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长乐
梁忠原是英宗身边的总管太监,英宗临去时将他派到了元清帝身边,元清帝几乎是他亲手看护长大。
元清帝对他亦有颇深的感情,尤其有了听心术能听到他的想法后,待他更亲近了几分,梁忠只以为是因为他即将要走才如此,并没有觉得不对。
梁忠服侍元清帝十二年,他如今年事已高,不再适合服侍人,早在年前元清帝便准了他离宫的请求,且专门为他在宫外置办好了宅子。
只是没想到来接班的,居然也是一个奇特之人,或者说穿越者。
鉴于梁平安是梁忠的干儿子,本人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元清帝还是同意了将他留下,相比皇后几人,貌似从梁平安这里探究真相要更容易些。
但很快,他就有点后悔了。
无他,太聒噪。
外表看着稳重规矩的小太监,心里的声音却是片刻都不停歇,简直堪比数十只鸭子呱呱叫,听得元清帝连奏折都看不下去,最后只能挥手让他去外面守着。
元清帝默然无语,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好笑。
如此忙碌到了第四日,这天是十五,皇帝初一十五去皇后殿中是祖制,即使他心中再不乐意,还是得去见皇后。
这几天元清帝想了很多,皇后欺骗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伤心,并不代表不介意,毕竟他是真的将皇后当做妻子,当做未来相伴一生的人,哪怕那不是爱,却也付出了感情。
但等最初的愤怒过去,他仔细回想皇后的心声,设身处地想了想,慢慢理解了皇后的想法。
尤其真实的皇后其实跟母后年纪一样大这件事让他无言了许久。
太后并非他的生母,是他母亲昔年在宫中的好友,母亲当年离开时将他交托给了太后,太后虽然与他并非亲母子,却养育了他,待他如同亲子,亦不贪恋权势,在他亲政后便还政于他,然后借着礼佛游览山水避开朝事。
他之前不同意大婚前先抬嫔妃进来,太后不但不反对,还颇为赞同,替他扛下了不少压力,待皇后进宫后对皇后也十分礼遇,若非皇后四年没有子嗣,只怕太后也不会送人进宫来。
父皇离开的早,是以太后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去年刚刚过了三十五岁寿诞,皇后说以她原本的年纪能生下他,算下来,应该恰好与太后相仿。
元清帝想想皇后再想想太后,一时心情微妙。
再回想以往与皇后相处的种种,顿觉皇后看他的眼神哪里是含情脉脉,分明含着慈祥。
元清帝:朕需要静静。
犹犹豫豫间一上午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午后。
正认真思考着要不要找理由避开,譬如身体不适什么的,平安进来禀报:“陛下,长乐公主求见。”
元清帝眼睛微亮:“宣。”
很快进来了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小萝莉,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明眸皓齿,天真无邪,一双眼睛仿若月牙,笑起来熠熠生辉,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皇兄!”长乐公主脚步轻快地来到元清帝面前,笑容灿烂,“长乐来看你啦!”
元清帝瞧着小妹单纯的笑,萦绕在心头的郁气略散了散。
先帝的子嗣不多,活到现在的仅有两子一女,两子一子是元清帝,一子是安王,一女便是眼前的长乐公主。
安王小元清帝三岁,年初刚刚出宫建府,接了生母谦太妃随住。长乐公主算是遗腹子,她出生时先帝刚去不到两月,虽然她是先帝和先皇后相继离去的导/火/索,但稚子无辜,何况她生母难产已亡,元清帝不至于迁怒一个婴孩。
长乐公主单纯无邪,幼时又喜欢粘着他,久而久之,便相处出了感情。
“皇兄,长乐画了一幅画来送给皇兄!”
长乐公主一脸献宝地捧上手里的东西。
元清帝接过来展开:“画了什么?”
