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短短几年的时间，史蒂夫硬是被折磨……不, 打磨成了相当独立, 而又格外自信昂扬的模样。

不用说, 这是此前的所有人都没能想象到的巨大变化。

身高拔了不少勉强达到了与他同龄的少年的正常水平, 但全身上下长不了多少肉这一点, 还是没有改变。

这是他生来就先天不足留下的毛病，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个遗憾将会伴随他一生, 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然而，对于这个情况，史蒂夫自己却表现得相当乐观。

“我不会因自己的缺陷感到自卑，也不会再失落了。既然不能改变现状, 那我就安然接受, 在内心的层面强大起来。”

很好，由此可见, 终于如愿以偿当了一回人生导师的某个男人，已在这几年间成功地把小史蒂夫耳濡目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 史蒂夫, 不止停留在口中, 你已经彻底理解到这一种强大的真意了。那就去闯荡吧, 你该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是！埃德蒙叔叔，十分感谢……哈哈, 抱歉, 我把浅薄的感激收回。”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出现了。又出现了。

毫无意义、只能够变成吵死人的噪音的哈哈哈哈哈。

被迫承受噪音二重奏的另一个在场之人无法再忍, 决定要在史蒂夫也被影响得落下突然就开始哈哈大笑的坏毛病之前，尽早把有样学样的小鬼踢回去。

“不要再笑了，你们都给我闭嘴！”

“史蒂夫，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有一个要求，之后再跟人打架，如果打输了，嗯，你以后就不用在我视野里出现了。”

前几秒钟还在跟成熟可靠的人生导师埃德蒙叔叔相视大笑的金发少年一下子站直，对开口之人肃然起敬。

“是！我会——竭尽全力。”

这些日子，史蒂夫可不止是在船上遭受风吹雨打日晒，以及接受男人的精神引领，相当重要的拳脚方面，也受到了严苛的指导。

就算过去了几百几千年，埃迪还是当初那个不适合当老师的埃迪。

他看不下去史蒂夫莽撞地直冲上去跟对手摔跤一般的打架方式，便采取了老习惯，亲自出马，让史蒂夫在实战中学会肉搏战斗的技巧。

只不过，史蒂夫·罗杰斯不是奥兹曼迪亚斯，虽说接受他“教育”的年纪差不多，但前者的小身板太过脆弱，要揍都得认真控制一下分寸，而后者皮糙肉厚，想踹出去就踹，想怎么揍就怎么揍，情况自是不一样。

史蒂夫很幸运地享受到了法老王幼年时的美好待遇（温和版）。

“眼睛！睁开，你闭着眼是真的打算冲上去跟对手同归于尽的么？”

“脑袋埋一埋，这个时候应该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往旁边一转——你的力量比不过别人，就要凭借敏捷和技巧取胜，这招学会了吗？唔，悟性还算不错，要是个榆木脑袋就彻底完蛋了。”

虽说得到的待遇是法老王当初享受的更加温和的版本，史蒂夫还是被这个嫌麻烦又极其不会教学生的“老师”摔了揍了砸了无数遍。

省略掉在这过程中尝到的艰辛与苦痛，他的收获颇丰。

那艘在海域上迎着风浪航行不止的船带着他离开美国，去到了跨越大半个地球的大陆另一端的国家。由此可见，不仅身体强健，心志坚定，见识也跟着增长了无数的少年确实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然而，还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

战争爆发了。

“埃德蒙叔叔，埃迪哥哥，我打算……加入军队！”

再站在两人面前的金发少年便用如此坚定的语气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如果是之前，我可能还会犹豫片刻再做出这个决定。但是，现在，我无比确定，守卫国家，保护亲人，阻止战争对人们的继续伤害，才是我此时最应该去做的事。”

“在那之前，还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埃德蒙提出了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如果你不符合军队选拔的标准，你要怎么办呢？”

在战争时期，对士兵的身高、体重要求虽说不至于非常严格，但史蒂夫的情况十分特殊，能否入选，还存在不确定的因素。

史蒂夫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换一种能够让我奉献出自己力量的方式。”

“实现目的的方法有许多种，没有必要非去硬碰硬……这是埃德蒙叔叔你教给我的，不是吗。”

