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尺巷外七弦声
神州历1348年，春。
云落帝国边境，云城。
云城的天，在春天里，总是灰蒙蒙的，但这灰色却并不让人感到压抑。那颜色，就像是把研磨地刚刚好的云墨倾倒在一盘清水之中，激荡起灰蒙蒙的打着旋的银灰色，让人望着有种说不出的舒爽与干脆。
如今，云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雨季。连绵不断的细雨已经下了数日，湿润的空气刺激的云城百姓仿佛饮了美酒一样滋润。毕竟因为临近荒域，云城的天气也时常干燥闷热。
陆玖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舒了口气，将手中的毛笔搁下，眼睛不由的望向了书桌旁的一把长剑。
长剑剑鞘灰色，纹路粗糙，从剑鞘外露出的剑柄可以看出，这只是把普通的百炼钢剑。剑鞘靠上部位，隐约可看见一个弯月符号。
这便表明，这把剑，出自弯月阁。
看到弯月的标志，陆玖仿佛又看到了微光中，一个身穿绿色襦裙的少女，蹦跳着跃到自己身边。莫名的，陆玖脸色一红，不知所想几何。
微愣了会神，陆玖便自顾自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心中一些旖旎的念头甩出头去。随即，便将长剑用油纸包好，放在旁边木床的床底。然后便从铁木造就的门后拿起一柄黑色油纸伞，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
虽然下了雨，但这些小雨却丝毫不能阻挡云城人心中的火热性格。于是乎，街道依旧拥挤如以往，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满为患的街道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打伞，况且看着这熙熙攘攘的街道，恐是打起伞走在人群中，走不了几步，伞架也会被挤压的不成样子。而且旁边几个年岁颇长的几个妇人手中挂着菜篮，口中嘟囔着略带云城口音的话语，对着陆玖指指点点，脸上带着些许不满，那语句似乎在说这小子举动中分明透着股帝国南郡姑娘们的娇柔气，哪像俺们云城人。
于是，脸皮带着些许微红的陆玖合上了油伞，将其夹在了腋下。这方才感觉身旁的妇人们言语声小了许多，那种如同针芒刺在后背的感觉也蓦地平和了许多。于是陆玖的心情莫名喜悦了起来，鼻息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吐出，大步的朝着前方迈去。
走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又拐过几条叫不上名字的无名街道，便来到了眼前的这条小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巷里，熙熙攘攘的满是热闹的人群。各种吃食小摊，酒馆梨园，杂耍表演，在这条窄窄的小巷里齐聚一堂。若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怕是要被眼前这样热闹的集市却堆挤在这样的小巷的种种惊掉了下巴。
小巷不宽，但很深。因为巷口有一棵六尺粗的柳树，故名六尺巷。望着熟悉的一切，陆玖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亲切。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因为巷口处此时正站立着一群穿着青色裋褐的青壮年。为首的汉子一脸络腮胡，额头之上还系着一条中间镶着廉价玉石的丝带。
青石会。领头的还是个头目。望着络腮胡大汉，陆玖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云落帝国尚武，所以宗门林立，帮派堂口数不胜数。哪怕是在这小小的云城，也有不下十个帮派。
当陆玖打量着青石会一众人时，络腮胡大汉那四处飘荡无神的眼神正巧与其目光对视。络腮胡大汉先是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东西，然后蓦地脸上露出笑容，大跨步的朝着陆玖走来。
“可是弯月阁陆管事？”络腮胡大汉脸上挂出来一副略带献媚的笑容，声音中却并无丝毫谄媚。
陆玖笑了笑，略显羞涩道:“不错，我就是弯月阁六尺巷堂口的二等管事，陆玖。”
