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什么都不用想
云溪书院的水镜亭, 坐落于书院归云湖的一角。从亭中眺望,还可将一湖之景收纳入眼。
亭中有二人, 赵珣身着一袭月白地云海纹袍子, 束以金冠, 少了一丝威仪却多了几分儒雅, 坐在对面的老者须发已白,面容颇为严厉,执黑子落于棋盘。
“许久不未见了, ”老者淡淡出声, 问道, “近来可好?”
赵珣指间微微摩挲着玉谍, 慢慢回道:“学生一切都好。”
老者换了个姿势,看了赵珣一眼, 并未多问什么, 他已不涉世多年,平淡道 :“那便最好了。”
一片沉默过后。
老者再开口:“你若空闲, 过几日上一趟孤山罢。”
“学生知晓了。”
此话刚落, 就听得远处传来笑声, 爽快至极,从远及近。
来者乃文石先生, 也并非一人, 身后跟着不少在朝大员, 文石先生大笑着, 边往水镜亭走来边道:“畅快!当真是畅快!玄明, 你可得听我说说!”
玄明?
身后的不少官员一听这名字,当下一震,玄明先生?!可是他们所想的那位玄明先生?五年前便宣称闭关的当世大儒,说是文史先生的前辈都不为过,先祖陛下与当今圣上都亲自上门请之入朝为官,都吃了个闭门灰,实乃天下奇才,通古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占星卜卦皆有涉猎……今日,不仅文史先生来了,连这位先生都来了吗?
有些人的脚步不由得快了些,终是见着了亭中老者,立刻拜见:“今日还能见着玄明先生,真乃三生有幸了……”
那先生对面的男子……
认出了赵珣的一些官员也立刻拱手:“还不知赵大人也在此,我等见过赵大人。”心里头却嘀咕,怎么一点都未听得赵珣来此处的消息?还与玄明先生坐在了一道儿?
后暗自一拍脑袋。
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怎么还忘了他们二人的关系,这赵世子好似还是玄明先生亲自收的学生,叫他一声老师的,说来当年宣布此事时,引起了不少轰动呢,连当今圣上都特地宣旨召赵珣入宫想试试他才学。
赵珣免了他们的礼,让人皆入座,继而问道:“文石先生方才说连声道畅快,可是文会上有何事发生?”
文石先生抚着胡须笑道:“你二人未去,可惜了。”
“是啊,精彩二字不为过。”
有官员开口将文会上宁兆麟与温菀的那场对论与玄明先生及赵珣一说,玄明先生‘哦?’了一声:“这般说,倒真是有些可惜了。”
赵珣未说话,面色平淡。
众人说着,先说着文会发生的事儿,继而又讨论起了学问,唯独略过了政事,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一个字都未提。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岂不知在现阶段有些话是说都不能说的,怕惹了是非,又被人听了去,躲都躲不过去。
于是也便这般谈谈诗词歌赋,聊聊人生哲学。
直至申时才止,二位先生启程回白鹿书院。
*
温菀这边,文石先生走后,本有些抑制的目光都往这儿看了过来,宁兆麟大伙儿都有了解,而她对于有些人来说等同于横空出世,实在是好奇极了。
就算她再不当回事,也忍受不了那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观察她,趁着人都往外涌、稍加混乱时,温菀想拉着许涵妍一道走了。
不料被人不小心挤了一番,许涵妍冲那人道:“可小心点看路!”
继而扶住温菀:“无事吧?真真是不看人就过来,若你不站稳些,这会儿被此人冲撞得恐要摔了。”
温菀收紧左手,笑道:“无事了,许是不小心的,我们寻个安静去处。”
很快远离了嘈杂,许涵妍道:“其实我有些困乏了,想回府休憩一番,不过等会儿书院还有好些活动,他们千里迢迢赶至京师,定不会这般早就回去的,许是有什么诗会文会的。要是被我祖父听着我偷懒回府,回头又要将我一顿责……你呢,你可要回去?”
温菀摇了摇头,道:“三哥哥应还要再待会儿的,我与他一道走。”
许涵妍叹气:“罢罢罢,本想着去你府上拜访拜访,顺道喝口茶,现下这机会都没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又何必急在今日,你现在觉着困乏,等会儿与人说笑起来了,怕是精神的很。”
“就你贫。”许涵妍点了点温菀的鼻子,又往回走道,“那便去瞧瞧她们。”
温菀‘哎’了一声,跟在她后头,趁无人注意,展开方才被人塞在手中的纸条,熟悉的字眼立刻映入眼中。
申时三刻,水镜亭。
看完后又将纸条匿于袖中,纸条虽被藏着了,却掩不住内心的欢喜,连许涵妍在前头喊她,应她的声儿都带着几分怡悦。
许涵妍暗衬,怎么忽然间就变得这么高兴了?
