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常常见到活物, 而不能碰触之后, 云裳就格外喜欢活着的东西,她喜欢看, 也喜欢摸, 还喜欢拿着工具试探。
笼子里趴着几只可爱的动物,毛茸茸的,猎户说是小狗,云裳看着有点像狐狸。她从边上扯了一根干草,戳了戳小狗的爪子, 对方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然后一爪子拍下那根在脚尖跳舞的草。
真可爱。
云裳看着小狗,从他白绒绒的毛发到胖乎乎的小腿,再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小小的虎牙,都好有灵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儿怕狗,可能因为狗和狼长得很像。
以前大人总要讲一讲狼来了的故事。
她听的也不少。
先在笼子边看几眼,又转了一圈,回到笼子边上又看了几眼,一番不舍让看到的人都能看懂。
侍女跟在云裳身后,不说话, 云裳往哪里走, 他们就往哪边跟。
摊主和云裳说:“这是好狗, 趁着现在还小, 养几天就熟了。不管是看家护院,还是用来追猎物都是一把好手。”
有他这句话,云裳彻底绝了买狗的心思,她既是用不着看家护院,也不会上山行猎。
云裳摇摇头,那摊主见说不动她就去一边吆喝去了。
眼睛还在盯着笼子里的狗,云裳看它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面自得其乐,心里觉得这一趟也没白来,等天气好了,问问秦王出不出去打猎,倒是够抓几只兔子,找几只漂亮的鸟雀,岂不有趣,不过现在提起这些还有些早。
一个男人走到笼子身边,他和摊主说:“我打开笼子看看。”
这小东西腿脚灵活,这里又是人多眼杂,所以才装到笼子里,摊主本来不想答应对方,但一抬头见对方一身衣物不同,又佩戴着刀剑,看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也就笑哈哈的答应了。
云裳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也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个来回,估摸着也算是知道对方的身份。
腰间带着刀,穿的也不是百姓常常穿的麻衣,明明穿着彩衣,却又带了几分洒脱落魄气,大约就是游侠了。
她出来几次也见过这样的人,百姓多半忌惮对方手里拿着刀,不知性情是好是坏,通常礼让三分。
那个男人从上方打开笼子,把手伸进去,提着其中一直小狗的脖子把吭吭唧唧的狗捉出来,利落的合上笼子盖子,把里面两只听着动静的小狗死死关在里面。
被他抓出来的小狗胖胖的爪子在半空划了两下,一双眼睛懵懵的看着四周的人。
对方问云裳,“你要不要这只,如果你肯把面纱摘下来,这只狗我送给你。”
云裳匪夷所思,她看起来莫非像个穷鬼?
但也没什么可说的,便转身欲走,对方把手里的狗崽子抛到摊主怀里,手臂一伸便拦住了云裳的去路。
“可是夫人貌丑,不肯示人?”他立在原地,盯着云裳的面纱,看神情倒是不像是一个有色心的。
云裳站得直,她打量着对方,男子是二三十岁的年纪,腰间配着刀剑,长得高大,语气里又带着几分执拗,像是非要看清她的脸长得什么样子一样。
“郎君此番言语相逼,恕难从命。若要恃武行凶,余有家将百人,亦不畏怯。”
云裳镇定的说,她目光平静,看着对方,“还请郎君让路。”
男子当即收回手,抱拳行礼,“今日失礼了,望夫人恕罪。”
云裳举步离开,莹白色的袍子在她身后像流动的云彩,那个男人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听那女子声音,便知不同寻常。
一个年轻人跳着走到了这个男人身边,伸手就拽下对方挂在腰上的酒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叹息道:“秦王宫里的酒就是好喝。”
又见那男子神思不属的样子,便问他,“你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男子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还得再仔细辨别一番。”他一把夺过对方的酒壶,自己喝了一口,扫了一眼笼子里的小狗问他:“你不是缺一条狗吗?我给你买”,又问摊主,“怎么卖?”
她像是一个为了狗什么都肯的人吗?
她像是一个那么缺钱的人吗?
