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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彤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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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大半个夜晚都没有睡好,她思来想去, 满心的不安与愤怒压下去, 在天亮之前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封牍板为何没有署名, 上头的话语也说得暧昧,以秦璧在秦国的威信, 她手下应当不会有属下写出这种牍板来。秦晋之好数年, 或许秦国境内也有因仰慕淳任余而恨白矢的将领在,但白矢如果真的在秦国……那就是对秦国的局势有好处的。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寄送一封牍板来告知她, 以此来挑拨秦晋之间的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 白矢在秦国一飞冲天,手握大权, 秦璧手下有目光短浅的将领既厌恶又不服, 才希望晋国能够出面, 让秦国交出白矢。

舒虽然很怀疑这封牍板和背后的目的, 但她也无法容忍白矢藏在秦国的这种可能性。

宫之茕半明半暗的前去查探,她才能得知真相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如果白矢真的在秦国……

舒绝对会第一步断了给秦国支援的粮草,让秦国交出白矢。若蓝田君当真不愿意交出, 甚至还想保白矢, 舒也不是不会考虑对秦国出兵施压。

秦晋之好数年来的底线,就是不过多参与彼此国家之间储君的内斗,也对现有的国君保持尊重。若是太子旷当时直接继位为秦王, 秦国也怕是要顾着几分面子, 不会随意借兵给蓝田君。

而若是蓝田君连白矢都敢重用, 那就是她承了晋国的恩情在先, 却放弃了底线。

另一边,晋楚都开始了春祭准备的议事。旧商与先周,祭祀甚至是日日举行,就算是王也要面对鬼神战战兢兢,人很难有身为“自我为天下中心“的意图,所以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一切的屠杀、战争与规矩都摆在祭祀之后,那种混沌不明,自我中心未觉醒的惶恐贯穿了尸骨人牲遍地的近千年。

如今,各国处处都是觉醒与变革,自我意识与自私夺利成为主体,天下显露出一种新的精妙的残忍,还有血与铁背后蓬勃的挣扎与生气。春祭虽然也重大,但“事在人为”的想法,或多或少的根植在了每个人心里,那种祭祀中每时每刻仿佛被鬼神注视的惊恐与谨慎已经几乎消散。

但在这个冬天,严寒之下,各国冻死百姓的尸体堆旁,关于鬼神的惶恐,祭祀的崇拜再度传播开来。历数几年前,几乎每年冬天都比上一年更冷,甚至连以前几十年未必下一次雪的郢都,都连着三四年大雪。

游巫与私巫再度行走在列国之中,神棍与国师都趁此机会小事化大,一个年关,流言与恐惧就传遍了南北。

这都已经快到了春祭,竟然连雪都还在下——就连舒和辛翳这样平日不太信鬼神的土著战国人,都开始对这次春祭抱有几分小心与敬意。

一般来说,各国都应该回到各自旧日的祭台进行春祭,比如晋国的新绛和楚国的章华台。

他们可都是周王室的诸侯,对他们而言,地位最高,最能通神灵的祭台,应该在成周才对。

这真要是祭拜先祖,告知神灵,哪里还有比成周更光荣的祭台。这晋楚两位王都不肯离开魏国,其中一大原因就是两国都想要在成周举办春祭。

晋楚如果真的决议结盟,就会一同举办春祭,毕竟这就是将两国的结盟告知鬼神与先祖了。

但如果楚国打算独占祭台,把晋国赶走,不许晋国站上这八百年前的王城祭台,那也就说明楚国有吞天下之心,而且眼里根本容不下晋国,只是一时靖绥。

楚国既然都求娶晋国公主,自然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成周祭台上一同祭天,对天下来说,和对鬼神天地宣誓拜把子也差不多。对于如今各国离间争斗的形势而言,此举意义非凡,基本来说,十年二十年此约定不可违背——

楚国就要带着晋国这个拖后腿的亲戚跑很长一段路。

辛翳也不傻。

不得到晋国确定要嫁的答复,他不会和晋国一同上成周祭台。

而晋国也不傻。

舒说既然两国联姻,不如趁着春祭之时,也将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在祭台上告知神明。

得了,春祭这事儿就和联姻绑定了。

辛翳内心也得意得笑了。

联姻可以拖,春祭却有确定的时节。虽然到确定联姻,互换婚书,后期要纳采、问吉、请期等等六礼,在各国称王之后,婚礼又都照天子娶女而行,讲究繁复的周礼与卜筮,从互换婚书,光送礼与谒文、赞文就要来往二十九次,折腾下来估计都一两年了。

