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顺德(上)
从京城至顺德府,不走水路走官道, 至少得花上几天功夫, 五日后,终是到了顺德一带内。
途经唐山、内丘、巨鹿等地, 继而到达了刑州。
许是早就听闻消息,顺德知府亲自领了一众通判、知州等官员前来迎接, 温菀与姜意浓在马车内,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侯爷一路上辛苦了。我在家中摆上宴席为侯爷与夫人接风洗尘,众同僚也一并过来, 今儿是个好日子,公务且暂且搁置,定是要好好喝上一番。”
一众官员附和。
陆学容未扫他们的兴, 他与上任的徐知府私交甚深, 如今徐知府已调任至江南一带,这新下放的胡知府听闻乃进士出身,先任广东司主事,再任山西右参政,如今经吏部考核,出任顺德地方官。
他无理由不去,自是应了下来, 颔首道:“且带路吧。”
胡知府高兴,让人把备好的官轿抬过来。
姜意浓与温菀也下了马车, 在场的人也都明白这二位乃陆侯爷的家室了, 自然也好好安排。
“府里已摆好宴席, 我们太太及各位夫人且都在等着二位到来,”许是胡府的一位管家殷勤道,“夫人小姐请上轿。”
这男人应酬男人的,女人应酬女人的。
吃饭吃酒,朝上朝下之时,又是溜须拍马,姜意浓与温菀是不跟着一起在前院的。到了胡府,知府太太刘氏带着前来胡府的各位太太夫人一道在门口迎接。
刘氏早就听过自家老爷说起过荣伯侯,走马上任之前,一切都得是要调查清楚的,免得到了上任的地儿,猝不及防被人来个下马威,到时候官威受损,那可是不得了。
那调查时自然也提及了荣伯侯府,祖上虽未立过军功,但祖辈们也为社稷做出了贡献,挣来的这爵位,与有些个逐渐没落的勋贵不同,荣伯侯府倒是一直未废颓过,如今的荣伯侯更是受圣上之命回京任职,虽已离刑州,但声望依在,与之交好是没有错的。
而荣伯侯夫人,听闻父亲是当今的大理寺左卿,祖父更是都督府的二把手,总之也是出自名门。
刘氏本以为出自武将之门的荣伯侯夫人长得会较为粗犷,言谈举止总归会豪放些,但真正见着下轿的人,还是稍稍有些吃惊,竟是这般温柔如水的女子吗。
刘氏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连忙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上前笑道:“见过荣伯侯夫人,夫人一路过来,恐是累了吧,已在花厅备好宴席,请了刑州最好的戏班子,待夫人一道过去吃饭看戏。”
姜意浓笑道:“胡夫人客气了,无需如此麻烦的,倒是我的罪过了。”
在场的太太夫人未见过这位荣伯侯夫人的,心里颇感惊奇,前些日子来从京内过来的那位怀宁侯夫人,性子可傲的很,不好说话,本以为那些个侯夫人总要带些傲气呢,谁料今儿来的这位性子这般温和,如此好说话;而早就见过姜意浓的一些太太夫人见怪不怪了,上任知府夫人也常邀请当时还在刑州的荣伯侯夫人一道出席宴会,性子是极其温和的,说话轻声细语,让人都不敢随意在她面前造次,连一向粗嗓门的邢台知州夫人在她面前都放低了声儿,怕吓着她。
若不是特意去了解,哪会想到这位夫人是将门之女呢。
姜意浓先出了轿子,温菀后出的轿子,如今的荣伯侯夫人是焦点。在场的众位太太夫人又怎么会不注意到她身边的这位姑娘,那通身的气质明显不是什么贴身丫鬟,穿着打扮更是精致,而那张脸着实好看。
刘氏的目光落在了温菀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上下打量道:“这位姑娘是?”
