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玉人思乡重
秦晋被关在羽林卫的时候,坊间都盛传胜业坊内的秦府要被查抄,上下家奴们都惶惶不可终日,岂料就在日日担惊受怕之际,竟又峰回路转。秦晋不但官复原职,甚至还扳倒了当朝宰相杨国忠,这让连日来倍受恐惧的府中家奴们顿感扬眉吐气。
李狗儿在秦晋身周问长问短,“坊间都在传家主扳倒了杨国忠,是真的吗?还有人说家主……”
“狗儿,这些是你该问的吗?”
一向管束府中奴仆严苛的家老,制止了李狗儿一连串的发问,并向秦晋报告了连日来府中的基本情形,哪怕就在他获罪于天子下狱的时候也无家奴一人逃跑。
这在唐朝是十分罕见的,所谓树倒猢狲散,不论高官显爵,只要有失势的一天,府中奴仆食客终究会逃亡大半。远的不说,就说杨国忠,在元日罢相之后,不过三两日的功夫,豢养的食客以及奴仆下人就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少数家生子才留了下来,景况凄惨,让人不忍唏嘘。
秦晋自知多日来只忙着神武军和军器监的事,一直顾不得这里。现在府中仍旧井然有序,这位家老功不可没。
为了安抚以及奖励这些人,秦晋便下令没人赏钱一贯,帛一匹。
众人闻言后更是欢欣鼓舞。只有那位家老仍旧不苟言笑,从旁训诫一众人等各归各位,不要围在家主面前。
秦晋对这位家老很是满意,此前契苾贺曾安排人调查了府中人等的来历。这些人多是犯官子弟自幼充作了官奴,家世上清清白白,又因为破家时年齿尚友,比起那些从人市上买来的奴仆,又强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也曾感叹,天子的赏赐,不论财物或是人,质量都上上层。也曾唏嘘,如果他们的父辈不是在政争中失势,现在也许已经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功成名就了。
独独府中的家老经历复杂,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据说是某位宗室的家生子,但那位宗室在武后当政时期获罪,家破人亡,此人也就随之颠沛流离。
……
室内炉火噼啪作响,婢女捧来了逆时的瓜果摆在案头,然而秦晋却无心享用。此刻的他虽然人在胜业坊,可心里人就牵挂着禁苑神武军。
凝神沉思间,后颈阵阵发痒,秦晋突的右臂回手一览,身后就传来一串娇呼,用力之下温香软玉入怀,却是侍女小蛮。隔着薄薄的衣裙,手臂上的每一根神经能清晰感受到少女身躯的丰满与肉感。
被秦晋骤然揽入怀中,小蛮双颊微红,不自在的挣扎了几下,奈何揽着她的一双手臂却似钢铸一般,纹丝不动,不由得嗔道:“家主弄疼小蛮了,快松手。”
同时,小蛮又伸手去探秦晋腋下,趁着他身子一滞的当口,灵猫一般跳了开去,脱离了控制。
秦晋笑道:“好一个灵巧的猫儿!”
细看小蛮身后却没见到繁素,这两姐妹向来形影不离,甚少独处,便又问道:“你们姐妹因何没一同过来?”
岂料刚刚还嬉笑的小蛮却幽幽叹了口气,“妹妹今日出去置办脂粉,从外间回来便闷闷不乐,还偷偷拭泪,小蛮问了却也不说!一定是遭遇了甚委屈,不如家主去问问,她一定不敢不说!”
小蛮忽闪着一双充满好奇之光的大眼睛望着秦晋。
与姐姐小蛮不同,妹妹繁素的性子颇为内向,少女心思容易感怀神伤,原也不是稀奇事。因此,秦晋只答应了一声,屁股却是在软榻上纹丝不动,因为他约了陈千里与郑显礼二人,约莫时辰也该在此时到了。
“呀!说曹操曹操到,家主,快问问她因何偷偷拭泪!”
繁素走过屏风,盈盈来到秦晋面前婀娜一拜。
秦晋望去,果见她脸上梨花带雨,面容间弥漫淡淡的阴云。
“如何哭了?”秦晋拍了拍软榻道:“过来坐了说话!”
繁素挨着秦晋坐了下来,才轻叹道:“今日出坊,隔着车窗见到一名衣衫褴褛的行人,眉宇间像极了阿爷……”
竟是思乡了,秦晋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开始变得波动起来,他颇为怜悯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
她的父亲已经被烧死在皂水河谷里,早就与之阴阳两隔,两位兄长也都相继殒命,而今孤身一人,孤苦无依,也着实让人又怜又爱。
秦晋抬手在繁素背上轻抚着,以示安慰,却不料她竟又嘤嘤的啜泣起来。
这时,李狗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家主,有客到,是军器监丞!”
