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银色香薰
定下讨好老王妃的目标后,连着几天,容思青一有时间就往荣安堂跑。这一日,容思青从府学回来,先是回清辉园换了身衣服,向冬枝问了问府中动向,就马不停蹄地赶往荣安堂。
几日前容思青塞给平嬷嬷一根样式过时的金钗,平嬷嬷推辞了几回,到底没抵过财帛的诱惑,硬着头皮收下了。只要收下了东西,平嬷嬷就和她登上了同一条船,自然不会和黎阳汇报容思青近期的动作。容思青对平嬷嬷的识趣非常满意,但她也知道就算有平嬷嬷帮她掩饰着,清辉园的异常也瞒不了黎阳多久。容思青只能趁这段时间,将老王妃的宠爱抓到手里。有了老王妃的看顾,黎阳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样想着,容思青攥紧了手中的银香球,顶着头顶热辣辣的太阳,快步在庭院中穿梭。
虽然已经进入九月,但是正午仍然闷热,可是容思青却不舍得停下脚步。时隔一世,她还能清楚的记起容思双,一位与她处境出奇相似,但结局却完全不同的宗室女。容思双是静安郡王府的庶长女,也是日后的成安侯夫人,与她类似,都是王府庶长女,都有一位善妒骄悍的嫡母,都在夹缝中求生。不同的是,容思青活的窝囊憋屈,最后嫁与破落勋贵,而容思双,风风光光地嫁到侯府,赢得成安侯的宠爱,更甚者得到襄平公主的青眼,一路扶摇直上。前世容思青死去的时候,容思双已经是长安最炙手可热的贵妇,她穿在身上的衣服隔天就会有人效仿,每一场宴会都以能请到容思双为荣,就连许多没有门路的寒门子弟都投奔于她,就是为了容思双能在襄平公主面前为自己美言两句。
襄平公主还曾在皇家宴席上笑谈,成安侯夫人的风光无人能及,偏偏闺名中有个双字,明明该叫“无双”才是。
自此之后,容思双便多了有个“无双夫人”的称号。
而那个时候容思青在做什么呢?她被萧条衰落的桐城侯府折磨到了无生意,而她的三弟媳还步步紧逼,几乎要吸光她的骨血。明明是同样的身份,却走出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她也想,走到容思双的那条路上。
容思青不敢奢求像“无双夫人”那样独占风光,但至少,要为前世的自己讨回公道。
现在她不能出府,无从讨好未来的皇后,只能尽快得到老王妃的青睐,如此才能顺利进行下一步计划。
只要能改变命运,忍受烈日蒸烤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走到荣安堂,容思青先在树荫处整了整裙裾,才缓步迈入荣安堂,老王妃身边最得脸的周嬷嬷见了她,很是惊奇,“这么大的日头,娘子怎么过来了。”
“我偶然听到一个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配方,不敢耽搁,特地给祖母送过来。”
“娘子真是有心,老夫人知道指不定多高兴呢!外面太热,娘子赶快进来。”周嬷嬷笑容可掬地为容思青撩起琉璃帘,容思青口中说着不敢,硬是让冬枝接过周嬷嬷手中的帘子,这才进入正房。
大中午的,正房里不再像清晨那样人来人往,但能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受宠的。此时,二夫人、五夫人正围在老王妃身旁侍奉,二房、五房的嫡出姑娘也都凑在老王妃身边逗趣,两位刘氏表小姐回屋换衣服去了,过一会来陪老王妃用饭。容思青一进门,就能听到内屋银铃般的笑声。
满屋女眷都簇拥在老王妃周围,面上带笑,不着痕迹地说着恭维话。听到下人通传容思青来了,屋内谈笑的声音静了一刹那,但很快,众人便继续毫无异色地说笑。
容思青进门后,感觉到许多道无形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容思青忍住转身离开的冲动,端出最柔顺温良的笑脸,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对屋内众人说道,“儿见过祖母、二婶、五婶。”又给大娘行礼,“给大姐问安。”
大娘起身还以半礼,六娘本来不想搭理四娘,但大娘都起身了,六娘无法再装作没看见,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对容思青行礼,“四姐安好。”
待几个人问礼完毕,老王妃才开口问道,“四娘,大中午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容思青趁机把香球奉上,“儿机缘巧合找到一个香料配方,听说可以调理身体,益寿延年,儿就试着配了一些,给祖母送来。”
老王妃让丫鬟从容思青手里接过香球,拿近了细看,才发现整个香球纯银铸成,上面镂着忍冬花,可垂在床帐四角,也可系佩腰间,是一件新奇玩意。
这种香熏球是最近流行起来的新样式,香料在里面燃烧,无论怎样翻转,香料都不会倾洒,颇受年轻小娘子们喜爱。宸王府将宫中赏赐的御银烧熔,一共铸了十二个银香球,没想到容思青这么大方,将自己的那一份献了上来。
老王妃将银香球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兴致便散去了。以老王妃的身份,什么富贵东西没见过,香薰球又不是稀罕物,反倒是香球里燃着的香料,更惹人注意。
“这是什么香,倒与寻常香料不同。”
“回祖母,此乃蔷薇沉,是从蔷薇中提出来的新香,里面还混有草药,能明目提神,强身健体。”
听罢,老王妃抬头看她,眼神颇为探究。可是老王妃很快就将情绪波动掩平,笑道:“你这孩子,也不知从哪里得来这么多鬼点子,总能翻出新花样。也罢,既然是你的一片孝心,总不能叫你拿回去,秋菊,把四娘的香球挂起来吧!”