姜意浓拉着温菀的手道:“这是我姑母的女儿,我的表妹,姓温。陪我一道从京内来的。自幼在京中长大,还未出过远门,这回带她来顺德看看玩玩。”
刘氏了然于心,那便是荣伯侯府的亲戚了,荣伯侯夫人带在身边也是极为喜爱的,这脸长得真是好看了些,刘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继而道:“极好的,刑州这儿吃的玩的便不少,我也有一女,与这位温姑娘年岁差不多,到时让她带着温姑娘四处逛逛也可。”
姜意浓笑道:“那真是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夫人一路过来也辛苦了,要不我们先进府内,再好好说说话。”刘氏道。
于是,一众女眷从二门进了内院,入垂花门,一路上刘氏也稍稍说了下府内的布景,姜意浓点着头未说什么,而温菀瞧了几眼,发觉这儿的流行与京内确实不一样,如今京内的达官贵人倒是喜爱江南园林布景,总是要加些精致的元素进去,而顺德这儿似是更为宽广多了,一切都显得极为大方。
前来作客的姑娘们都在花厅附近的一处地儿喝着茶,还说着读书的一些的趣事。
而众姑娘中,最受欢迎的自然是知府大人的嫡女胡依然,家室是众位中最好的,读书也是读得极好,长相更是不差。
“母亲与众夫人都去迎接荣伯侯夫人了,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一女子道。
“说到荣伯侯夫人,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位夫人呢……是否同怀宁侯夫人差不多,”另一人好奇道,转头问身边坐着的人,“盈盈,你好似见过吧?”
郑盈盈是见过,不过也是许久之前了,上任知府夫人走后,听闻荣伯侯夫人便去巨鹿定居了,继而又去了京城,在她印象中,只记得是极为温柔的。
郑盈盈还未说,胡依然已经起身道:“怕是来了,我们去花厅吧。”
众姑娘附和。
胡依然对于这位即将到来的荣伯侯夫人也是较为好奇的,这些日子在府上借宿的怀宁侯夫人及那位公子,举手投足都是贵气,随身跟着的丫鬟婆子都与她见过的不一样。她一向向往着,也不知这位荣伯侯夫人是怎样的。
花厅门口已站着好些丫鬟婆子,胡依然与一众姑娘进了。
刘氏听得婆子的通传,胡依然等人便进来了,刘氏道:“刚与荣伯侯夫人谈及你,你就来了,快来行礼。”
胡依然甜声应下,打算走至那位夫人的面前行礼,目光却被她旁边的女子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刘氏见胡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是愣在那边,唤了她一声。
胡依然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感窘迫,羞得耳朵都红了,怎么就在这么多太太夫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回头……回头要是传到怀宁侯夫人耳里怎么办,那世子不会对自己的印象变差了吧。
这般想着,对方才看的那位女子莫名有了不满,而实则胡依然并未发觉,在她见到的第一眼已然有了敌意,不过是好看的姑娘,瞧见了比自己还好看的,天性的敌意罢了。
而她一向受到他人追捧,一下子来了一位比自己还好看的,能高兴吗?
不过温菀死都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就招来了一道仇恨……这不是她的本意啊。
胡依然向姜意浓行了礼,后站在刘氏一旁时脸色已然有些不好,余光时不时撇向荣伯侯夫人旁边的那位女子,她与荣伯侯夫人关系似乎极为亲昵。
趁荣伯侯夫人与其他太太夫人说话之时,胡依然轻轻悄悄问了刘氏:“娘亲,那姑娘是谁啊?”
刘氏顺着女儿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温菀,解释道:“是荣伯侯夫人的表妹。是陪同着一道从京城过来的。”
胡依然明白似了的点点头,也不知是远方表妹还是亲表妹,不过应都是亲戚了。她对亲戚的印象不好,娘亲的几位表姊妹个个都是极品。
众位太太夫人说笑后,花厅内的菜上齐了,戏台子也搭起来了。
开饭之前,一婆子来通报:“怀宁侯夫人回来了。”
刘氏一喜:“这么快就回了吗?”
