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三夜
路西菲尔从重重床帐后睁开眼睛时, 曾有短暂的怔忪。
头脑迅速恢复清明后，路西菲尔立刻忆起陷入沉睡前, 他正在同贝利尔会面。
记忆最后的画面是贝利尔哭泣的脸和一声又一声仿佛暗藏着某种深意的“对不起”。
想到贝利尔来找自己时正是光明庆典的前一天, 路西菲尔立刻看了眼时间, 在发现自己竟然整整昏睡了半个月之久后，路西菲尔心中突然生出种极为糟糕的预感——
路西菲尔很清楚，他会昏睡这么久一定是贝利尔的“功劳”。
但贝利尔又会因为什么, 特意在光明庆典开始前令他陷入昏迷？
路西菲尔明明已经告诉过贝利尔，待光明庆典开始, 他就会把天国副君之位交接给贝利尔, 若贝利尔真想要天国副君的位置, 根本不应该也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晕他。
除非, 贝利尔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这些。
那么，贝利尔到底想要什么？
路西菲尔从不会对贝利尔做任何恶意的揣测，于是他决定亲眼去看看, 看贝利尔在这半个月中究竟都做了什么。
幽深的寝殿中一片寂静，路西菲尔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样的寂静并不寻常，明显是有谁刻意在这寝殿外施展了静音魔法, 以保证殿内沉睡的路西菲尔不会被任何天使所打扰，更听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
贝利尔究竟想隐瞒什么？
路西菲尔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六天的寝殿外, 当路西菲尔推开厚重的镶有暗金色宝石的雕花大门时, 立刻听到数十声此起彼伏甚至暗藏哽咽的呼唤——
“殿下！”
“路西菲尔殿下！”
“殿下您没事太好了Q口Q……”
“路西菲尔殿下, 天堂出大事了！”
“殿下！贝利尔联合萨麦尔、别西卜还有阿斯蒙蒂斯反叛天堂, 已于数天前被神亲手打落地狱！”
“殿下……”
“路西菲尔殿下……”
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 路西菲尔恍惚地听着他们把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直到那些智天使发现他们说了这么半天，路西菲尔殿下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智天使们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心中又是不解又是惊慌——
全天堂都知道贝利尔在高举反叛大旗的前一天曾造访过路西菲尔殿下那里。在那之后，一直到贝利尔几位和追随他们的天使们全部堕入地狱，路西菲尔殿下宫殿外坚固的封锁结界才终于消失不见。
宫殿中昏睡不醒的智天使们也正是直到这时才纷纷苏醒过来，知晓了这些天整个天堂究竟经历一场怎样声势浩大的反叛。
令所有天使都感到担忧的是，自贝利尔来过第六天后，整个天堂便再没有谁见过路西菲尔的身影。
虽然从路西菲尔殿下宫殿外牢不可破的结界和他寝殿外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大门来看，路西菲尔殿下十有八九是被贝利尔困在了寝殿中，但天使们还是十分担忧路西菲尔殿下的安危。
加百列甚至还因此去找过神，神却说路西菲尔只是尚在昏睡，等时间到了，自然会醒来。
在那之后，所有天使都在等待路西菲尔醒来。
听闻路西菲尔醒来，尚在第六天收拾残局的加百列立刻匆匆赶了过来。
见到路西菲尔果然安然无恙，经过几天的消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坚强面对这场变故的加百列突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正想屏退左右与路西菲尔详细说说这些天的事，加百列和智天使们忽然听到路西菲尔轻声问道，“贝利尔在哪？”
敏锐察觉到路西菲尔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加百列一时间也有些懵，不知道路西菲尔是受了太大打击无法接受现实还是有什么其他变故。
正犹豫着要不要劝劝路西菲尔，加百列就忽然与那双仿佛被万年寒冰彻底冻结的湛蓝眼眸四目相对。
被那样冰冷彻骨的眼神看得忍不住一激灵，加百列终于嗫喏着回答了路西菲尔的问题，“贝利尔他们……在地狱。”
话音一落，加百列眼前便迅速闪过一抹金色的流光。
似乎意识到了路西菲尔想要做什么，加百列心头顿时一阵紧缩，猛地回头寻找那抹金色的流光，目之所及之处却早已没有路西菲尔的身影。
条件反射地向水晶天的方向看了眼，加百列咬了咬牙，对路西菲尔的担忧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也顾不上她和路西菲尔如此会不会再次触怒神，加百列也连忙向路西菲尔离开的方向火速追去。
如加百列所料，路西菲尔确实是要去找贝利尔。
不过与加百列所担忧的不同，路西菲尔此时的心情虽然不怎么好，却也并没有太过糟糕——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
这一路行来，路西菲尔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诸天战后混乱的场景。
但即使如此，路西菲尔也并没有一丝动容——
他以为自己尚还在梦中。
但即使是梦，路西菲尔也决不允贝利尔如此不告而别，更不允许贝利尔就这样离开天堂，离开自己。
若这梦境中的贝利尔已经堕入地狱，那他便亲自去地狱把贝利尔带回天堂！
路西菲尔的速度很快，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穿过重重天堂，降临至混沌界。
此时的混沌界已是一片汪洋，路西菲尔记忆中那裸|露在海面中央的大片丰饶土地早已不见踪影。
目之所及之处唯有无尽的海水，即使强大如路西菲尔，也根本无法通过这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判别出从前的方向。
混沌界的陆地上曾有一条连通混沌界与地狱的峡谷，现在整个混沌界的陆地都不见了，路西菲尔一时间根本无法立刻找到通往地狱的入口。
这样的情况，终于让路西菲尔心中一直强行压抑的不安与怒火冒出头来。
面无表情地望着脚下这片无尽的大海，路西菲尔缓缓从虚空中抽出一把正燃着熊熊烈火的宝剑，轻轻一挥便斩断了这片海水，露出埋藏在深海之下的黑沉土地。
地狱正在混沌界之下，只要他再劈开脚下这片土地，便能成功进入地狱。
一想到这，路西菲尔心头越积越多的焦躁这才平复了些许。