“再过三天，就是鄙会谭崆谭长老六十岁诞辰。长老特地派小子送上帖子，望陆管事到时务必赏脸。到时鄙会上下必定蓬荜生辉。”络腮胡大汉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绣着金线花纹的帖子，双手呈着，声音诚恳道。
陆玖接过帖子，望了望帖子上龙飞凤舞，写的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便对着络腮胡大汉温和道:“赏脸谈不上，我只是个身份不高的末等管事罢了。到时一定去蹭杯酒喝，还望谭长老到时不要嫌弃小子贪杯。”
络腮胡大汉憨厚笑了笑，挠了挠头，说道:“陆管事先忙，小子还有几个地方要跑。就不耽误陆管事的大事了。”话罢，拱了拱手，便小跑到青石会众人所站立的地方对着众人说了几句话，带着人离开了小巷。
“有意思。”陆玖将帖子收入怀中，左手摸了摸下巴那里并不存在的胡子，右手拿着油纸伞，散着步，哼着小曲，进了这条六尺巷。
六尺巷虽只有六尺宽，但里面却别有洞天，是整个云城最大的销金窟。
云城人都知道六尺巷是云城的。
但云城人都不知道云城是弯月阁的。
但总有人知道，因为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聪明人，不是吗？
……
“李哥，生意还不错。”
“刘大爷，这手艺，没法说，厉害！”
“芳婶，包子不错。”
“小陶，别老淘气，惹你娘亲不高兴。”
陆玖走进小巷，迎面而来各种生意人，无论其年龄段大小，无论其关系是否熟络，都会笑着打上两句招呼。
而众人也都是笑着回应，脸上的笑容多少带着些真诚。少年的人缘，似乎还不错。
六尺巷很长，人很多，少年面带微笑走着，步履轻盈。但不知为何，旁人总感觉少年步履沉重。少年在行走之中，双肩微颤之间，似有千斤担。
六尺巷笔直，尽头是一座庙。老庙通体红色，周侧墙身上斑驳剥离的墙皮似在无声诉说着老庙岁月的悠久。
庙里香火鼎盛，但供奉的神像之处却空落落的，并无铜身金面的泥像坐落。陆玖对此似乎并不诧异，自顾自的走进老庙。老庙不大，恐只能容下两三人站立。不大的庙中唯有一面极大的案台，案台之上有一个牛头大小的香炉。香炉肚内，香灰已近乎全满。
陆玖从案台上拿起三支竹香在案台边的烛蜡上引燃，而后对着本该供奉着神像的空处鞠了三躬，将竹香插在了案台中间的香炉上。而后，便盯着香炉之上的纹饰发呆，眼神流转之间，似乎心有所想。
“陆管事，王叔找你有要事。”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声入耳。
陆玖回过神，望向庙外。发现已是灯火通明，而天上，也已挂上了一帘弯月。
“又这么久了吗？”陆玖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但又很快舒展。陆玖眼神平静的望着庙门口一个年岁不大，但穿着弯月阁弟子服饰的少年，开口道:“马上就去。”
少年闻言躬身施了一礼，转身便扎入了身后巷子里热闹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陆玖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又回首看了看香炉，面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恍惚神情。
甩了甩头，陆玖转身出了庙门，迈入六尺巷那嬉闹拥挤的人群。
…
六尺巷内有佳人，一见惊为天下人。
小小的六尺巷之中，似乎应有尽有，比如说，云城最大的青楼天下人，就在这条小巷。
天下人坐落在六尺巷正当间，门庭不大，但热闹异常，来来往往所过之人皆是锦帽貂裘，非富即贵。
整个云城最漂亮的红尘女子，似乎都聚集在了天下人，天下人的头牌，即是整个云城的花魁。
生女当若祁姒闺，生子当若陈怀安。
这句流传与帝国大江南北的话，得到了无数人的认可与祝福。祁姒闺传言貌美若天子下凡，常人见了一面，都要愧疚万分，内疚自己的凡眼亵渎了仙子。且祁姒闺更是天生元体，修为强大。这种本该仙子般的人物，却不知为何沦落红尘。每每有书生儒士念及于此，都心痛不已，只恨自己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大能强者，不能救美人于危难之间。偏巧不巧，天下人的花魁，名字就叫祁姒闺。
从庙中出来的陆玖望着门楼上飘秀俊逸的三个大字，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渐而古怪且红润。苦笑了一下，陆玖径直走进了这座享誉帝国以北的风花雪月之地。因为，弯月阁位于云城的总堂口，就在天下人。