云裳莫名其妙,也不生气,毕竟真正怪异的人不是她。
现在是真的对狗没有一点心情了,她又转了两圈就把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既然出了一趟门,回到宫里的时候通常要带一点儿礼物。
吃的东西不好,用的东西不缺,玩的东西就这几样,几年下来云裳都收集了个遍。
在看到一个笼子的时候云裳眼睛一亮,里面是一只鸟,翠绿色的羽毛像披风一样披在后背上,头是花蕊一般的黄色,黄花绿叶也很美,小小的眼睛乌溜溜的,云裳买下这只鸟,亲手提着笼子,快快乐乐的往回走。
又上了车,接上奶娘和孩子,便回宫了。
最开始让云裳摘下面纱的男人看着渐渐消失的车马问身边的人,“应该差不多了,她为何不肯摘下面纱?”
他身边的人摇摇头,嘴边咬着一个草,“还没见正脸,你就确定这是你要找的人了?”
“有哪个女子连脸都不露出来就能让人将视线全落在她身上?”男子反问。
“只有你看的出来。”对方说。
“平常人一见她身边的侍女,身后的刀兵就已经战战兢兢了,说上几句话倒是不怕,哪里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敢打量。”他说。
云裳可不知道她身后的这般议论,她回了宫就真的彻底把这件事儿抛之脑后了,因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她宫殿的墙边本来都是鲜嫩的花朵,一个比一个更好看,现在全都光秃秃的,只剩剩下中间一个光秃秃的花梗,有的更是连根子都翻到外面来了。
侍女说:“是小公子做的,我等疏忽,还请恕罪。”
笼子里的鸟跳着跳着,云裳手里的笼子晃荡晃荡,她看看这一地凌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真难看。
“小公子呢?”
也就是那天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的那个小子,秦王听云裳的话之后就把这孩子收拾了一顿,云裳不知具体情形,有小宫女说见到这个孩子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动。
现在这是又卷土重来?
孩子这种生物也是欺软怕硬的,后宫任何一个人的生死与喜怒都与秦王有关,不管是人过的好还是不好,真要找一个根源只能在秦王身上。
但是秦王对这些人却没什么责任,听说过一个人自己的什么东西使得别人出了什么事情要负责,但东西破了要不要负责却是这个人自己的自由。
也就是说,秦王的责任取决于他的好恶,这些宫人惹事不出宫门,也就没有真正需要秦王负责的,他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权利。
小公子把自己的不快归咎在云裳身上是一件非常没有道理的事情,云裳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生不起任何理解对方痛苦的情绪。
小孩子的恶语相向,不是因为报复,而是迁怒。
云裳问话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怒意,好像只是问问而已,就这样轻描淡写也让侍女觉得可怕,“在大王那里……良人也在……”
时间过得太久,云裳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的母亲姓名了,得了侍女的提醒才想起来对方是杜氏,杜良人。
“过去看看。”云裳看看自己一身还算合适,就没再换。
看那一堆花她觉得这个孩子不太好,但是也没必要因此和一个三观还没发展齐全的孩子生气,气势汹汹的过去让秦王罚对方一顿?也不是她的目的,她就是想过去看看,而且杜良人重出江湖了。
这一天过得可真是热闹。
手上沾着的花叶汁水还没有洗干净的小公子跪在地上,头垂着,她的母亲杜良人跪在一边。
两个人,一个使劲缩着头,一个战战兢兢。
秦王没看杜良人,而是扫了一眼,就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他知道这孩子有多大,但是没见过几次。
他的前两个孩子便是长子和长女,往后再出生的孩子若是论起感情怎么也比不过这二者,而随着扶苏愈发优秀,秦王对其他的儿子已经没有太多得注意力了。
这个孩子出生的又太晚,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慈爱落在他身上了。
“太后年迈,身侧无人照料,又无子孙在膝下,略有凄凉。良人收拾一下,带着孩子去吧,也算是代孤行孝。”秦王说。
他那日肯让人教训这个孩子,已经是最后的慈爱了。
恶毒的言语,挑着人欺负的行为,哪里像是一个孩子?
