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真假世界01
近来阴雨, 阁楼上的发了霉的天花板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阁楼很小,里面的家具也很少, 除了简易衣柜,就只剩下一张半新不旧的单人床。
单人床的被子里, 裹着一个人。
那人只露出一个毛躁的发顶,和一只被捂得通红的耳朵尖,他身体紧紧蜷缩着,隐隐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眼泪汪汪的冲着空气大吼,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
系统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才讷讷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方灼步步紧逼, 恨不得把脑子里的动拽出来, 撕个稀巴烂。
好好的世界,怎么能说崩就崩了呢。
233忽然后悔告诉宿主上个世界的后续,“小世界崩塌以后, 还会重组的, 那些人的记忆也会重来, 他们不会记得曾经的事情。”
方灼眼眶通红, 带着恨, “那段凛呢, 他怎么办!他跟我一样是穿越者,世界重组以后,他还能活着吗?”
233不知道该如何答话,那个人的身份特殊,任何一种结果,都可能会发生他的身上。
“说话!”方灼大喊一声,窄小的阁楼被震得一颤。
233沉默了很久,“抱歉,我也不确定他究竟会怎么样。”
方灼身体打了个晃,倒回枕头上。
上个世界他死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在新的世界。
在此之前,每个世界的任务,方灼都是完成以后再走的。
唯独这次,剧情线和感情线都没刷满他就死了,并且到最后,世界还崩了。
听系统说完后,方灼整个人都崩溃了,蒙着被子哭了半个多小时,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系统等他哭够,才继续说,“你还活着,是因为“先进工作者”的奖励。”
组织上奖励了方灼一条命,而他却弄丢了自己老攻的命。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
方灼颓丧的卷起被子,两眼放空的看着爬着霉菌的墙壁,心里死一样的宁静,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233看他一动不动,连原主记忆都不想整理,有点着急,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打算什么都不干,死在床上吗?”
方灼脾气上来了,气死的人本领一等一等的强。
他拖着声音,慢慢悠悠的说,“是啊。”
系统气得恨不得扒了他的裤子,把人打一顿,“我现在就把你的情感,连同记忆一起收走。”
方灼刺猬一样蹦起来,“你敢!”
“我是辅助系统,同时也是监督者。”233非常严肃,“你如果继续这样消极对待,我可以有很多办法,强制让你执行接下来的任务。”
上个世界没了,老公也没了,系统也变得凶巴巴的,方灼委屈,痛苦,难受得像是有人拿了根棍子,在心里胡乱翻搅。
233叹了口气,不再照顾他的情绪,直接把情感拿走了。
将上个世界的情感,放进柜子里后,它开始宣布任务。
“这次没有外挂需要派送。”
情感被剥离的那一刻,方灼心里的难过瞬间就没了,只是对系统不问自取的行为非常恼怒,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盘腿坐在床上。
233并不在意他的是否答话,继续说,“你只需要拿到一个礼物盒子,并且打开它,你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方灼现在负面情绪爆棚,冷笑一声,“在现实中我已经死了,脑子里的记忆也是假的,我还能回得去?”
233给了个高深的回答,“万千世界,总有你能扎根的地方。”
方灼抿了抿嘴,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
系统气得够呛,强制性的在宿主脑海中打开光屏,调出了与礼物盒相关资料。
“礼物盒目前在一个叫顾沉的男人手里,他将盒子放在保险柜中,记住,你要做到两件事:一、你必须从顾沉口中获得保险柜密码;二、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亲自将盒子交给你。”
方灼愣怔的看着男人的照片,眉头越蹙越紧。
男人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眼窝轮廓略深,典型的欧式双眼皮,瞳孔颜色偏浅,有点异域风。
然而让人无比惊异的是,这双眼睛带来的熟悉感。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方灼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耐心过,他从第一个世界开始,一点点的回忆,如同抽丝剥茧般,小心又仔细。
终于在第八个世界,找到了答案。
这张脸在他对蒋陆岩探魂时见过。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在蒋陆岩的脑子里看到了八个人,他们重合以后,出现的就是这张脸。