怀宁侯夫人与刘氏娘家祖上有那么点宗亲关系,此次携世子来顺德是有事要办,不过因怀宁侯及其宗亲早不在邢台,老宅一直未修葺,刘氏听闻后好说歹说,借着祖上的那点宗亲关系,劝着怀宁侯夫人及世子先住在胡府。
怀宁侯夫人推辞不过,再者住惯了金屋银屋,再回到老宅住上那么些日子,也是受不了,虽说并非是差的,但比之京内的侯府,确实是差远了,于是也便应下了。
今儿一早是去了老宅,刘氏本以为要晚上才回的,谁料这时便回来了,想来是因为荣伯侯夫人来了,想见见吧。
怀宁侯夫人确实是这般想的,本以为是荣伯侯一门是明日才到,谁知今日便到了,听到消息后便赶了回来。
荣伯侯府到底是不一样的,比起他们这些不受圣上重视的勋爵来说,荣伯侯府如今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荣伯侯且任了新职,听侯爷有时道,一些差事办的圣上也极为满意,圣上是愈来愈重视的。而这位荣伯侯夫人,娘家势力也不容小觑。
怀宁侯夫人在轿中左思右想,恨不得马上回胡府,在京内不好随意攀谈,到底是侯门门第,若是随意攀谈,京内人多口杂,岂不让人耻笑了去?
但如今在顺德,离京内远的很,再传也传不到那儿去,若是跟荣伯侯夫人相识一场,以后在京内见了面何愁不好说话,关系好了,以后自家侯爷有事求助于荣伯侯,那也好说话些。
怀宁侯夫人去往花厅的脚步都比平常快些。
姜意浓听刘氏说了怀宁侯夫人,也是有着这位夫人的印象的,刘氏刚说了未多久,怀宁侯夫人的笑声传来,人也进了花厅。
不少太太夫人向她行礼,她也未在意,目光一直在高位的姜意浓身上。
“想不到竟能在此处见着夫人,”怀宁侯夫人笑道,“倒真是巧了。”姜意浓笑着,与她说起了话。
温菀听了一会儿,觉着她们说的话题也不感兴趣,将注意力放在戏台子上,唱的是前几年京内流行的戏本,不过她不爱看戏,未看过这台戏,投入后看得也较津津有味。
直到被姜意浓唤了声才回神,看了眼自家表姐及怀宁侯夫人,还有刘氏都往这边瞧,反应过来原是在说自己了。
“莞儿,怀宁侯夫人问你话呢。”姜意浓掩嘴笑道,继而对怀宁侯夫人道,“还请原谅则个。”
怀宁侯夫人‘哎’了一声道:“这有什么,这戏好看我也会多看几眼,不打紧不打紧。是叫莞儿吗?今儿几岁了?”
温菀明白自己的失礼,先表示歉意,接着回答:“夫人喊我莞儿便好,过了年便是十六了。”
刘氏听着笑道:“与我家依然一样的年岁。”
怀宁侯夫人未在意刘氏说的,全部的目光都在温菀身上,声音都放温柔了:“那是大姑娘了。说来我家名世也就比你大了两岁,回头你们要是碰着面了,也可好好聊聊。”
怀宁侯夫人不是个傻子,她看得出姜意浓对她旁边这姑娘的看重,这刘氏不懂,她可是懂得。方才说是表妹,就这般亲昵程度,二人还长得有些相像,不出意外定是亲表姊妹关系了,那这姑娘的母亲便是姜家嫁出去的女儿……
她不甚清楚是到底是哪家的夫人,毕竟京内那般多的官员,不过外祖父家就是姜家,嫁的门第也不会低,勉强能配上名世。
不过她说此话也是有着几分玩笑之意,存着讨姜意浓开心的意罢了。
旁边的胡依然听了,脸色白了一半,她难道还听不懂怀宁侯夫人的意思吗?那是对这姑娘有了相看之意,虽然不知是否有着真心,但相比之前自己娘亲各种暗示,怀宁侯夫人可都是假意不懂啊,她还抱着几分侥幸以为她未听懂,可如今看来那都是装聋作哑……人根本就没瞧上自己……
胡依然只觉着冲上脑门的悲愤、气恼,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她的视线定格在了笑得极为灿烂的温菀身上。
怎么就这么刺眼呢。
不过……不过就是与荣伯侯夫人不知道哪门的关系,长得好看些罢了,都不知读书读得如何……想必是差极了……
她不惮以最黑暗的想法想着。
而温菀礼貌性的回了几句,也不再多说什么。
姜意浓道:“哪是大姑娘,还小着呢。”
怀宁侯夫人笑笑,哪能不明白姜意浓的意思,还想留几年呢,护得这般牢,不是一般的看重了。
戏台子上唱腔不断,花厅内说说笑笑,这一场赴宴也便这般过去了。
*
温菀来顺德府之后的前两日,都是在荣伯侯府的老宅内度过的,府内过得舒坦,吃食与京内也大不相同,但府上都是些好厨子,她提了几点后也便知道了她的口味,做得是愈来愈符合她的心意。
第三日开始姜意浓推了一切的邀约,陪同她在邢州城内四处逛,登了清风楼,去了阳春堂,坐了戒石亭……
顺德府的单单一个刑州,带给她的欣喜便是不断。
天气虽冷,但还可与意浓表姐坐于院内,温着顺德特产的红米酒,说笑着趣事。
“差点忘了此事,”姜意浓掩面抿了一口酒道,“今日碰见怀宁侯夫人与胡夫人,胡夫人邀我前去梅园赏梅,你可要与我同去?”
