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透骨生香（八）

瑶光的目的地是小青山, 她要去找妖怪青冥。

当然她很清楚，妖怪是没办法帮她什么的, 或许是做不到又或者是不愿意，反正不管是因为什么，结果就是那样，否则此前她也不会困在人为的循环里一次又一次。

但是她有一种直觉，在妖怪身上，又或者那座山里, 一定可以找到什么，那是能帮她达成任务的关键东西。

而且除了小青山，瑶光其实也没地方可去。

县城里因为流窜的山匪而一片混乱，她在跟那个‘玩家’的时候, 为了以防万一, 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伤的又是人体比较致命的部位, 可以说那个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不知道游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装置来保护玩家的安全, 以及对方的同伴吴浩什么时候会发现不对劲, 一旦那些人知道出事了, 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瑶光现在这具身体召回。运气好的话大概就是清除之前所有数据然后重装系统，运气不好……可能就直接毁了这具身体，放弃这个角色。

谁知道呢。

反正留在县城里是不行的，一下子就被找到了。倒是小青山里, 或许有一线生机。

……

“阿瑶, 你来了。”

瑶光一路跑到了小青山, 沿着蜿蜒而上的阶梯，爬到了山顶上，绕过青山寺的殿堂，来到后山的山洞里。脚才迈进来，就听妖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妖怪问道。

瑶光摇摇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而来，完全是遵循自己的直觉。

而后又听妖怪问，“阿瑶，你身上的血迹，是哪里受伤了吗？出了什么事？”

瑶光继续摇头，“不是我的血。”她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妖怪，我可能杀了一个人，真正的人。”

“什么叫真正的人？”妖怪问。

瑶光闻言一愣，“妖怪，你分辨不出来吗？我跟昨天晚上来抓我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看来你真的分辨不出来。”瑶光垂眸，轻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后，一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身体的构造不一样，他们是真实的骨骼血肉，而我的，是这样的——”瑶光说着话，拿出随身携带的刀，撩起裙摆挽起裤脚，沿着自己的膝盖处将皮肉全部切开。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白皙的小腿流淌而下。

“啊——”她痛苦的喊了出来，却也只是一声，而后便死死咬着唇，强忍了下来。

“看……看到了吗？”她问，因为痛苦，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特殊合金制……制成的机械骨骼，泛着金属的光泽，这根本不……不是人类的身体。可惜我没……没办法给你看，我的心……还有我的脑子……”

瑶光说完，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剧烈的喘息着。她颤抖着手，割下衣裙的一角，撕下来，将伤口包扎起来。

血很快止住了，或者说差不多流完了更为准确。毕竟人工制造的身体，外表看起来再像，内里也不可能真的像人类那样，血液与皮肉都只做了表面功夫，只要在受伤时伤口与流血效果看起来真实就行了，反正古代人又不会开膛破肚做手术。

妖怪不知道是不是被瑶光的举动惊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是阿瑶……”

“怎么？”瑶光接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而后就听妖怪回道，“不用眼睛去看，只是我的感觉，我觉得你跟其他人，是一样的。而且不止你们，我自己也是如此。我们，都是这个世上的生灵，都是一样的。”

瑶光闻言，脑子一瞬间掠过很多想法，最终汇聚成一个可怕的猜测。

“妖怪，你觉得，你是真实存在的吗？”瑶光无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问，“你说过你是被封印在小青山的，那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在哪里？在山体内部，还是埋藏地底泥土之下？”

“在这座山的中心。”

“我能不能……去看看？”

“顺着这个山洞，一直走，直到尽头处，穿过迷惑的屏障，就能看到了。但是阿瑶，你现在这样，没问题吗？”

瑶光苍白着脸色，笑了笑，“其实机械的身体是感觉不到痛的，一切都是程序在进行模拟与控制。”只是她暂时没办法拜托这种控制。

她说着话，手扶着洞壁，艰难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山洞深处挪去。

……

基地收到了玩家的求助信号，问清楚情况后，一边派出医疗队赶往下场，同时安排了管理员与安保队，将失控的机器人宋瑶紧急召回。

高瘦的男人与矮个子同伴，是负责这片区域的。二人带着几个全身武装的安保人员从县城里，根据监控信号，一路从县城里追出来。

追到半途，监控信号毫无预兆的消消失。基地那边跟他们联系说，信号彻底丢失，无法继续追踪，让他们尝试人工搜寻。

但是矮个子看着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那里，是小青山的方向吧？我觉得，她应该是去那里了。”

高瘦的男人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道，“先去那边看看。”

于是一行人便直奔小青山，到了山脚下后，也没歇一口气，直接顺着蜿蜒而上的阶梯，攀爬到了山顶。

青山寺的NPC暂时被全部关停，祈愿的香客与打扫的僧人，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静立在原地。

矮个子随便扫了一眼后，视线投向后山的方向，“先去山洞那边看看怎么样？我们昨天就是在那里找到她的，她再去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高瘦的男人点点头。

又听矮个子说，“不过我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山洞，感觉很邪门。”

高瘦男人冷笑一声，“你也可以不去。”

矮个子忙摆手，“我就是说说，嘿嘿。”

说着话，一行人便往后山山洞方向走去，很快就到了洞口。

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蹲下身去，查看洞口的痕迹，“踩踏的痕迹是新的，不久之前有人从这里进去过。”

青山寺的NPC们是不会来这个地方，只能是跑掉的宋瑶。

“走吧，进去看看。”高瘦的男人打开了手电筒，先一步走进洞里。

越往里，光线越暗。拐了几道之后，更是一片漆黑，伸手几乎看不见五指。

安保人员端着枪，小心戒备着。

“看看这里。”手电光照到角落里，地面上有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高瘦的男人蹲下身，伸出手指沾了血迹，而后放到嘴里，“是人造血浆的味道，她就在这里面。”

