那你说……我又跑过去,对他说了这么多话,他会不会挺失望的。”
商牟:“可能他不会对你失望,却对他自己很失望,觉得没能够教好你。”
辛翳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商牟说来,他才觉得心里发木,堵得难受。
是,他的不成器,只会让荀南河自责。
辛翳:“其实我也曾瞧不上申子微,申氏如今就不像个样,但他们在先生面前藏得好。我也曾想过剪除某些在先生眼下看不见的地方小偷小摸似的小氏族。不过就怕让先生与我起了冲突,面子也挂不住。”
商牟:“你要是不愿意做,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你要是对荀君用过的人下手了,外头就会有人以为荀君不得恩,想要也踩他几脚了。这事儿可以慢慢来。”
辛翳半垂下眼:“你说得对。我奢求不了先生喜欢我,总能盼着先生对我……满足罢。”
他说着惨笑了一下,道:“我该,外头那宅邸还不成样子,既然先生心意已决,我就该至少多派人过去,把他住的地方拾掇的像样,让他住的舒服些。而且,或许我不总纠缠他了,我不总粘着他了,他就会觉得自己搬出去住也不太方便,会不会可能也就有些时候留在宫内了。只要我——只要我不让他失望。”
商牟心头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他本来觉得辛翳对于先生的喜欢,是一时的仰慕,是少年时候的冲动,但如今他这般小心翼翼,甚至矫枉过正的语气,让他都觉得有些惊讶。
是,他们这些山鬼少年都是外人,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辛翳积蓄的感情,可能就是有亲情有尊敬,但谁的感情都不是单纯到极点的喜欢,或许都会掺杂很多东西,比如某些幻想和期待,比如某些经历与过往,比如某些自己没能得到过的东西。
谁又说感情要越单纯越好呢?对于辛翳复杂的情感,又有谁能指责呢。
只是商牟觉得,辛翳这样的压抑,以及荀南河内敛冷静,不会多表达的性格,会不会长此以往下去,他越来越钻牛角尖,会不会恨上荀南河……
但商牟什么也没说,辛翳似乎已经给自己编排了一套说服自己的办法。
商牟:“你真的想好了?”
辛翳吃力笑了笑:“嗯,先生说我后日可以去他……府上。我到时候去,一定不让先生觉得我不好。”
商牟垂下眼睛:“我这话虽然说得很难听,但日后你自己压不住心意,或者遭遇各种各样的事,让你恨先生,或者是讨厌先生了……请你也别做任何困扰或伤害他的事情。他对你从来很好,他没有任何过错,你喜欢他是单方面的,被种种心态折磨也是你自己的苦果,他那么好,不该被你伤害。”
辛翳抿了抿嘴唇,发狠似的道:“我不会。我绝不会。我自己知道了。”
他起身,披在身上的被子掉下来,嘴唇过分用力的抿到发白,他道:“我走了。我回去了,我不该扰你到这个时候的。”
商牟本来可以骂他的,但这会儿看着他这幅样子,商牟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说“以后可以随时来骚扰我”是不是感觉有点气氛诡异。
可他又有些害怕辛翳会憋死,毕竟在他亲政之后,他们也喝过几次酒,他还记得自己喝的实在太多,吐了几次之后竟然趴在桌子上,跟辛翳说了自己幼时流浪以及归家之后的一些事,一些从来不曾跟别人说的事。
辛翳也不会安慰人,也确实没有尝试安慰他,只坐在桌对面,听他说每一句,然后应声。
他也不是矫情的人,就觉得辛翳这种听他说的方式,他觉得正合适。
之后他们俩都当那件事没发生,商牟不愿再提,辛翳也没拿出来笑话他,但就渐渐成了夜里喝酒白日斗嘴的关系。
商牟觉得这事儿怕是也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秘密,以辛翳的心态,怕是也不可能跟别人说出去。
他起来裹着外衣送辛翳,手揣在袖子里,半晌只道:“你要是想喝酒了再来找我。”
辛翳:“不嫌烦了?”
商牟咋舌:“烦又有屁用,你是楚王,万一你有一天把我踹了怎么办?”
辛翳笑了笑:“谅你也不敢烦我。”
而商牟之后也没跟辛翳提过这个,他也不知道辛翳到底有没有相通,只知道他确实派不少宫人将库房中的一些家具、皮毛和车马都给送到了荀南河府邸上去。楚宫有的是用不上的陈年好玩意儿,尽显他父辈的奢靡生活,辛翳倒是也没管那些跟荀君配不配,全都让人塞过去了。
南河站在回廊下,一时恍惚,觉得自己才是出去租房住的游子,辛翳成了她亲妈。
里头外头全是宫人和府上的奴仆一同忙活,倒是很快把宅中收拾出了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宫人从主屋里出来唤她,道:“荀君,锅子煮好了,大君问您进不进来吃。”
得了,这小子简直就跟故意似的,还不出声叫她,让宫人来叫。
南河走进去,青铜鬲下燃着小炭火,他过分拘谨的坐在一旁,还没动筷,里头煮了大雁小鸽的肉块,还有些菌菇与冬菜。
她一向食不言,却没料到辛翳也只是坐在对面,安静的吃东西。
只是南河不用抬眼,就能感受到辛翳不断在偷偷用眼神打量她。
南河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她忍不住都在反思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问题。虽然说不想让辛翳粘她……但若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跟她吃饭,她自己心里都有些怅然若失了。
她只是心头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却不知道辛翳憋得有多么难受。
直到南河吃到一半,放下碗来叹气道:“你是不是跟我生气了?”
辛翳一直憋着让自己不说话,南河忽然跟他开口,他一时间竟然觉得发不出声音来,只张嘴跟踩了尾巴似的应了一声:“啊。”
南河:“不是生气了,为何连话也不肯说了。”
辛翳:“……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南河被他烦惯了,她也不是会说主动找话的类型,想要说点什么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只是低低叹了口气,没说话,又继续吃饭了。
辛翳几乎要把一双银箸给捏弯了,他指甲紧紧扣着掌心,几度想开口,却似乎不知道怎样跟南河开口说话才合适了。
他最终只是道:“先生说过食不言的。我,我觉得挺好的。先生不在宫内,我也能适应了。”
南河心道:……适应的也太快了吧。
她竟然有点隐隐不爽。
辛翳:“先生不用担心我。”
南河斟酌道:“那就好。”
辛翳:……那就好么?先生只有这句想回答么。
一顿饭吃完,辛翳努力像以前一样,跟她说几句话,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敢胡说八道,故意撒娇,说的像是在公事公办。
南河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回的也像是公事公办。
辛翳甚至有些坐立难安了。
他几乎匆匆就说了要走,但临行之前,南河倒说了些让他没想到,也似乎一下子就心里复苏的话来。
荀南河拍了拍他大氅上的雪,在回廊下道:“我那居室,也别让人堆了东西去,或许以后回回宫住几趟。你也别……别在意我可能不太好的语气,你要是想来,那就来这儿,没人敢拦你。”
辛翳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总觉得再晚半刻,他就绷不住这幅“成熟”的样子了。几乎是胡乱应声,落荒而逃。
直到骑马回宫的路上,两侧风声灌耳,他牵着缰绳的两手冻得发僵,他陡然明白了几分商牟的话。
他可能真的会……恨上南河,也会恨自己。
为什么她忽然又说出让他抱有希望的话来,而他为什么又可以纠结许久,就因为她几句话开心的像个傻子。
他……既感觉满心希望,又觉得备受折磨。
但更痛苦的是,辛翳望着落满大雪的郢都与宫城,满心茫然的想:而这种折磨,这种希望,到底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