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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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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与石咏闭门商量的要事,自然是怎么处理贾赦看中的石家扇子。

石咏想了很多搪塞的法子, 都只能拖延一时, 而治不了根本。贾琏也是同样一筹莫展。

石咏发呆,心想:他好不容易让石家有点儿起色了, 难道就因为这扇子,他又要让石家陷入困境吗?他记得很清楚,原书里写着石呆子坚持不肯卖扇, 贾赦原本也并无办法。可是后来贾雨村出马,以“拖欠官银”为借口, 直接将石呆子下狱, 抄了石家,直接将扇子没入官中,以官价买下, 然后送给贾家。

幸亏现在贾雨村还在南边做官,不在京中。这危机倒不是迫在眉睫。

“实在不行, 我就将这扇子送给十六阿哥!”石咏知道十六阿哥胤禄也是个喜欢古画古扇的, “送他两柄, 余下十八柄托他保管。我就不信了, 难道还有人敢为难皇子阿哥不成?”

贾琏好奇地瞥了一眼石咏, 心想:这个呆子,也不晓得怎么就能这么信任十六阿哥的。他也听过十六阿哥胤禄的传闻, 知道那是个汉女所出的小阿哥, 夺储无望。

“茂行, 你先别太着急了, 依我看,这事儿还有的拖。这样,以后父亲再与你提起此事,你不妨便诉诉苦,哭哭穷,让家父以为你有心在讨价还价。这么先拖上一拖,回头咱们再合计合计,想个妥帖的法子出来……”

石咏无奈,知道贾琏说的这恐怕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当下只得应了,谢过贾琏,两人一起从荣国府里出来。

李寿这时候正巴巴地在门房里候着。他倒也不寂寞,缩在门房一个角落里,尽看着别人家的长随怎么上门递拜帖,怎么说事儿递话。李寿平日里不言不语,头脑却很灵活,见着这些,便在心里暗暗地记下。

石咏带上李寿,拜别贾琏,从四九城中往外城走。

李寿见石咏一路默默无言,知道主家心中有事,也不打扰他,只默默跟着。两人一路走到琉璃厂大街,来到山西会馆跟前,只见到一群顺天府衙役在此,山西会馆跟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石咏自是想起了当初在这山西会馆发生的那一起“赝鼎”的案子。他记起那案子与冷子兴有关,而今日贾赦迫他卖扇,亦是冷子兴进言的缘故。石咏实在是觉得这冷子兴实在太过可恶,若没有他,这世间定能少好些麻烦与冤屈。

就在这时候,石咏耳边突然擦过一句路人的闲言闲语:

“万万没想到啊,当年那位被骗买了赝鼎的赵老爷子,竟然有这魄力,去敲了登闻鼓叩阍!”

石咏听了大惊,转过身连忙冲那人问:“是真的吗?以前曾暂住在山西会馆的那位赵老爷子?击鼓鸣冤?”

击登闻鼓叩阙,就是传说中的“击鼓鸣冤”。清代律例有明文规定,叩阍者其击鼓申冤者经通政司讯供,若果有冤抑确据,免罪,或发回当地督抚亲审;或由刑部提审昭雪。如果是越诉者,则笞五十。

赵老爷子击鼓鸣冤,最大的可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被打上五十杖。只不过如今康熙老爷子为显仁德,所有杖责刑罚都打个四折,笞五十实际上是笞二十。可即便如此,人家赵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二十杖,不丢性命也要脱层皮啊!

“可不是吗?”旁人一听石咏也是知道旧事的,立即开了话匣子,“听说老爷子敲了登闻鼓,通政司却将案子依旧发回顺天府重审。这顺天府尹接下旧案,怕是难以推翻以前的结论。”

石咏也很清楚:赵老爷子击鼓鸣冤,就是为了上告顺天府判案不公。这通政司竟然又将案子发回顺天府重审,又是案子发生一年之后,若是没有新的证据,顺天府十九要维持原判——赵老爷子那二十杖,岂不是白挨了?