老王妃肯收下香球,容思青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秘方是她嫁入桐城侯府之后看到的,侯府的日子漫长的让人绝望,她唯有靠燃香配香来打发时间,反倒练就了一身配香绝技。心中这样想,容思青面上却表现出一派欢喜,她笑容满面地给老王妃行礼,“多谢祖母。”
老王妃满面笑容,挥手将容思青唤到身前。容思青顺从又乖巧地跪坐在老王妃身前,老王妃拉着容思青的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过了一会,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看见你倒让我想起了王爷,王爷清俊儒雅,也爱摆弄这些香料。以前他还专门给我调过一味香,叫仙人酿,还说长熏此香能像仙人一样永葆青春……”老王妃笑着摇了摇头,“真是胡闹。”
容思青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老王妃话中的王爷,自然不可能是宸王,那便是……老宸王?听说当年老王妃颇为受宠,如果老宸王也酷爱调香的话,或许,这是她的大好时机……
容思青心思电转,二夫人也不好受。二夫人悠悠叹了口气,老宸王在的时候,她们过的何等风光?若不是老王爷走得早,现在府中,怎么会轮到那两个人嚣张?
其余众人没见过老王妃露出这样柔和,甚至还有些脆弱的神色。她们面面相觑,不敢随意接话。
容思青心里天人交战,但她最终下定决心,决意放手拼搏一把。她握紧微微颤动的手,低声对老王妃说道:“祖母,儿落水后曾做过一个怪诞的梦,梦中,似乎出现了祖父……”
老王妃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锋利,很难想象到这双浑浊的眼睛,竟然能迸发出鹰隼一样锐利的视线。老王妃一动不动地盯着容思青,厉问道:“你说什么?”
其余人也震惊地看向容思青,任谁也想不到,平时里隐形人一样的四娘,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容思青知道接下来这番话是她能否得到老王妃宠爱的关键,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定了定神,脸上适时露出茫然的神色,踌躇地说道:“回祖母,说来奇怪,那日落水后,我的神魂就像脱离了身体一眼,轻飘飘的,后来两个青面獠牙的官差用锁链把我套住,拉着我往暗处走。孙女当时以为再也见不到祖母了,拼命哭闹,想要回来再见祖母一面。就在孙女和官差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泛着金光的阿翁救了我,他在我的眉心点了一下,孙女就晕过去了。再醒来,便在清辉园的床上了。”
听了容思青这番话,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吃惊不小,胆小的侍女已经吓得捂住了嘴巴。老王妃却没有被吓到,继续追问:“那你可曾见过救你那人的面貌?”
方才那番话是容思青依照上辈子看过的话本编的,她出生的时候老宸王已经死了,她哪里知道老宸王长什么样子。但容思青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她故意露出思索的神色,突然捂住了头,看起来痛苦不堪,“儿想不起来了……头好痛,一回忆那位阿翁的面容就头痛……”
二夫人和大娘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老王妃眯起眼,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她说道:“哦?这么巧,偏偏想不起那位男子的面容?”
容思青就知道老王妃不会这样轻易地相信她,于是颦着眉,装作头痛的样子,细声细气地说道:“儿也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阿翁的面容,仔细想还会头疼。但是儿冥冥中有感应,那位便是祖父,是祖父把我从鬼差手中救了出来。”
老王妃依旧是不置可否的样子,容思青窥视着老王妃的神色,咬了咬唇,索性豁出去了,泪眼盈盈地说道:“祖母,孙女知道您不信我,但我绝对没有撒谎。那日落水后,我就像突然开窍了一般,从前怎么学都记不住的琴谱看一遍便能学会,脑子中还多了许多闻所未闻的香谱,调香闻香就像吃饭饮水一般,自然而然就会了。若是不是祖父指点,我怎么能无师自通,懂得这么多香料呢?”