杜良人脸一白,她想要哀求,可回忆起前一刻秦王的话音就不敢了,他是在下命令。
冷宫几年,已经让她没有勇气再去求秦王的宽容了。
那个孩子从刚刚进来开始他就不敢说话,他知道自己有个父亲,但看着坐在上方的人,他觉得陌生的很,更可怕的是他的威严,秦王的话他听得不是很懂,但至少明白这是要出宫了。
从前杜良人是希望靠这个孩子得到荣华富贵的,可是现在,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旧衣,再想想宫里的景物,深深的叩首。
“妾愿往之,可否求大王赐子一名,以为称呼。”
父子情深有名可见,如扶苏此名,有香草佳木之意,足见大王喜爱期盼。
“的确该有一名”,秦王看下方孩子,不过扫了两眼,“便取‘艾’字为名,且退下吧。”
杜良人的心不断往下坠,只感到一片冰寒,荒野之草,皆名为“艾”。
他们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云裳到这里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她看着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问秦王:“这里可是只有大王一人?”
“的确有孤一人,美人在找何人?”秦王说。
“我的花被人拔光了,本来想让大王帮我把那小贼找出来的。”云裳慢悠悠的说,她自己拿起杯子泡茶。
“是一小儿顽劣,孤已经送去由太后教导。”秦王不紧不慢的说。
云裳已经有好几年没在秦王这里听说赵姬的名字了,闻言手里一顿,她不知道赵姬文化水平,但其性情不好是知道的,秦王也不喜欢对方,现在说把自己的孩子给对方教导?真是难以置信!
所以这是把孩子送走了。
手里的茶壶被扶住,云裳才注意到是杯子已经要满了。
“美人有何事不解?”秦王问,他帮云裳放下茶壶,起身走到了桌案边上,拿起一卷竹简在眼前铺开,没有拿起笔墨,等着云裳的话。
其实要说不解,云裳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不解,但这件事好像真的有点怪异,便问他:“二人临行前,大王可有给二人什么赏赐?”
秦王闻言一笑,美人这醋意真是越来越大,有的时候简直毫无道理。
“没什么赏赐,与子一名,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姓名,以后就不必再回宫了。”
杜良人牵着孩子的手,有小太监在一边催促,二人从宫里取了东西就出去了。
她看着自己手边的孩子,问道:“我儿为何再三为难云美人呢?”
艾咬了咬牙,皱着眉头说:“我讨厌她,阿姨也讨厌她,不可教其好过。”
杜良人晃了晃神,正好听到外面赶车的太监和守门人说话,她一时想到,自己宁愿从没有过这个孩子。
艾就是草的意思,花花草草,云裳听多了芳芳薇薇蓉蓉这样的名字,也不觉得艾有什么不同,还觉得这个名字挺皆地气的。
就笑了笑,“萍姬那孩子也尚缺了一个名字,不如大王一起取了吧。”
秦王见云裳心情似乎变好了也没拂她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太快决定,而是说:“他还小,尚且不急。”
云裳想想也是,这时候人也不是孩子刚出生就起名字,几岁起名都算早的,十几岁起名也未见得会有人笑话。
“妾与大王看一件好物。”
云裳让人取了自己今天从外面带来的鸟,这时候这只鸟已经换过了一个笼子,里面装着新鲜的水,新鲜的粮,由一个侍女提过来。
它的羽毛好像都鲜亮了几分。
仿佛见了生人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它在新换的笼子里上上下下的飞,鸣叫几声之后又大叫,“夫人,夫人,夫人饶命!”
云裳刚刚把笼子接过来,她把鸟笼放在地上,然后说:“大王可否移步?”
秦王本也没动笔,云裳叫他便往这边走来。
“郎君,郎君,你且过来!”
云裳知道这是一个鹦鹉,本来就是打算买回来教他说话的,它本来会说话也没太惊奇,就是想着,现在会说话以后再教导也简单些。
秦王却不怎么喜欢这鸟,他走到云裳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笼子里绿斗篷的鸟。
“此物不美。”秦王说。
云裳自然不解,便问他哪里不好。
秦王说:“孤与美人同夫妻,但这鸟儿逢人就夫人郎君如此一番,实在无礼轻浮。”
“更何况,孤称呼美人夫人即可,哪里用得着此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