“何时?”温菀问道。
姜意浓想了想道:“好似说的是后日,名帖等会儿便送来了,我再瞧瞧罢。”
温菀点点头,笑着应下了姜意浓说的赏梅之邀。
后日,刑州的不少名门闺秀与子弟皆前往梅园赏梅,这也是冬日的一活动,不过今年来梅园的人意外的多。
胡依然想想都知道因为什么,不过是怀宁侯世子来了,都想借此机会瞧一瞧。她心中一阵厌恶,她是不喜这般的,名世公子那般优秀,哪有女子能配得上他。
又想起荣伯侯夫人身边那位莞姑娘,她……她也是不配的。
胡依然虽站于梅树下,与三两好友说着话,眼神却时不时看向不远处河岸的亭子,不少刑州的世家公子都在那儿,名世哥哥也在,不可否认是其中最耀眼的……胡依然轻咬了下唇,等会儿,她想将自己新作的诗拿去给名世哥哥看看,他学识如此渊博,更是白鹿书院的学生,定能指点一二的。
……若,若名世哥哥对她有意,到时同怀宁侯夫人一说,夫人也不会强加阻拦吧。
胡依然想得极好,却也在这时听到了荣伯侯夫人到了的消息。
而听到了下人的通传后,怀宁侯夫人便让人将世子寻来,刘氏自然也要让自己女儿在荣伯侯夫人面前混个面熟,不过她也知晓依然的小心思,只要不出格,做母亲的总要成全她一些。
胡依然听娘亲的传唤到了梅园的悠然居,廊檐下意外碰见了张名世,身材高大,相貌俊朗,举止又这般高贵……她心跳加快,一副小女儿姿态上前行礼:“见过名世哥哥。”
张名世点了点头,回了句:“依然妹妹。”
胡依然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平淡,春心萌动道:“名世哥哥,我新作了一首诗,但总觉着哪里不好,名世哥哥文采过人,回头能否帮我瞧一瞧?”
张名世皱眉,他总觉着胡家这位姑娘太过殷勤了些,不过自小的修养让他并未摆出什么难看的脸色,而是道:“那待我有空时再说罢。”
胡依然高兴极了,婉转地哎了一声,跟在张名世后头进了悠然居。
温菀与姜意浓已经到了梅园的悠然居,正说着话,怀宁侯夫人余光瞥到门口,见张名世来了,笑道:“过来,名世,见见荣伯侯夫人。”
不过看到了张名世身后跟着的胡依然,脸色是不大好的。
张名世上前向姜意浓行礼:“名世见过夫人。”
“快些起来吧,无需多礼。”姜意浓道。
温菀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位张家世子,容貌俊秀,身材挺拔,是不错的。
姜意浓这头已经开始夸着张名世了,温菀早在之前发现了意浓表姐一个潜在的能力,那便是夸人就像嘴里抹了蜜一眼,一句话都不带重样,如今夸起张名世也是,听得张家公子都握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而怀宁侯夫人是笑得都合不拢嘴。
“可别再说了,”怀宁侯夫人笑着,“其余的说了怕他自满,不过说起读书,我家名世确实不错,当年白鹿书院的入学试可是进了前五十呢。”
原是白鹿书院的学子。
温菀看向张名世,他似是察觉到了,对上了温菀的目光,温菀未躲闪,疑惑问道:“白鹿书院应是刚放年学,张公子怎在此处了?”
“陪同母亲来刑州,便向先生告了假,”张名世道,继而回问,“姑娘怎知我们书院刚放年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