矮个子却是皱起了眉头，“我们这一路追来，都没有见过血迹，按理说她应该没有受伤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这个山洞里到底……”

话没说完，就听高瘦男人冷声道，“不管有什么，都会死在我的子弹之下！”

矮个子抽了抽嘴角，“是是是，你最牛x行了吧！”说完站起身来，越过对方，追着安保人员继续往山洞深处走去。

小青山不算大，然而这一行人，在这个黝黑的山洞中走了许久，单凭感觉，他们走过的路程已经足够横穿这座山两次有余了，才终于走到了尽头处。

看着封死的墙壁，周围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半个活物，高瘦的男人眉头皱得死紧，“人呢？”

他们一路走来，虽然绕过了很多次，但是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任何岔道，血迹也是一路往里，指引着他们过来。然而到了尽头，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已经出去了？”

“不可能，时间来不及。”

“不然呢？”

“看这里……”矮个子蹲下身，将手中的手电，照向山洞尽头的洞壁，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处不太明显的血迹，且只显示了一半，像是被凭空截断了一般。

其他人闻言，凑了过来。高瘦的男人略有些焦躁，伸手直接把矮个子扒一边。后者一时没准备，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倒向洞壁。

然而当他的身体与洞壁接触的一瞬间，原本应该坚硬稳固的洞壁，仿佛一滩水一样，将他整个人融了进去。

一瞬间，矮个子就消失在了山洞里。

其他人过了几秒才察觉不对，被吓得不轻，端着枪，精神高度紧张。

高瘦的男人虽然也紧张，却是微微眯起眼回忆刚才的情形，而后将视线投向山洞的洞壁，尝试着，一点点伸过手去。

……

穿过迷惑视线的屏障，瑶光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这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整个山体都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甚至还被扩大了无数倍。

空气中漂浮着幽蓝色的光点，是唯一的光源。

这片空间的正中央，是一颗巨大的头颅，因为太过庞大，再加上光线的影响，视线无法绘制出完整的图像，没办法判断这是什么。

但至少可以确定，它不属于人类。

“妖怪，这就是你的身体吗？”过了许久，瑶光才开口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得比较近的原因，妖怪原本虚无缥缈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要更清晰一些，“对。”

“你的本体……是什么？”

瑶光话音才落下，忽然，一束束强光照了过来，撕裂这片空间的黑暗。

是乐园游戏的管理员和安保队伍！

想都不用想，他们手里肯定拿着武器！

虽然早就料到会这样，但是当真的发生时，瑶光开始忍不住有些紧张。

无边无际的黑暗，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但又会躲在那里都不安全。瑶光略一迟疑后，便直接跑向了妖怪巨大的头颅。

……

“该死，这是什么玩意？！”

“我的天……”

“妖、妖怪？！”

一阵惊呼声，伴随着到处乱照的强烈光束，成了这片空间里最显眼的存在。

瑶光远远看见，他们之中有人投射出虚拟屏幕，试图进行操作。她原本还担心这具身体，会像之前一样被控制住无法动弹。

然而并没有。

不管之后怎么样，至少现在可以松一口气。

忽然，一束光线扫过她所在的地方，一闪而过。

下一秒，枪/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她在那边，直接开/枪！”伴随着这个声音，枪声愈发的密集。

瑶光心中一沉，而后便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后传来，那是子弹穿透身体时带来感觉。

她咬牙忍耐，想要继续跑，但是更多的子弹打在了她身上。她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栽倒。

鲜血伤口处蔓延开来，一点点渗进她身下奇异的平面之上。

游戏乐园的人正向这边靠近。

这时，瑶光听到了妖怪的声音，“阿瑶，你想毁灭所有的一切吗？”

瑶光很平静，“我要怎么做？”

妖怪说，“将你自己献祭给我，所有的一切都给我。”

“好。”

瑶光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一切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那些乐园的人，静止在了远处，手电的光束，却恰好都汇聚到她身上。

强烈而刺眼的光线中，她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消融，变成这片空间里那些漂浮的幽蓝色光点，一点点靠近中/央那颗巨大的头颅。

瑶光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有了身体，但是意识无处不在。

她看清了那颗巨大头颅的全貌，那是蛇的头颅，闭着眼，正在沉睡中的样子。

当所有的光点都被头颅吸纳，这片空间便开始坍塌。

像是老旧木门上的油漆，一点点剥落。

当空间彻底坍塌的那一瞬间，瑶光看到了特殊的东西——代码。

瑶光几乎可以确定，她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世界，并非真实，无论是乐园里的这些NPC，还是创造了这个乐园的那些人，一切都是虚拟的。

妖怪说：“我觉得你跟其他人，是一样的。而且不止你们，我自己也是如此。我们，都是这个世上的生灵，都是一样的。”

真实的人类，人造人，还有超越科学认知的妖怪，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一样呢？

书灵告诉过她：“你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这句话，不止是指代轮回，还可以用来指代世界——你所看到的（世界），不一定就是真相（真实的世界）。

而且这次的任务，达成的标准，是看到世界的真相。

但是她之前在确定了‘乐园和百姓是人工制造的，乐园之外还有真实世界’这一点之后，试图联系书灵，却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要么是书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她还没能看到所谓真相，没有完成任务。

而她更倾向于后者。

现在，她在空间坍塌后，看到可以证实她猜测的证据。

“书灵？”瑶光试着呼唤道。

下一刻，只听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瑶光，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