在灿烂的阳光之下，金发碧眼的少年笑起来的模样，也显得那般明媚。

尤其是他的眼睛。

“当然了，我还是更希望能够进入军队，哈——咳咳。”

在双手环胸的埃迪的一眼瞪视之下，史蒂夫干笑了一声，把剩余的疑似被埃德蒙叔叔传染的哈哈哈咽了回去。

无论是告别，还是分别之时的嘱托，前面全都说完了。

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即将朝着自己找到的明确目标奋斗，这具干瘦矮小的身躯定然箍不住那一颗火热的心。

很显然。

从年轻人口中说出的那些与守护，与和平有关的话，并非是在征兵宣传单上最常见的冠冕堂皇的言辞，他本人是真的这么想，也真的想要这么做。

像史蒂夫·罗杰斯这样天真……不，纯粹的人，可以说是非常少见。

那时的埃迪心情大抵稍稍有那么一丝复杂。

为看似天真的理想付出努力的人，史蒂夫不是他遇到的唯一。他到此时还没丢掉的那根发带的主人，才是第一个。

天草四郎和史蒂夫有许多地方都很相似，比如温柔，包容，坚不可摧的信念。然而，他们身上存在的并不相似的那些地方，又导致了，他们最终走上的不会是完全相同的结局。

就因为这一点，埃迪才短暂地分了一会儿神，剩下的话便不必多言。

最后的最后，他只对自己终于顺应了本心、亲手改造了一遍的孩子说了一句：“那就好好加油。”

神色不显郑重，甚至撇过了头，语气还有些许敷衍。

看起来对这次分别不以为然，对这个心血来潮拎来折磨了几年的小鬼也不那么放在心上。

可是，就在他旁边的男人不着痕迹地投来了目光，似是心领神会，唇角浮起了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笑意。

“去吧，去吧。如果有机会，说不定以后的你还能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再见到我——和埃德蒙。”

还是这般敷衍地说着。

所以，史蒂夫就离开了。

在不死的男人和没有寿命概念的英灵的生命之中，史蒂夫只占据了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

因为实在是太短暂了，很容易就会被其后如浪潮一般接踵袭来的更多的年月所覆盖，继而消失，再寻不到一丝清晰的痕迹。可是——这个普遍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在这两个人身上。

也不过是几十年而已。

埃迪或许会不屑地这么说。

此外，他也应当感谢一下史蒂夫。因为有了这段经历，神化的冷漠被压制了，他又找回了过去体会过的某种有些许温度的“感觉”。

“master，其实你也很想再与那个少年重逢吧。”

某些事情他是不想说出来的，然而，不知怎么话越来越多的跟班习惯了剖析他的内心，竟还将真相毫无顾忌地揭露出来。

“就如你所说的，时间是未来，地点不定，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与过去有过羁绊的故人偶然相逢——呼！多么美妙的，美妙的际遇。”

“哦，名侦探埃德蒙，你说的真对。”

“但是——你少说几句话或者不说话，难道会死吗？”

……

话虽那么说。

在史蒂夫决心参军离去之后，他们就真的没有再见面了。

埃迪还是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因此，没过多久就又闲逛去了另一个世界。

一直到如今——时间回到现在，此时此刻，在公园里与史蒂夫·罗杰斯的重遇。

他都要认不出来了。

“……你这个变化，才真的叫做惊人啊。埃德蒙，我们确定没找错人？这个人确实是当年的小鬼史蒂夫？”

“冷静，master，虽然我在此时也不禁震惊了一下……反正是不是，你都已经把礼物都一股脑塞给了他，收不回来了。”

“嗯，对，之前他没站起来，我还没发现——谁说的收不回来？”

不对，不对，等一下。

怎么话题一下子就往有些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

暂时被撇到一边的金发男人小小地怔了一下，其后，就不得不为这两个被自己当做长辈来尊敬的老朋友的玩笑露出略带无奈的微笑。

“抱歉抱歉，我跟以前……嗯，外表上确实有比较大的变化……本来想着，或许能够给你们一个惊喜？”