老王妃面色沉沉,探究地看着她,屋内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突然老王妃笑了起来,亲热地把容思青从地上拉起来,“好啦好啦,祖母自然信你。你有这番造化,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才能得你祖父的保佑。”
听到老王妃的话,容思青心中狂喜,成了!
其他几位夫人娘子你看我我看你,也都纷纷上前说讨喜话。
既然老王妃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尽管四娘话中还有许多漏洞。
二夫人温和慈爱地看着容思青,笑着说道:“看来四娘是个有福的,竟然能得到父亲的看顾。”
大娘也笑道,“可不是么,怪不得四娘前几日琴艺突飞猛进,诗词也作的好,原来得到了祖父的指点,真是羡煞我等。”
老王妃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你们祖父在才学方面颇有造诣,调香、乐律、诗辞无一不精,看来他颇为喜爱四娘这个孙女呀!可惜,他走的时候四娘还没有出生,你们祖孙俩注定没有阳间缘分。”
其他人也应和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容思青装作害羞,默默低下了头。也就不曾看见,六娘面带不屑,正要说话,却被大娘止住。也没有发现,五夫人眼中,看好戏一样的笑意。
夸完了容思青,老王妃亲热地拍了拍容思青的手,“四娘,今日便留在我这里用膳吧,不光今日,以后也留在荣安堂。”
容思青欣喜若狂地说道:“谢祖母厚爱!”
容思青努力按捺着心中的狂喜,直到此时她还有一些不敢置信,没想到她临时起意的计划,竟然进展地这样顺利,简直天助她也。此举可谓一举多得,既能将自己重生后性情大变的愿意归咎到老宸王身上,又能得到老王妃的看重,而且日后再没人敢质疑她的才学!
用饭时,刘五娘娉娉袅袅走了进来,看到容思青竟然也在,她拧了拧眉,再看到容思青居然毫无自知之明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刘五娘愈发气愤。但当着老王妃,刘五娘要保持乖巧的晚辈形象,不好发火。她求助地看向大娘,然而大娘仅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刘五娘越发疑惑,她不过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容思青究竟做了什么?
另一边,嘉乐院的食案也摆了出来,宸王在朝廷用午膳,所以府里一直是黎阳带着几个孩子解决午饭。黎阳向外扫了眼,发现负责探查消息的绿幕正站在门口。
黎阳不动声色地安排丫头摆饭,钟墨魁站起身,悄无身息地离开了。
待孩子们都回房后,黎阳起身,走到内室换装。墨魁服侍在黎阳身侧,轻声说道,“王妃,昨日四娘连夜配好了一味香,据说有药用功效。四娘一片孝心,顶着日头送到了荣安堂。而且……”
墨魁低声将容思青在荣安堂的说辞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黎阳。
黎阳挑了挑眉,失声笑了出来:“亏她想得出来,这样拙劣的谎言,我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这是我的庶女。”
墨魁问:“那为何荣安堂做出这样的姿态?既然不信,何必把四娘捧这么高?”
“还不是为了恶心我。把大房的庶女高高捧着,反而我嫡亲的七娘处处被排挤,虽然伤不到大房筋骨,但恶心人是够了。”黎阳嗤笑,“四娘也是个拎不清的,若她不是大房的血脉,此时早被当作阴晦之物关起来了,哪能容她威风?”
墨魁沉吟道:“王妃,那我们要不要再派几个人盯着清辉园?”
“不必,让她继续上蹿下跳,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能耐。”
墨魁低头应诺。
“今日之事,一概不许外传,善后之事一定得做好了。王府树大招风,让有心人揪住此事,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事。”黎阳吩咐完,问起另一个问题,“她在配香,怎么没听清辉园的人禀报?”
“平婆子说,四娘闺房严密了许多,除了冬枝和几个亲近丫头,寻常人靠近不得。四娘在内室一待就是一天,她几次想进去看看四娘在做什么,都被冬枝领着几个小丫头拦了回来,冬枝说四娘在屋里练字,不让闲人打搅。平婆不敢硬闯,只以为四娘真在习字,便没有回禀王妃。”
平婆婆是容思青的管事嬷嬷,也是黎阳放在容思青身边的明桩。黎阳也不要求平婆时刻跟着容思青,只要盯着容思青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定期向嘉乐院汇报便成了。
可是现在,平婆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了。
墨魁一边说一边偷看黎阳脸色,平婆的话漏洞太多,全然经不得琢磨,墨魁都能听出不对,何况黎阳。但是黎阳神色始终平静,在墨魁说完后,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继续盯着吧,我倒看看,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