但就在路西菲尔打算继续挥剑，亲手开出一条通往地狱的路时，一支迅疾而来的箭矢却突然打断了金剑的去势。
“路西菲尔，你要做什么？！”大老远就看到路西菲尔差点把混沌界劈成两半，匆匆赶来的加百列都快被吓裂了！
“我要去地狱找贝利尔。”与加百列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同，路西菲尔的目光很冷静。
“找到贝利尔之后你要做什么？！把他带回天堂吗？！”被路西菲尔疯子一样的举动气得终于忍不住高声吼了出来，加百列神情严厉地瞪着路西菲尔，“天堂这些天已经够乱了，路西菲尔你能不能不要再添乱了？！贝利尔他们的作为本就已经触怒了神，现在全天堂的天使都在担忧神会不会因为这次反叛事件厌弃天使一族，整个天堂都人心惶惶，战后还有许多事亟待我们去安抚和解决，根本不是我们能任性的时候！”
被加百列的话勾起了属于天国副君的责任心，路西菲尔有短暂的动摇。
但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认真对加百列道，“加百列，你不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真实。”
“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要去找贝利尔。”
“我有很多事想要问他。”
听闻路西菲尔的话，加百列怔忪了一瞬，在反应过来路西菲尔话中的意思后，加百列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路西菲尔，这不是梦。”泪水大滴大滴从眼眶中滑落，时隔多日，再次忆起贝利尔他们与亿万天使在眼前坠落却无能无力的加百列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不是梦！如果可以，我也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阿斯蒙蒂斯那个混蛋！他做出这种事之前竟然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一下！他就那么毫无知觉地从我眼前坠落，我除了眼睁睁看着根本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他们怎么忍心？！！”
“权利对他们就那么重要吗？！！！”
“那群混蛋——！！！”
加百列从诞生至今，从未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歇斯底里过。
但真的太疼了。
她的心实在太疼了，疼得她这些天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忍不住哭到抽搐。
加百列其实很能理解路西菲尔的举动，毕竟任谁一觉醒来听闻几乎所有同伴都堕入地狱，连一句最起码的交待和道别都没有，只能任由他自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都不可能那么快相信和接受。
但除了相信和接受，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神已经彻底封锁了混沌界与地狱之间的通道，你现在就算真的把混沌界劈成两半，也根本无法到达地狱。”
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流，加百列的声音中满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如果可以，我其实也想去地狱问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但你也看到了，神这次很生气。”
“混沌界的这场大洪水，虽然从名义上看是为了毁灭所有在大地上制造污秽的人类，但这又何尝不是对我们天使的警告？”
“所以路西菲尔，我们真的不能再任性了。”
“天堂还有那么多天使在等着我们。”
加百列的狼狈与歇斯底里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得不像是梦境所能呈现的。
听到加百列的话后，路西菲尔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挥剑砍向自己的手臂，加百列看到后大惊失色，闪电般向那金剑上射了一箭，令那金剑的剑势偏离了些许。
但即使如此，路西菲尔的手臂上也还是现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疯了吗？！”被路西菲尔这种一言不合就自残的行为吓得手都哆嗦了，加百列连忙对路西菲尔的手臂甩了几打治愈魔法。
路西菲尔却怔怔望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眼角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转瞬即逝。
真疼啊。
他想。
所以，这一切果然如加百列所说，都是真实的吗……？
他忽然望向水晶天的方向，轻声对他所信仰的神明道，“神，我想见见贝利尔。”
水晶天上，一直关注着路西菲尔举动的神明很快在他脑海中淡淡出声，“路西菲尔，见到贝利尔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之前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时，路西菲尔还能说他打算把贝利尔带回天堂，好好问问贝利尔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但现在得知这一切很有可能并不是做梦，面对神的问题，路西菲尔竟然感到有些茫然。
“路西菲尔，贝利尔已经吸收了黑暗深渊的力量，即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地狱之主。”
“若你们真的起冲突，你未必会是贝利尔的对手。”
所以，想要去地狱把贝利尔带回天堂什么的，以路西菲尔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办到。
指甲蓦然深深嵌入掌心，路西菲尔垂眸望着脚下黑沉的土地渐渐被绛蓝的海水所吞没。
这深蓝的巨兽不单吞没了所有的土地，也吞没了他唯一见到贝利尔的机会。
路西菲尔忽然明白，他再也见不到贝利尔了。
心中像是破了个大洞，变得空荡荡的。
你怎么忍心呢？
他想。
贝利尔，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
……
我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