“呦，这不是陆管事吗？稀客呀，怎么今有空来玩了呀？”
“陆管事，你今天好俊啊。”
“陆管事，过来喝一杯嘛。”
“陆管事脸红什么嘛，哎哎，别拉我，我要去跟陆管事喝交杯酒。”
刚进门，陆玖就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围了起来。入眼处皆是细腻洁白，入鼻息皆是各色香风。
围过来姑娘们面容皆是清秀可人，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薄纱，玲珑身段毕露无疑。行走言语间，胸前的饱满一起一伏，看的周遭一些人眼神沉醉，口中啧啧有声。姑娘们露在外面的白嫩皮肤都不经意间摩擦着陆玖，言语之中肆无忌惮的**着。
陆玖脸色烫红的听着姑娘们明显带有**意味的言语，一时之间竟然无话。但毕竟是弯月阁的二等管事，除却弯月阁在云城的唯一一个一等管事外，陆玖就是云城弯月阁的实际把持者了，其心思自然不似寻常的同龄少年。于是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红润便消退了大半，对着姑娘们抱拳道:“平常姐姐们送上门去都被撵了回来，这次自然是为了赔罪来了……”正说着，眼神无意间瞥见小楼二楼下来了一位身姿优雅的中年美妇，连忙改口道:“青姨，您来了，正巧，今天在座的各位姑娘一人十两银子，算我账上。”
话罢，在姑娘们的欢呼雀跃中抽身，声音不似表情那般平静，带了一丝慌张道:“我还有要事，就不陪姑娘们了。”
望着脚步略显踉跄的陆玖那狼狈模样，姑娘们相视一眼，嘴角皆是露出一抹笑意，然后嬉笑着散开，或是回闺房歇息，或是被旁边一些早已按耐不住的男人们搂住腰肢逗弄。总之，一时间一片片艳红在大堂盛开，好不艳丽。
走到二楼，陆玖脸色已恢复如常，推开了二楼木梯口处的一间屋子，迈步进去后，便立刻转身锁门，看其熟练的动作，定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王叔，你找我。”陆玖望着面前身材挺拔，面容虽已枯老，但依稀可见往日俊逸模样的中年男人，躬身行礼。
男人身穿一件布衣，但丝毫掩饰不住男人身上的那种只有上位者才拥有的压迫气势。脚上蹬着一双棉布鞋，鞋面虽旧却干净整洁。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玉佩是云城最常见的云玉所刻，但玉佩之上不时间会流动一抹亮色，似乎在说这并非凡物。望见玉佩，陆玖眼神微凝了瞬间，然后便恢复如常。
“镇地符可曾悟透了？”男人声音低沉且好听，但不知为何，陆玖从中听出了一丝疲惫。
想起庙中香炉上那篆刻的深奥符文，饶是陆玖那闲静的性子也有些头痛:“还没。有些耗费精力，时间太短……”说到这，陆玖脸色却是涨红了起来，毕竟已经一个月了，没有丝毫进展，并不能全归结为时间不够用。说到底，还是资质不足啊。陆玖心里叹息。
“是啊，时间太短了，我们没有时间了，嘘…仔细听，你能听到什么。”男人苦笑了一下，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
陆玖平静心台，在这嘈杂的青楼之中，竟是隐约听到了一曲连绵不断的曲子。好熟悉的曲子，陆玖想了一会，原本还泛着红色脸庞蓦地褪去了红润:“红尘曲？七弦会？！”
“不错，七弦会。”男人面色如常平静，“既然是红尘曲，来的只怕是徵弦。”
“七弦会，好大的手笔。他们就不怕触动云落皇族吗？”陆玖心间焦急，七弦会，万不是弯月阁在云城的力量可以抵挡的。
“此刻，恐怕我阁在帝都的堂口，已经被连根拔除了。”男人面色难得变红，那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陆玖默然，弯月阁一直都是云落皇族心中的一根刺，这次恐怕是早就酝酿的一场阴谋。
“别着急。红尘曲奏，七日时候。我们还有七天日子好过。切记，此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人，莫不可声张。到时候，我会想办法送你和南伊离开。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可是……”陆玖嘴角张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颓然道:“我明白了。”
陆玖原地站立了许久，而后转身离去。
他要去一个地方，去一个可能改变这一切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