像淳任余的父亲替他求娶小丫头魏妘的时候,魏妘才刚会说话。魏国当年强势又高傲,一拖再拖,到魏妘四五岁的时候交换婚书,嫁来的时候已经八岁了……

正式成婚是在魏妘及笄之后,而淳任余从说要找媳妇,到把媳妇吃到口,被婚礼折腾,被年龄差阻隔,足足等了十几年。

辛翳可等不了了,他相信楚国家大业大,准备那些婚礼的礼物也要不了多久,要是晋国凑不出来,他就找人自己准备一份,偷偷送到晋国,省的让晋国再因为手里穷拿不出采礼而耽误时间。

因为今年春祭的举办,又是天气寒冷的北方,又是历史地位特殊的成周,楚国那头自然又要准备新礼服了。

楚国宫廷裁缝们也习惯了。

楚王年年长个,天天更衣,心情好了要做花衣裳,心情不好了更要做花闪炫目亮瞎人眼的新衣服。有祭祀活动要做衣服,没有祭祀活动要做点漂亮燕服让每天都像是有祭祀——

为了春祭,一大群楚国裁缝也跟冬天挤在枝头的鸟儿似的,在风雪之中挤着楚国的高车来到了大梁。他们还带了件几年前就开始绣织纹样,比命还贵重的礼服,只是……这件礼服并不是春祭用的,而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件事。

还是掌礼仪的太常掾找机会,提醒了一下原箴。

咱们……大君这加冠大礼,在不加,这一年都要过去了啊!

原箴:……哦,日了!这一整年全折腾在先生死了先生活了,要打晋国不打晋国上头,都忘了今年楚国大事!楚王一生也就两大祭礼最终,一是加冠,二是娶女,怎么光顾着后头这个忘了前头!

更何况,若是能在成周行加冠礼,那也是少年楚王迈向成人的荣光。又有晋王若能在祭礼上牵马驾车,那也是个争面子的热闹事情。

辛翳这时候才想起来,加冠礼必须在春祭之前,否则那就是第二年加冠了,虽然有些仓促,但历史上在军中加冠的王或太子也不少数。

成周附近祭火熄灭数个月的祭台也重新打扫干净,重新燃火。

辛翳却忽然与原箴商议道:“你说——到时候戴冠时,让晋王与我加冠,会不会也不错!”

原箴微微一愣。按理来说,加冠都是由长辈或他国的王来进行,楚国是因为既不与他国结盟又无长辈,所以当时辛翳早早就定下让身居令尹的荀师为他加冠。令尹身份虽不太合适,但毕竟有师长那层关系与感情在,荀师在楚国也有身为王师与君子的名声,也算合适。

谁料到在加冠这一年,荀师“病逝”,顺延下来,能给辛翳加冠的只有接任令尹之位的原箴。

原箴自认不够格,但毕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

而荀师如今虽然回来了,但毕竟只有入夜才苏醒,身份又不合适……

原箴道:“只是小晋王毕竟自己还未加冠,虽然地位够,但没有为师或为长的身份,只有这点不太合适。”

辛翳:“那总比你给我加冠来的强吧。我想想我沦落到要让你给我戴冠就觉得气得慌。晋王好歹也是个王,而且人家好歹算姬姓,站在祭台上,比我辛氏跟周天子血脉更亲近一点,指不定成周祭台上头飘着的文王武王说不定还能看着他姬姓的面子上,对我有几分好脸色。否则我一个楚狂蛮子,都站在他们这儿加冠,文王武王怕是想想当年周颂的‘昊天有成命’都能活活气醒过来罢——”

原箴看他满嘴带刺儿,连文王武王都敢暗里讥讽一番的样子,心里哆嗦:“是是是,您这儿都字无光了,说话还是留点德吧。要是您加冠再来个天狗食月,日月被吃个全,您这名声便洗不净了!晋王倒也没有不合适的。除了晋王,天底下再来哪个王,都像是包藏祸心似的。那就晋王,也要看晋王愿不愿意才行!”

辛翳抹了抹鼻子:“你回头托人去问。肯定愿意。要是那个晋王不同意,你就去找人跟那个南姬——闻喜君,不管什么,你就找那个妹妹说去。就是烦那个舒,还真把自己当兄长了,拦着不让见!等过个一两年,正式嫁来了,老子天天见!还不让她回晋国省亲!”