只是那时候的这张脸有些模糊,唯独眼睛部位是清晰的。
方灼抬手遮住眼睛,神经质般咯咯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好,他还在。
十分钟后,笑累了,方灼如同打了鸡血,掀开被子光脚下地,找了身衣服换上,顺便整理记忆。
这世界还挺巧,原主也叫方灼。
原主是个苦命人,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被一场车祸摧毁得一干二净。
父母过世后,他和弟弟方炜靠着家里的剩余钱财,坚持到十八岁,考虑到自己成绩不如弟弟优异,便决定辍学打工。
为了多赚钱,让弟弟继续念书,无论是夜场的保安,还是外卖派送员,只要有钱赚,他都愿意去干。
连年的操劳,让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瘦如竹竿,面色蜡黄,仿佛风一吹就倒。
昨天晚上,原主实在感觉身体不适,便跟便利店的老板请了假。
回到租住的小阁楼后,他倒头就睡,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方灼过来的时候,是这具身体烧得最厉害的时候,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头痛欲裂。
好在系统出手,他的症状才终于得到缓解。
方灼绑鞋带的手一顿,觉得哪里不对,“阿三哥,我醒来得时候量了温度,是39.5,不至于把人烧死。”
233说,“原主身体那么脆,经不起病痛折腾。”
也对,有些人走路摔一跤,脸埋进小水坑里都会被溺死。
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要留你到五更,迷信点说,这就是命。
方灼穿好鞋在地上跺了两下,踹上手机和钱,出门上工去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工作地点是一个大型的家电卖场,原主的工作是,替商家送货上门并且安装。
工友们关系还算融洽,有几位力气大的大叔,知道原经济压力大,还偶尔帮忙搬货卸货,买家有时候给点小费,也一并全给原主。
方灼从公交车上下来,老远就看见卖场库房的大门敞开,搬运工们正从里面搬冰箱出来,准备装车。
见方灼走近,其中一个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大叔,冲他笑了一下,“已经帮你打过卡了,抓紧时间干活吧。”
大叔姓陈,周围人都喊他陈叔。
陈叔是个隐形土豪,以前是种地的,家里被占地拆迁后,房子票子时间都有了,却老觉得不如从前充实。
于是就找了个搬运安装的工作,想打发时间。
结果这一干就是五年。
方灼看着陈叔眼角笑出的褶子,倍感亲切,迎上去说了声谢谢,与同事一起投入工作。
今天上午要送的货有点多,直到下午两点才吃上饭。
加司机一共四人,一起蹲在路边吃盒饭。
陈叔递给方灼一盒个餐盒,问了一句,“跟上次给你介绍的那女孩怎么样了?”
方灼懵逼,“啊?”
陈叔啧了一声,提醒道,“就是周三让你去见面那个。”
方灼赶紧在脑子里翻找一通,终于在角落里,拎出一个已经蒙尘的画面。
上周三原主还真去见过一个姑娘,那姑娘是陈叔家的邻居,也是拆迁户,要钱有钱,要貌有貌。
两人各回各家后,原主就接到陈叔的电话,他委婉的说对方条件太好,自己配不上。
陈叔却说,女方家长当时也在咖啡厅,把他给看上了,还说要约原主周六当面谈谈。
原主推托了几句无果,只好答应下来,想着到时候当面说清楚。
这眼看着,后天就是周六了。
方灼摇了摇头,“我跟她不合适。”
陈叔沉吟片刻,“我跟你透个底,他们家是看你老实,想招你当入赘女婿。”
方灼嘴角一抽,“不可能。”
他一个gay怎么能当人女婿,这不是害人么。
“陈叔,您也知道我的情况,我跟那姑娘没戏。”方灼诚恳道,“而且那姑娘她也不喜欢我。”
这是实话。
记忆中,那天的饭两人吃得非常尴尬,姑娘从头到尾没露过笑脸,原主还在买单,人就已经开车走人。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
陈叔叹了口气,招呼他,“你自己看着办吧,先吃饭。”
快餐盒里一荤一素,味道挺不错,劳动了一个上午,方灼又累又饿,五分钟就把一盒饭给撑了下去。
下午送的是空调,得负责安装。
原主因为体重轻一些,块头小一些,每次装外机的工作都是由他负责。
陈叔帮他把安全绳固定好,让他先跨出窗去。
方灼站在窗户前,心里直打鼓。
这可是十八楼啊,一眼望下去,下面路过的人小如蚂蚁。
万一安全绳断了,自己摔下去,铁定成为一滩西红柿酱。
“阿三哥,如果我又死了,还能活吗?”他咽下口水,紧张的在心里问道。
233是个耿直系统,照实说,“不能,组织上只奖励了一条命,就是你现在用的这条。”
方灼心里怯怯的,“那要是我又死了怎么办?”
233说,“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活着,不能让万一发生。”方灼又自言自语给自己打量一番气,扶住两边踩上窗框,翻到了外面窗台上。
这小区是早几年前的,没设计空调板,得用电钻先把承重架装上,才能放空调外机。
方灼抓着安全绳,蹬着墙一点带往下了移动。
后背悬空,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他忍不住往下看了眼,下头有个遛狗的大爷,正冲着他的方向看热闹。
见外头的人脸色不大不对,陈叔扒在窗户上,“方灼,你没事儿吧?”