想到这里,他身边那人又奇道:“不知为什么,这顺天府竟然又传了山西会馆的掌柜和伙计去问话,好似还有什么别情。”

石咏想了想,也顾不上山西会馆与这事儿到底有什么干系了。他当即带着李寿先走,回到椿树胡同石家小院里,从母亲那里,将家里存着的银钱里面占大头的几块银锭子都带上,然后又拿了几块碎银,用帕子包了,带在身上。

他又没忘嘱咐母亲:“娘,那只藤箱的主人回京了,您将箱子里的书画,全部还放回原本那只藤箱里,我准备有机会的时候还给人家。”

石大娘当即应了,没有半分犹豫。

说着,石咏带着李寿,离开椿树胡同小院,往顺天府过去。在顺天府他找到了途径,向人打听了探监的方法,然后将李寿留在外面,自己揣着银子,到大牢里面去探视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因是“叩阍”之人,又是通政司转下来命重审的,他又上了年纪,所以在男监有个单独的牢房关着。

石咏见到他的时候,老爷子刚刚挨了那二十杖,正俯卧在囚室一具光秃秃的土炕上。他下边半身鲜血淋漓,裤子被血浸透了。

“老爷子看着打得狠,其实都是皮外伤,要不了性命。”狱卒笑着向石咏解释。他看石咏穿戴并不算大富大贵的样子,可是却齐整而干净,心知有门儿,没准能挣上几个钱,当即说好话,“上头的兄弟们都有分寸着呢!通政司放下来的人,谁敢将他打出个三长两短出来?”

石咏知道对方的意思,一整锭银子拿出来,递到狱卒袖里:“劳烦,这几日,老爷子在这里,饭食起居,请务必多多关照。”

狱卒掂了掂银锭的分量,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说:“小爷放心,绝亏待不了老爷子……只不过,这给老爷子延医问药的事儿么……”

石咏知道他的意思,第二锭整银又悄悄地递了过去:“还请多费心关照。”

“……都包在我们身上!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狱卒收了这些,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岂料石咏还有,这回,就只是小小的一块碎银子:“这点零散小钱,是请兄弟们吃酒的。”

这下狱卒更满意了。他们当狱卒的,没多少俸禄,唯一收入来源就是像石咏这样的人前来请托,照顾牢里的犯人。那两锭银子,拿出去花太招摇,而这样一小块碎银子,刚好能容他置办一小桌酒席,招呼招呼这牢里的兄弟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狱卒心里直夸石咏这少年人上道,会来事儿,当即应了石咏的要求,开了牢门,让石咏进去看看赵老爷子。

石咏来到赵老爷子卧着的土炕跟前,蹲了身,轻唤一声:“老爷子!”

赵老爷子茫然地扭过头,似乎刚刚从梦中惊醒。“你……”他幽幽地叹了一声,似乎责怪石咏不该再来,淌这趟浑水的。

“老爷子,您……”石咏本想说,“您这又何必。”可是他一见赵老爷子的眼光,到底还是将话收了回去。

“您好好歇着,我每天会过来看一次,您有什么需要,直接跟狱卒说。”石咏放低了声音,“已经请人给您请大夫熬药,治这棒疮去了,别担心身子。”

岂知他说了这话,赵老爷子突然努力地撑起身体,右手紧紧地按着胸前,冲石咏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石咏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而赵老爷子胸前鼓鼓囊囊的,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没拿出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这一回老爷子大约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了。

*

少时石咏从顺天府出来,带着李寿,两人一起缓缓往琉璃厂大街走去。李寿看得出来,石咏情绪不算太高,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任由石咏一面走,一面想着心事。

“是他,就是这位小哥!”

一声呼喝,将石咏从沉思中惊醒。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已经走到了山西会馆跟前。此刻竟是当年那位收了他一锭金子的山西会馆伙计,此刻正指着他,对身旁那两位捕快说话。

“这位小哥,顺天府有案子,告你见利起意、欺哄他人、侵吞私产,跟我们走一趟吧!”

石咏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铁链子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石咏先是大惊失色,继而转脸看了看山西会馆的伙计和掌柜,见两人都有些歉然。在那两人身边,他见到个久违的身影——赵龄石。

石咏一下子明白了。

赵老爷子叩阍之后,通政司将案子发回顺天府,想必需要几日的功夫。而赵龄石这段时间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此刻突然冒出来,趁案子发回顺天府的机会,又加了一桩补诉:就是关于那只藤箱的。赵龄石显然也在费尽心机地找寻父亲留下的那些书画,大约是从山西会馆的伙计和掌柜口中听说了老爷子拿个藤箱和自己换金子的事儿,干脆将自己也列入被告,告自己欺哄赵老爷子,以区区一锭黄金,换取了整整一藤箱昂贵的书画。

石咏自己虽然不是学法的,但也知道他与赵老爷子当初签下那契纸,虽然不是什么强迫交易,却是“显失公平”的。若是顺天府将这一藤箱的书画判还给赵老爷子,他绝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身为人子的赵龄石,怎么竟有这么厚的脸皮,竟然还敢递上诉状,讨要这只箱子里的东西。

想着这些,石咏一伸手,说:“几位差爷,不用这些劳什子,”他指指脖子上的锁链,“我跟你们去顺天府就是!不就是那只藤箱么!”

