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疑云【二更】
123 因着要见自己心爱之人的缘故, 蓬头垢面的男子将遮挡在眼前的蓬乱头发拨了开, 月连笙本以为这至少会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倒不想他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而已。
既已被发现,便没有再躲藏的必要, 夏温言大大方方地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瞧见夏温言的一瞬间,男子面上当即露出震惊之色, 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只听他冷冷道:“不知夏大公子偷偷摸摸跟着在下是为何故?”
月连笙很是诧异,他怎会认识温言?
夏温言也由此疑惑,不过他未像月连笙一般将诧异表现在面上, 只见他微微一笑,客气道:“原来兄台识得在下。”
男子冷冷一声笑, 嘲讽无比道:“夏大公子成亲那日,在下曾在夏府门前见过夏大公子一面,这位便是夏大公子那日迎娶之人吧?倒不想竟还活着。”
夏温言的面色及眼神顿时沉了下来,“兄台心中对在下怀恨在下无话可说,但身为读书人, 兄台这般来针对一个与兄台素不相识更毫无瓜葛的女子,岂非太失了读书人的颜面?”
他的连笙, 岂由人这般来说道!
只见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显然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得着实过分了,也显然, 他的确是个读书人。
只有读书人说起来才会如此客套。
“荒山野岭的地方不适合夏大公子这般的贵公子前来, 且这儿也不欢迎夏大公子, 还请夏大公子速速离开吧!”男子冷冷地看了夏温言一眼,当即转回了身去,语气间尽是愤恨。
明明是不相识之人,又为何而愤?为何而恨?
夏温言当然没有离开。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是往前走去,闻得动静,男子警惕地站起身来,怒道:“你干什么!?谁许你靠近这座坟冢的!?”
夏温言没有停下,男子激动得竟是抬起手来要将他推开。
月连笙见状,慌得当即冲上前去,在男子的手碰上夏温言之前先将他给推开了!
但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禁不住月连笙一个弱女子这么用力一推,只见他踉跄着往后倒退,撞到了坟冢前的墓碑上。
也是在推开男子的时候,月连笙发现这个男人,竟然瘦得厉害,否则又怎会捱不住她这么一推?
男子撞到墓碑后脸色顿时大变,像碰伤了什么宝贝似的他慌忙地转过身去抚摸那目标,边抚边伤心道:“对不起苓苓,我不是有意要碰着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后边,男子伤心得几乎要哭起来。
夏温言则是将月连笙轻轻拉至他身后,继而蹲下身,拿了一张压在牛皮酒囊下的纸钱,投进了尚有些余光的纸钱灰里。
余光舔着干燥的纸钱,将纸钱慢慢燃了起来。
夏温言看着被火苗舔舐的纸钱,不紧不慢地张了口,“其实你说的都是真话,你和陈小姐才是真的两情相悦,可惜你这话,没有一人相信,便是陈大夫,都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承认。”
背对着夏温言站在墓碑前的男子在听到他说话时身子蓦地一颤。
但他没有回头。
夏温言又点了一张纸钱,继续道:“一个既无功名又无家财的穷读书人,陈大夫自然不同意你和陈小姐往来,他宁愿将女儿许给我这身子已然半截入土的药罐子,和我夏家攀上关系,也不愿意成全女儿的幸福,所以,他棒打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可陈大夫万万没有想到,他同意将陈小姐许配给我的时候,陈小姐已然与你——暗结珠胎。”
夏温言道得很平静,男子却像是被人用长针在背上狠狠扎了一针似的,让他猛地转过身来,震惊且紧张地看着平静的夏温言。
月连笙也在看夏温言,她也很震惊,因为她不知道夏温言是何时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些事情,这几日他们明明一直在一起,她缘何不知道?他绝不会是之前便知道的,他若是知晓的话不会不告诉她。
男子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得夏温言道:“我爹娘到陈家医馆下聘那日黄昏,陈小姐到河边浣衣,其实她去河边并不是为了浣衣,而是为了与你见面吧?”
说到这儿,夏温言抬起头,对上男子且惊且慌的眼神,“那时已值深秋,即便是正午的日头,也不会将人灼烧,根本不需要等到黄昏日落时分才去浣衣,而且前边隔壁杂货铺的老板也感叹地说了,要是陈小姐不到河边浣衣就好了,不然也不会溺死在浅浅的河水里,因为陈家医馆里明明就有水井,根本就不需要大老远地跑到河边去浣衣。”
“所以,陈小姐那日根本不是去河边浣衣,而是去见你,问问你愿不愿意带她远走高飞,可你却没有去见她。”夏温言的神色及言语里忽然露出了嘲讽来,“既是如此,你今番又何必到她坟前来假惺惺?”
“我去了!”夏温言的话终是如同一把利刃,割断了男子心中最后的一点理智,他几乎是咆哮着大喊出声来,“我去了我去了!我没有食言!只是我去到的时候苓苓她……苓苓她已经躺在了河水里!”
男子通红的眼眶里蓦地就涌出了泪来。
他痛苦地跪下身,顿时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去到的时候,苓苓已经死了,任他怎么唤她,她都没有再应他一声。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内心是有多绝望。
他失去的不仅是苓苓,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那是她与他的孩子啊!