郑显礼到了,繁素到极是知进退,见秦晋有客来访,便轻轻拭泪,向他道了声罪便拉着小蛮离开。小蛮本还想看看热闹,“哎,拉我作甚了……”
房门拉开,带着一股凉气,郑显礼入室落座。他更习惯于与秦晋在军营中席地而坐,似这等优雅舒适的环境,反而拘谨的很,浑身不自在。
“板甲试制失败,有经验的铁匠都说,仅凭人力很难一次压制成型一整块。”
试制失败,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只记得板甲这种东西制造简便,又可以防御弓矢重弩,非常适宜在军中大规模普及,比起当世的链甲、鳞甲不知省工省时多少倍,不过却对这种东西的具体制造方法不甚了了。
“思路有了,大可以让工匠们去研究,说不定哪一日灵光了,开了窍,便有了方法也说不定!”
郑显礼点头道:“有个铁匠建议以水力压制,或许可行,但现在数九寒冬,若要等到渭水开化,却还要一两月功夫,等不及啊!”
水力倒是个不错的法子,秦晋相信中国人的智慧并不亚于后世,只是等不及也得等。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陈千里又甩着他那肥硕的身子到了。自从秦晋在年前委婉告诫陈千里不要受贿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隐隐然有了一丝尴尬。
其实陈千里收钱也不为过,一则当世风气便是如此,二则,既为京官以后,又颇受陈玄礼器重,礼金来往便随之增多,钱便总是捉襟见肘。但若收了他人钱财,总是落了受制于人的口实,行事便再也不能超然洒脱。久而久之,陈千里还是原来那个陈千里了吗?
意识到问题症结所在后,秦晋曾将天子赏赐的金银布帛分了一半去,送与陈千里。
“奇哉怪也!”
陈千里刚一进门,便直呼奇怪,弄得秦晋与郑显礼都是大感讶异。
“何事奇怪,陈兄弟别打哑谜!”
郑显礼笑着说道。
“禁中已经传出了风声,天子有意令高大夫、杨国忠、还有陈大将军分别各领一卫编练新军,且想想,此事透着怪异呢!”
闻言后,秦晋也是大惊。李隆基居然让高仙芝、杨国忠、陈玄礼分别编练新军,如果再加上神武军,那就是四个人,四支新军。然则施政最忌讳令出多门,练出的新军如果也有四支互不统属的人马,难道是还嫌局势不够乱吗?
“乱命!起复杨国忠天子已经出尔反尔,现在又要他掌兵权,真是难以理喻!”郑显礼骤然一派桌案,陈千里则从旁附和着,“郑兄弟所言有理,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糊涂事,天子做不出来!”
以陈千里的性子,甚少说过非议天子的话,今日气愤之下脱口而出,可见其心中积郁的愤慨已经到了难以压制的程度。
秦晋默然,也许陈千里并非是个例,就连陈千里这种秉持着朴素忠君报国理念的人都会生出了怨愤与彷徨之心,那么朝野上下的百官将军们是否也同此心呢?
明明看着老迈的天子在一步步作死,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出不上一星半点的力气,如何能不叫人气馁?或者说,原本就是越帮越乱。
身为天子,当帝王欲念与家国天下冲突时,试问有几人能保持着理想的思维而选择后者,这种问题放在任何人面前,都会难以抉择。
何况天子也是人,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关头只要稍有犹豫,没准形势就会彻底败坏而难以挽救。
一时间,秦晋也有些心浮气躁。身在朝中,遭受排挤与打压,是每一个官吏都要面对的,所以他对朝廷中的尔虞我诈并无怨言。只是局势汹汹,每每行走在深渊边缘,有着清醒的认识,却无能为力,正是这种无力感,使得他心浮气躁。
郑显礼却忽道:“杜乾运曾阿附杨国忠,何不让他再投靠过去……”
陈千里对郑显礼的建议大不以为然,“杜乾运这种小人就该将他彻底撵出长安,留在身边没准就是个祸害!”
秦晋击掌道:“甚好,就让杜乾运在杨国忠身边做一枚钉子,真真假假又如何?烈马须得好骑士驾驭,像杜乾运这等趋利避害之人虽算不得烈马,但只要驾驭得当,也是可以当大用的。”
秦晋又对陈千里道:“陈玄礼那里,你务必要参与到新军编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