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误会一场
左冷禅能做五岳盟主, 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极有本事的人,至少在场的五岳剑派诸人当中, 可没有一个敢夸下海口他就一定能打的过左冷禅, 如今左冷禅被一个无名小辈折了剑,这怎么能不叫人惊骇?
左冷禅将断剑往地上一掷,抬手就是一掌!
嵩山派嫡传掌法以变化繁复、出手迅捷见称。而左冷禅十年苦修的寒冰真气,则至阴至寒,是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初时使人全身战栗,牙关震得格格作响, 最后全身冻结为冰。
江云楼亦弃了剑, 他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只能与左冷禅对这一掌!
五岳盟主的左冷禅,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左冷禅与人对战的经验远在江云楼之上, 心也够狠,剑法、掌法又皆是他嵩山派所擅长的, 江云楼一开始便舍弃了自己最拿手的琴, 如今连剑也断了, 只能与左冷禅徒手过招——他心里没底。
可事到如今, 他也决不能怯,先怯便先输!如今所能做的, 就只有放手一搏而已!
刺骨的寒气从手心钻入经脉, 沿着手臂一路钻进心脏, 江云楼用上十成内力全力抵抗,已顾不得心口的疼痛了。
岳不群忍不住喝彩道:“好功夫!”
能硬扛左冷禅的寒冰真气,还能与之比拼内力,这少年的本领实在了得,岳不群眼中不禁异彩连连,若这一战中这少年能大挫左冷禅——最好能让他伤筋动骨,甚至废掉那一身武功,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定逸师太见他们僵持不下,眼神在左冷禅与江云楼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二人脸色惨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难看,江云楼脸上更是冷汗淋淋,她一蹙眉,厉声道:“住手!左冷禅,事情还尚未有定论,你就要置他于死地吗?!”
左冷禅看也不看她,只专心与江云楼比拼内力。
他们此刻正斗的不相上下,只要稍有分神就会万劫不复,他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左冷禅心中既震惊于这少年的本事,心里又暗自后悔不已——本以为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教训教训也就罢了,谁知竟是个如此难缠的硬茬子!
定逸师太脸色阴沉,欲要上前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打抖,便被岳不群一把拦下。
“师太不可!”
岳不群肃然道:“左盟主的寒冰真气寒冷刺骨,寻常抵挡不住,你贸然介入,极有可能伤到自己!”
刘正风亦再也按捺不住,他身形一动,便要去帮江云楼,却有人错步挡在他面前。
刘正风怒道:“师哥!”
莫大只是摇头。
他们师兄弟虽然感情不睦,却也一向没什么龌蹉,莫大不会眼睁睁看着刘正风涉险——尤其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涉险!
左冷禅的脸色阵青阵白,江云楼亦是面白如纸,挥汗如雨。
砰的一声,二人同时撤掌,又被碰撞的内力撞的向后疾退数步。
刘正风飞身而上,稳稳扶住了江云楼。
几个嵩山派弟子亦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抚起左冷禅,左冷禅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目光狠毒的盯着江云楼。
“咳,咳……!好,好,果真有本事!诸位掌门,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竟是要五岳剑派一齐对付已然负伤的江云楼!
定逸师太听闻此言,厉声道:“他又不是魔教中人,我为何要动手,况且这件事本就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在先,可不是人家先打的你!”
岳不群亦是沉吟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魔教中人,但亦没有证据证明他确是魔教中人,若此事是左盟主冤枉了好人……”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也觉得岳不群的顾虑很有道理,于是同时沉默了下去。
左冷禅气急。
刘正风扶着江云楼,只觉得这少年的身体冷冰冰的如同死人,再捉住他的手腕一探,感受到对方内息紊乱,几乎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心中大惊。
再一看江云楼的脸色,他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除了额上的冷汗显示他此时的真实情况以外,竟是看不出多少异常。
刘正风几乎要被心中的愧疚给淹没了。
“好贤弟,是刘某对不住你……”
江云楼勉强一笑,哑声道:“刘三爷不必这么说……”
“师父!”
正在此时,两个男孩先后闯进了大厅,正是脚程慢了江云楼许多的令狐冲二人。他二人跳进刘府大厅,见了里头的阵仗,登时惊的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
“叽叽叽!”
他手里捧着一只嫩黄的小鸡,小鸡的腿上包着一截白布,一双豆子似的眼睛好奇的在厅中四处打量。
岳不群见了他这副样子,不禁低斥道:“你之前去哪儿了?”
——他一看令狐冲这个满身是伤的架势,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令狐冲扫了一眼大厅,里面只有五岳剑派的人,并不见青城派的身影,心下便先松了一口气,可再一看,他不由大惊:“江兄!”
他将手中的鸡崽交给身后的陆大有,几步窜到江云楼身边:“一会儿没见,你怎么受伤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心念急转,江云楼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令狐冲的手臂,道:“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刘三爷府上做客,没来得及去看这只鸡,它可大好了么?”