“那你也像所有人一样,认为陈小姐是不小心失足落水而亡的吗?”夏温言并不打算听男子悲伤的哭喊,只听他又问道。
男子肩头一颤,抬起头来,睁大着双眼盯着夏温言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温言没有回答,又问:“还是说,你也像所有人一样认为陈小姐是被我克死的?”
“当然不是!”男子急道,“苓苓从不是不小心之人!而且她本就是去河边等我,又怎么可能因为浣衣而失足落水!就算真的落水,那样浅浅的河水又怎么可能取了她性命!”
“至于你的克妻之名……”男子苦涩一笑,“身为读书人,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
男子的言外之意已然很明显。
他觉得陈苓苓并非失足落水溺亡,亦不是被夏温言克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那你为何不报官?”这话不是夏温言问的,而是月连笙问的,因为她已然等不及夏温言来问出口,“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你为何——”
“我拿什么去报官?”男子打断了月连笙的责问,他的眼神痛苦万分。
“我与苓苓之间,本就是私相授受,我若是去报官,我是将苓苓的名声置于何地?她已不在人世,又怎还能让她背负这世间的指点与骂名?就连她爹娘都觉得她丢了他们的颜面远远离开了青州,就怕谁人知晓了苓苓腹中已有孩儿之事,根本不管不顾苓苓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尚且如此,世人若是知晓她与我之间的事情,又当如何非议她?”
“苓苓已死,我怎还能害她名声?”
这人世就是这般,很多时候,流言蜚语能毁了一个人,也能取一个人的性命。
流言骂名于女子而言,更像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往往能将人割得体无完肤鲜血直流,恨不得了结了自己性命。
所以墓碑之上,他连“苓苓”二字都不敢刻上去。
名声于女子而言,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
“我是个无能的男人,我什么都为苓苓做不了……”男子泪流不止。
看得出他对陈苓苓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因为往往愈是真切的感情,就愈是伤人。
月连笙什么都再问不出口,继续往下问的话,无疑是将他心中的伤口剖开再在上边撒盐。
她做不到这般残忍。
夏温言也没有再问什么,即便他们根本还什么都没有问。
他站起身,看着跪坐在地泪流满面的男子,道:“今日所听所闻,不会再有谁人知道,且管放心。”
夏温言说完,握上月连笙的手,带着她离开了。
男子愣了许久,直到夏温言与月连笙走远了,他才回过神,继而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哽咽着感激道:“多谢!”
“咳咳咳,咳咳咳——”夏温言又咳嗽起来,月连笙赶紧摸出带在身上的药瓶,到了几粒药丸给夏温言服下,然后急急取下挂在腰间的牛皮水囊,她先尝了一口,确定水还有些温度后才递给夏温言,“水还没有凉透,温言你慢着些喝。”
怕夏温言身子吃不消,月连笙是恨不得将药炉子一块儿揣在身上带出来,幸而夏温言阻止了她,否则她非这么做不可,最终她装了好几囊子的水,把夏温言的药丸带齐,才舍得出门。
夏温言喝水的时候她踮起脚将他头上已有些往后滑落的兜帽拉好,重新给他系了一回系带,眉眼里尽是紧张与不放心,“快些回到马车上暖暖。”
看到月连笙尽是为自己紧张关切的模样,夏温言忍不住低下头朝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凑,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口,道:“好。”
月连笙当即红了脸,将水囊从他手里拿过来,拧上盖子,“走,走了。”
现下变为了她拉着他的手。
她的手很暖。
夏温言眸子里有些心疼。
不能让连笙总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里,帮着她尽快从悲伤里走出来,只有他而已。
上了马车,月连笙让夏温言捧着手炉,她则是捂着他的双手,让他手心手背都能感觉到温暖。
“温言,你是怎么知道陈小姐她与方才那书生……之间的事情的?”这种事情于夏温言而言毕竟不光彩,因为陈大夫那时候已经收了夏家的聘礼且将陈小姐许配给了他,陈小姐那时候就已然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月连笙问得有些迟疑。
夏温言却不觉有什么,他本就是个流言蜚语满身的人,若是事事都在乎,他怕是早已活不下去了,只听他回道:“我不知道,都是我猜想的。”
“你猜的!?”月连笙有些不能相信。
夏温言点点头,“倒不想皆让我都猜对了。”
他从未想过要查那三个可怜姑娘的死因,他像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她们是他这煞命给克死的,若非连笙家里出了事,他也根本不会将连绵溺亡之事与陈小姐溺亡一事联系在一起,更不会到陈家医馆走这一趟。
可如今看来,那三个可怜的姑娘似乎并不是被他克死这般简单,至少目前陈小姐不是。
只是,究竟是谁人对陈小姐下的手?
又是谁对连绵下的手?
谁人如此残忍,竟然对连绵那般一个小小孩子都下得了手。
而且,原因又是什么?
为何要杀害陈小姐?
又为何要杀害连绵?
是冲着他?还是冲着连笙?
这凶手,又可是同一人?
夏温言心中的疑团,太多太多。
若是冲着他,是为了什么?
若是冲着连笙——
夏温言看着月连笙澄澈的眼眸,忽然间慌了起来。
他必须保护好连笙,他绝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温言,究竟是谁害死了陈小姐呢?”又是谁害死了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