或许有隔代遗传一说,长乐公主继承了神宗的丹青天赋,自幼喜欢画画,元清帝请了当朝有名的大家教导她,长乐公主年纪小小画艺已有小成。
画卷展开,画的是御花园一角,丹桂飘香,画中有三人,明黄常服的男子静坐亭中,旁边是绛紫宫装的女子,正细心为趴在桌沿边赖皮的小少女擦拭汗渍,男子虽面无表情,但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整幅画面无论构图还是用色,显出一派温馨和谐。
元清帝瞬间便懂了,皇妹这是给皇后做说客来了。
抬头瞧去,果然。
你?
元清帝蹙眉。
……
元清帝紧蹙的眉头略略松了松,心头微动。
“皇兄喜欢吗?”长乐公主仰头看他,“长乐喜欢皇兄,也喜欢皇嫂,皇兄不要生皇嫂的气好不好?”
元清帝摇头:“朕并未生气。”
“真的?”
“真的。”
长乐公主立刻笑开,她知道皇兄不会骗他,说不生气肯定是不生气,虽然还想多说两句,但想到零零壹说不要对皇兄家事参与太多,便咽了回去,拿出随身的荷包。
“对了,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皇兄!”
从荷包里拿出了一枚白玉佩。
“这枚玉佩是我上次随母后出宫时亲自挑选的,穗子是我亲手编的,还求了相云寺的一正大师,让他开光加持过,保护皇兄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皇兄可要一直戴着不能离身!”
元清帝眉眼变得柔和,只觉心头积攒了多日的郁气在此刻消散一空:“既有一正大师加持,你留着自己用。”
长乐公主急了,连忙道:“长乐有的,这个是给皇兄的,给我戴就不灵了!”
元清帝抬手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抚了抚长乐公主的发顶,接过玉佩:“皇兄保证,会一直戴着绝不摘下来。”
长乐公主立时露出灿烂的笑颜,一双月牙似的眼睛叫人心都要化了。
等长乐公主离去,元清帝看着手中的玉佩,眼中浮起笑意,或许是他狭隘了,奇特又如何,异客又如何,是人便有善恶之分,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同,不管怎么说,皇后并没有害他,甚至护住了他的,咳,清白,虽然他不是很愿意承认这一点。
或许他该感谢这突然降临的听心之术才对,否则他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被所有人欺瞒过完一生。
元清帝做好了心理建设,重拾了信心,到了酉时,起身摆驾后宫。
皇后的清宁殿与紫宸殿在一条纵线上,过了后宫宫墙,穿过一片小花园,为首便是清宁殿。
是故元清帝并没有拉起排场,只带了梁忠和梁平安。
结果进了小花园,一拐弯,就看到了立在海棠树下的宋婕妤。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头上还裹着白布的宋婕妤素手接着落下的花瓣,垂着脖颈,姿态优美又忧郁,语调幽幽。
元清帝:……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
宋婕妤缓缓抬头,看到元清帝,似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见过陛下。”而后幽幽解释道,“妾见这海棠开的盛,一时心有所感,随意念了几句……”
元清帝莫名想要叹气,摆摆手:“平安,送宋婕妤回宫,病好之前安心休养。”
说完带着梁忠径直离去。
宋婕妤:(⊙v⊙)?!
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
梁平安微微叹了口气,得,果然跟他一样是个穿越的。
看在穿越同胞的面子上,他上前提醒:“宋婕妤请吧,今日是十五,即便您念了昭慈皇太后的诗,陛下也不会跟您走的。”
“昭慈皇太后的诗?”宋婕妤愣住,他念的明明是红楼梦跟宋词选集里的诗,他小时候背了好久的,怎么成了昭慈皇太后的诗?
梁平安看他的眼神几乎带着怜悯了,得,还是个傻的。
“您念的是昭慈皇太后的诗,莫非宋婕妤不知?”
宋婕妤瞪大了眼,脱口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梁平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宋婕妤:“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梁平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宋婕妤:“人有悲欢离合。”
梁平安:“月有阴晴圆缺,陛下都走了,您不用念了。”
宋婕妤:“……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