令狐冲一怔。
他偷偷瞥一眼师父的方向,只见师父面色平静,眼睛却紧紧盯着这边,再一看不远处的左冷禅,眼神怨毒,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他虽然不明所以,却能明白必定是江云楼与左冷禅起了冲突,师父这般平静的态度……似乎也不是站在左冷禅那一边的,是了,师父对待左冷禅的态度一向都很微妙。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江云楼在医馆里说的那句“朋友就要替朋友保守秘密”来。
虽不明所以,令狐冲仍是定了定心,若无其事的改口道:“是啊,它已经好了,我本来是想过几天就将它还给你的,可是你怎么在这里,你认识衡山派的刘三爷吗?”
江云楼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向令狐冲投去感激的一瞥,道:“我来衡山镇,就是为了见刘三爷。”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你的朋友啊!”
“冲儿。”
岳不群冲令狐冲招了招手,令狐冲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了岳不群身边,唤道:“师父!”
岳不群问他:“你认得这位小兄弟?”
令狐冲答:“认得!”
“何时相识?为师为何不曾听你说起此事?”
感受到岳不群语气里的镇定自若,令狐冲猜测此事多半与华山派没什么大的干系,他眼神一转,答道:“好几天前了。”
心底对师父说了一句抱歉,面上则笑嘻嘻道:“我偷偷跑出去玩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师父?”
——大不了,等左冷禅走了,他再跟师父说实话好了!
岳不群听了这话,果真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整日就会贪玩!”
令狐冲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岳不群又问:“那这只鸡是怎么回事?”
他目力好,一眼便看见了绑在小鸡腿上的带子,令狐冲忙道:“这是江兄的鸡,腿断了。”
江云楼的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
令狐冲机灵的补充道:“是我不小心弄断的。”
——他这也算是为这个认识了半天的朋友两肋插刀了。
岳不群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可知这位小兄弟的身份?”
令狐冲“啊?”了一声,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江云楼,是来衡山镇找朋友的。”
定逸师太怒道:“听听,听听,他就是来找刘三爷的,这几日在刘三爷府中做客的就是他本人无疑,偏你们嵩山派非要扯什么魔教长老,无端端生出一场风波来!”
令狐冲听了“魔教”二字,心中一动,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当场再改口,不仅会害了江云楼和自己,还要给师父和华山派的脸上摸黑,他心中犹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再说。
还是过一会儿再告诉师父吧。
陆大有抱着鸡崽,欲要说什么,却被令狐冲不轻不重的踩了一脚。
于是陆大有也闭嘴了。
刘正风与江云楼都松了一口气。
左冷禅被定逸挤兑的脸色难看,岳不群微微笑着,和和气气道:“咱们五岳剑派亲如一家,师太说‘你们嵩山派’,实在是太过见外了。此事虽是左盟主自己冤枉了刘三爷与这位江公子,但咱们五岳剑派还是得一起担起责任来,过两日,咱们一定再次登门谢罪。只是现下……左盟主与江公子都受了重伤,还是治伤要紧。”
这一番话说的漂亮,定逸师太勉强哼了一声,没再出言怒怼左冷禅。
左冷禅只觉得胸腔一阵一阵的疼,当下也没再纠缠,只说了一句告辞,便在弟子们的搀扶下出了刘府。
刘正风招手唤来刘门弟子,让他们将江云楼扶进房间,自己则留下来应付剩下的几个掌门人。
江云楼被人搀扶着走出了大厅,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晕,便再没了意识。
……
…………
江云楼只觉得浑身都冷。
他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身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耳边乱哄哄的,有刘正风的声音,也有曲洋的声音,他们扶起自己,不断尝试给他传些内力,却被体内的寒气与内力一齐排斥,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他记得那时是师父强行用内力镇压了他体内的寒毒,替他梳理紊乱的内息。
他师父一向十分严厉,脾气亦不大好,江云楼虽是他门下众位弟子的一员,却一直不怎么亲近于他,心里的敬畏要远远大于孺慕,直到这一件事后,他才打从心底敬爱这位严厉的师父,将他当做半个父亲尊敬。
他永远忘不了那刺骨的寒冷中,唯一温暖的一双手。
然后,江云楼便感受到了一只手,轻轻贴上了他的后背。
他似乎听见了澄碧的声音,之后周围的嘈杂声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唯有后背上的手,在提醒他身边有人。
一股庞大的内力,缓缓渗入了江云楼的身体。
内力属阴,却并不寒冷,与他体内的寒毒比起来简直可以称上一句温暖。
它霸道的镇压住他体内的寒毒,以一种强势而沉稳的姿态,有条不紊的梳理起江云楼的每一根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寒冷慢慢褪去,江云楼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覆在后背的手悄无声息的抽离了,江云楼努力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模模糊糊的衣角。
江云楼绵软无力的手轻轻抓住了那片衣角。
本欲起身的人动作一顿,深沉的目光凝视那只虚虚攥着衣角的手,须臾,他轻轻将江云楼揽入怀里,淡淡说了一句:“睡罢。”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