原箴:“……您这还没娶到手呢,就想扣着人家不许省亲了。再说……”他欲言又止。

辛翳抬眼看他:“要说就说。我刚刚可就说了一句‘老子’,你别学先生似的管我。有本事管商牟去,他满嘴脏词儿呢!”

原箴叹气:“不是这事儿……是您要娶晋国公主这事儿,是不是没有跟先生说过。这样的大事,就算、就算先生与你之间的那些情意都不算,就是论着师生一场,您是不是也该至少让先生知道。更何况,那闻喜君摘了面具,我与她打过几次照面,您就说……早些日子是不是她在扮演晋王。”

辛翳:“你这也能看出来。是,实际上咱们最近见的那个晋王,回来才几个月。之前攻打上阳、成周指挥作战的,都是这个,呃……妹妹。”

原箴神情有几分难受却也有几分理解:“那怪不得,这样的人物收到手中,若能为王后,确实是楚国……的助力。只是就以她的手腕,再加上淳氏无媵妾的传统,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寐夫人。先生几乎是半条游魂回来助您,却要卷入宫内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之中,甚至可能会被迫害被驱逐,您不觉得这样不太公平么?您别说您能护着先生——就以先生如今寐夫人的身份,闻喜君是姬姓公主,她就是想弄死先生,您都没法拦!”

辛翳看到他一脸忧切甚至烧心的样子,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关心他后宫的原箴。

他总不能说,俩女人一个魂,还有时间差。

都不可能打照面的。

原箴:“是,先生的身份不足以让您娶她为正妻,先生也认为婚姻无关于感情,只在于血脉身份和政治结盟——但臣只是以为,您会等,等到征战天下,等到天下再无配得上您的公主时,顺利成章的迎娶先生……”

辛翳慌神了:“可、呃……可是她知道啊。我跟她说了。”

原箴好似无可救药似的看了他一眼,抿紧唇:“先生怎么说。”

辛翳只能开始瞎编,他想象了一下南河以前说话的语气:“先生说……挺好的啊。没啥啊。先生说不在意。”

原箴脸色苍白,摇了摇头:“你真是……先生难道会不同意么!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她既不会苛责你,也不会依附你。你追着她这么多年,她才肯停顿一下脚步,才肯表露半分心思。若是你再三心二意,甚至连令尹之位、连王后之位都不能给,若是这闻喜君,这楚王后又是辅国之才,她又有什么理由还留在你旁边!我怕……先生晚上才来的游魂,都会因为觉得你不需要她,而再也不来了!”

原箴没有骂,没有急躁,但语气里的情深意切与痛心却也半分不假。

辛翳心头竟然感慨:“……她怪不得看重你,也信赖你。”

原箴:“你!我说了这些,你就想说这个!”

辛翳笑了笑:“我都说了,我心里只有先生,这一切,也是……先生主动让我这样做的。你且放心,我绝不可能再让先生跑走了。我说了我要紧紧抓住她的。原箴,我不糊涂,失而复得的感觉,我比你领会的更深。”

他轻笑,语气笃定,明明没有回答原箴的疑问,原箴却几乎要被他那神态说服了。

辛翳:“你要是不信,下次去问问先生罢。”

他又笑出了虎牙:“我早就是她最亲近最舍不得的人了,你想的那些疑虑,在我们之中或许根本就不会存在。”

原箴盯着他,半晌道:“前半句我倒是信的,也不是这些日子才开始信的。几年前我就知道,你是她最亲近最舍不得的人。所以,辛翳你切莫让她失望啊……”

而与某只狗子最亲近的人,此时此刻在做的事情,也莫名其妙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南河此刻,身子往前探了几分,撑在桌案上,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坐在对面的舒却有点不寒而栗,往后缩了缩脖子:“暄,你有话直说,别那样看着我。我一看你那个表情,就总觉得你要罚我抄书。”

南河微笑:“怎么会呢。给你商量一件事。我听说楚王如今才想起来还没加冠,可能要先于春祭在成周办加冠礼,到时候,你去给他加冠如何?”

舒跟辛翳一直看不对眼:“不去!别别别,可千万别说是什么妹夫。我比他还小呢,加冠不合适。主动去说也跟我占人便宜似的。\"

南河:“怎么不合适。本来能给他加冠的只有令尹,你可是晋王,地位便拔高了一大截。再说了……我让你去答应下来,也不是真的让你去给他加冠。我的意思是说……”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

舒一愣:“你、你要去给他加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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