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二人很快回到了人多的地儿,此时的云溪书院热闹非凡,如行诗令、行词令、击鼓传梅等,她兴起来了几句,继而找了个理由离了场,同许涵妍说去如厕,许涵妍道了声好,并未多在意,她已沉浸在击鼓传梅的乐趣当中了。
温菀转身离了此地,往另外的地儿走去。
冯金宝手捏着信笺,却迟迟不下笔,身旁几位提醒道:“冯公子,轮到你了。”冯金宝随意应着,将信笺塞在一旁的男子手上:“累了,你们先来。”
说罢,便起身走了。
他方才应该是没有看错的,温菀好似一人走了。
正好,他也要与她再谈谈。
什么定亲……他倒是要好好问问清楚!
水镜亭在归云湖旁,今儿是书院专门为外客准备的地儿,温菀未去过水镜亭,但也认得路,毕竟是自己书院内的建筑,未真正进亭坐过,但还是有路过的时候的。
她绕过了御书楼,又跨过了那道月拱门。
在温菀身后的冯金宝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跟过去,他的眼神趋于复杂。
今日朝中不少大人前来,归云湖一片作为接待地,已被禁止入内,无人可进的……她怎么就进了,为何进去了?
里面有何人在吗?
那人又是谁?
冯金宝喉间缓慢滚动,手掌收于袖中,面色已经很是难看,继而转身离去。
*
归云湖万籁静寂,与外头热火朝天的场景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水镜亭,笑逐颜开。
“扰了你的兴了,”赵珣翻开一杯,提壶倒茶道,“给你赔个罪。”
温菀听此话,笑意更深,坐下道:“大人怎么觉着是扫我的兴,而不是……”她未继续说下去,直到赵珣对上了她的视线才似是漫不经心道:“而不是……助兴呢?”
赵珣手先是略微一顿,继而慢慢笑道:“既然如此……不若明日我便请媒人上门,婚期定下如何?”
温菀瞪大眼睛:“你怎么还说起玩笑话来了?”
赵珣说得确实是玩笑话,不过倒也有那般希望的,特别今日又见了她。形势若允许的话,他也不会压下此事,老夫人与温夫人定好后次日便请镇国公夫人上门做媒,将此事公布天下才最好。
然现在朝事吃紧,高正德和冯家势要压他一头,交手了几回,圣上面上无动于衷,却是偏帮着。
他走在悬崖的铁链上,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还搭上个无辜的她,又怎么舍得。
赵珣淡淡一笑,将茶杯递给她:“迟早的事。喝口茶润润喉。”
温菀注意到‘润喉’二词,接过茶杯道:“大人定是知道方才的事了,那宁兆麟不简单……”
“是不简单,与你对论得惊天动地,能简单到哪儿去?”赵珣慢慢道,“这宁兆麟,可是秦国公的心头宝,也对得起秦国公上下对他的百般疼爱,走至今日,有如此大的名声也是他的造化。”
他声音淡淡,说起了过往几件秦国公宠儿子闹出来的丑事。
温菀捧着茶杯饶有兴致地听着,可越听越觉着今日大人似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想着,抬眸有意无意瞧着他。
他们上次见面是在乾元楼,也是两月之前的事了,因二人已私下说好定亲一事,娘亲也控制着她去永宁侯府的次数,主要也怕二人见面擦枪走火,尽管再克制,也是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
那时正值他擢升尚书,应是意气风发,偏偏他是极为平淡的,如今再一见,他似是有些疲惫了……也不知有多大的压力。
她抬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一阵温热。
赵珣抬眸。
“朝廷上的事瞬息万变,你要万万留心……你也不用担心我的,我自己照顾得了自己,”温菀认真道,“我也是书院出来的女子,读书读得这般苦,又岂会不知……将来也是要担这份忧,还不如现下就承了这份责……”
她的话未说完,手便被赵珣反手禁锢。
赵珣轻笑,眉眼不失几分洒脱:“我还在,岂会让你担忧?我以后是你的丈夫,自然要为你撑起一片天。至于其他的人或事……”他的笑中略带狠劲,“都会好的。”
他说着,摩挲着温菀娇小的手,又淡淡道:“你什么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