方灼咽了咽口水,“没事。”
他用铅笔杵了两个点标记,从腰上取下电钻,呜呜呜钻起来。
靠着原主的记忆,一系列事情做起来还算顺畅,将空调外机安置好后,陈叔把手伸给他,“慢点,我拉你上来。”
方灼抓着安全绳往上走,脚踩上窗台的时候,一只喜鹊突然从斜上方的窝里飞出来,展开的翅膀抽到了他的脚踝上。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那只脚打了个滑,手上也没抓牢,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
陈叔手脚快,一把拉住下滑的安全绳,冲着还没回神的同事吼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
同事后知后觉抓住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一起把人上来。
经刚刚那么一吓,方灼腿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陈叔探身出去,勾住他的腋窝,强行将人从窗外抱了进来。
这家的女主人被吓得不轻,声音颤抖,“没事儿吧,需要打急救电话吗?”
方灼躺在地上,丢了魂似的,怔怔盯着天花板。
身体被重力往下拽的感觉,莫名的熟悉,就好像曾经发生过,而且就在不前。
他努力回忆,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画面。
他看到自己走到出现在一个陌生的顶楼天台,而对面,有个样貌模糊的年轻人正在跟他说话。
对方很激动,嘴巴动的很快,手指都快戳到他的鼻尖了。
奇怪的是,对方的声音像被做了特殊处理,落到方灼耳朵里,就成了嗡嗡嗡的杂音。
脑子里突然爆发出鸣响,这声音有种实质性的尖锐,几乎要穿透他的脑膜。
方灼痛苦的抱住脑袋将身体蜷缩起来,嘴里发出压抑的呻-吟。
越是想看清,想听清,越是头痛欲裂。
耳边来自于同事的关心,像是被挡在了另一个空间,声音越来越小,就连对方担忧表情,也开始被黑暗缓慢吞没,直至消失不见。
在场的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最后还是陈叔率先反应过来,让女主人帮忙大了120。
没多久,救护车到了。
陈叔知道方灼除了一个正在念书的弟弟,在这城市没有别的亲人,于是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还帮忙缴了各项费用。
等到做完检查,人被推进病房,已经快晚上八点。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方灼除了营养不良以外,身体上没有任何病症。
陈叔拿着检查结果,眉头拧着,“医生,他可是被生生疼晕过去的,您要不要再复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遗漏。”
医生无奈道,“您放心,该检查的都检查了,方先生的身体确实很健康。”
陈叔无话可说,拿着检查单一直枯坐到天亮,终于把人给等醒了。
方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都说见到喜鹊准有好事发生,他倒好,差点从十八楼摔下去死翘翘。
233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方灼想起了顾沉,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他坚信,男人就是他的福气。
陈叔觉浅,听见细微的笑声,醒了。
见床上的人坐起来,他迅速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不疼?”
方灼浑身一僵,想起了昏迷前面,脑子里浮出的画面。
担心又头疼,他不敢深想,就默默记在心里,打算回家以后,赶紧找个小本本记下来,以免忘记细节。
方灼冲陈叔摇了摇头,“不疼了。陈叔,谢谢您送我来医院。”
“别跟我客套。”陈叔倒了杯水,递过去,“住院费交了两天的,你安心休养,中午你嫂子来给你送饭。”
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方灼两手捂着暖呼呼的杯子,“我没事,不用住院。”
陈叔看他睡一觉起来,脸色好看多了,便没在坚持,麻利的又去办了出院手续。但坚持让方灼请假,在家多休息一天。
方灼从昨天昏迷到今早,一直没进过食,身体有点虚。
他没精神的靠坐在一楼大厅的塑料椅上,盯着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发呆。
那些人有些带着笑意,应该是自己或是家人康复了,亦或者是怀了宝宝,家里要添丁了。
有些则是愁云惨淡,眼眶微红。
就在这时,一位大腹便便,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穿得光鲜亮丽,眉清目秀,鼻梁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方灼将他和记忆中人再三对比,终于确定,这就是原主的学霸弟弟,方炜。
原主顾及情亲,以弟弟为天,只要方炜一个电话,就眼巴巴的送钱过去。
他身在局中,一心只想着付出,期盼着早日将宝贝弟弟养大成人。
这个成人,不单单是指的年龄,还包括方炜将来结婚生孩子。
原主兴高采烈,心甘情愿的,想要在方炜的每一段人生中起到帮助。
可在旁观了原主所有记忆后,方灼从细枝末节中发现,方炜并不想搭理这个哥哥,甚至有些厌恶。
因为这个总是穿着旧衣服的男人,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光线的外表,更加没有令人艳羡的经济实力。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