他不动声色地转脸看看正愣在一旁的李寿,递了个眼神出去,轻轻地摇了摇头。李寿似乎立即明白了什么,悄没声儿地就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旁人都没注意到他。

顺天府的衙役们见石咏不过一介身材单弱的十七岁少年,就算要跑,也逃不到哪儿去。当下允了石咏所请,收回了锁链,一行人拥着他,往顺天府过去。

这会儿正是下午,天色尚早。秋风卷起街道上的落叶,往顺天府行去,一路萧索。

到了顺天府,衙役们先是将石咏收监。

石咏几乎哭笑不得,他此前刚刚来过探过监,转眼自己进来了。而且要命的是,他的条件竟然还没有赵老爷子的好,和十几个京城地痞模样的人待在一个囚室里。这里人人都紧紧地盯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石咏身上这件料子还不错的衣服,当然了,也有人睁圆了眼在打量石咏腰间佩着的那一只荷包。

此刻天还未黑,狱卒尚且在外面走来走去,所以暂时无人敢动石咏。可是天黑之后会怎样,石咏可就难说了。

所幸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一两个时辰。到了傍晚,有狱卒过来,指着石咏的鼻子:“你,出来!”

二话不说,将他换到了一间单人囚室,条件尚好,只是气味有点儿不敢恭维。

石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与自己打点照顾赵老爷子一样,也有人过来帮他打点了?

难道是李寿去告诉了石大娘?

石咏立即否决了这个可能性。早先他将家里的现银带走了大半,现在石大娘应该没多少现钱来为自己打点才是。再说他早先冲李寿摇头,就是不想让这个长随去告诉母亲与婶娘,免得惊扰这两位女性长辈。李寿是个机灵的,应该能懂得他的意思。

那难道李寿找到了贾琏?

石咏正在胡思乱想,没多少,晚饭便送来了。

这晚饭丰盛得令人咋舌,有鱼有肉,还都是新鲜出炉,热腾腾的。

“石爷,快吃吧!特地给您备下的!”狱卒过来,冲他温和地笑笑。

石咏睁圆了眼瞪着狱卒,他只要一联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情节,就怎么也没胃口了——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杀头饭?

难道这顺天府连审都不审,就直接给他论了罪,二话不说要送他上路?

那狱卒见石咏满脸的惊疑,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便知石咏是误会了,连忙说:“石爷是贵人,知交遍天下的。小的们,也是应石爷的故交吩咐,过来好生伺候石爷的。等明儿开了堂,石爷定然平安无事的。”

“你瞧,石爷,那不就是您的朋友,过来看您了?”

石咏隔着囚室的栅栏,果然见到远处有个花团锦簇的人过来,背后还跟了个小厮。他就着囚室里昏暗的灯光,望着来人,实在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来人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戏服,脸上还有些油彩没去尽,一脸的忧色却作不得伪,只不过这人不是石咏的好友贾琏,也不是衙门里熟识的同僚唐英,而是前阵子来找他胡搅蛮缠过的薛大傻子,薛蟠。

“石兄弟勿怪啊!”薛蟠不知是从哪个戏园子串戏回来,匆匆忙忙地说:“我一听说你的事儿就先遣人过来打点了,不过我那儿答应着客串的一出戏没唱完,不能撂下旁人自己先赶过来,你可千万别怪哥哥!”

石咏先是哭笑不得,后来听着也稍许有些感动。这薛大傻子,颇讲义气,答应旁人的戏先唱完,是守诺;妆都没卸完,衣服也没换就跑来了,是仗义。这薛大傻子,倒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然而薛蟠下一句,更令石咏哭笑不得。

只听这位大爷说:“我一听说你关大牢了,这心里就慌得不行!你还欠着我,没告诉我金陵的事儿怎么善后呢!”

搞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难得这薛大傻子对这事儿这么上心,石咏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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