“已经快变成惊吓了。”埃迪随口道，这才开始认真地打量隔了几十年才见到的史蒂夫。

曾经在海上的磨砺，都只是让豆芽菜勉强长高了一点，把仅有的那点肉变成了肌肉。

可是，天知道史蒂夫在这几十年里到底干了什么——

豆芽菜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比埃德蒙还要高的肌肉壮汉。

他的金发和蓝眼睛，乃至于那笑起来就显得很是温和的面容都没有多大的改变。

可映入眼中的，这结实得像是石头的胳膊，这一站起来就凸现出来的长腿，这即使套着T恤也能看出来的鼓起的胸肌……

金发壮汉把乱七八糟的礼物抱在怀里，还得腾出一根手指拽住那个力图飞向高空的美国队长氢气球，笑得再是灿烂明媚，也无法改变——埃迪现在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这个很是让人不爽的事实。

埃迪：“……埃德蒙，你有多高？”

埃德蒙：“一米八五……怎么？”

之前也是一米八五的埃迪这么多年了都没注意到埃德蒙和以前的他一样高：“……”

这下他就更不高兴了。

所幸，在场面陡然间变得尴尬起来之前，埃德蒙及时地开口，让气氛缓和。

埃迪一下子懒得说话的原因，埃德蒙虽然不完全清楚，但凭借多年下来的了解，再加上少年面无表情仰着头的模样，也可以猜到大半。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如何？”

另一边，还沉浸在与故人重逢的莫大喜悦中的史蒂夫虽是激动，但激动有点过头，一时间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巧埃德蒙开口，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顿时让紧张不已的史蒂夫松下了一口气。

把胳膊快要兜不住的礼物紧了紧，他从容道：“我想想……哦，我知道一家咖啡店，环境不错，最近我常去那里。”

“嗯，那我们就去那里坐一坐。”

“好的，我来带路。”

刚见面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转移地点，去咖啡店坐着聊天了。

埃迪其实对史蒂夫选择的这个地点也有一些意见。

不过，意见很快就解决了。

刚坐下，埃德蒙就施然地给他们三人点了两杯咖啡，外加一杯多加糖的热巧克力。

“热的？我不喜欢热饮，不过跟咖啡比起来……算了，看在多加了糖的份上，还是凑合着喝了吧。”

捧起那杯热巧克力，埃迪嘴上还在挑剔，但嗅到了巧克力散发出的香甜气息，他还是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然后，在埃德蒙他们的现磨咖啡送上来之前，他就面不改色地把一大杯滚烫的巧克力喝完了。

“不要喝这么快——被烫到了？”

“没有吧，反正我没感觉……嘶。”

“……行了，脸转过来。”

敏锐地注意到master的嘴唇有些泛红，白发男人把自己的咖啡放下，在抽出手帕给埃迪擦拭嘴角沾上的巧克力的同时，还不忘再给他点一杯果汁。

还是加糖，再加冰。

坐在对面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史蒂夫：“……”

他也被烫到了。不过，不是被同样是滚烫的咖啡，而是——

被许久不见的埃德蒙叔叔的眼神。

和这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前的记忆，并非没有，反而次数很多。史蒂夫依稀记得，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注视着他们的互动。

但是，跟“当年”的感受又有些不一样。

白发男人对“主人”的体贴关切是几十年前和几十年后都不曾改变的，史蒂夫深有体会。

可……

男人的眼神里多了什么？看似寻常的动作里，又增添了什么？

在给少年擦拭嘴角时，为了方便，男人往旁边贴近了一些。稍显蓬松的白发垂下，遮住了眼前的一些视野，但却掩盖不住从眼底深处浮现而出的专注，还有——

许是因为太专注了，完全无法把视线移开，男人金得异于常人的瞳孔之中，只映出了这个被他一举一动都记住的少年懒散的侧脸。

“唔……”

史蒂夫愣了一下，他的情商也不高，自是无法分辨出来，这是男人把某一个人放进了心里，或者说，所谓眼中倾露出柔软情意的表现。

他只在差异过后，觉得很是高兴。心里想着，当时就觉得他们俩相处得十分默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投契还越加深了。

小小的插曲过后，言归正传。

对埃德蒙的眼神浑然不觉的埃迪先挑眉：“先说说，你都做了哪些奇迹一般的壮举？”

史蒂夫失笑：“哪有什么壮举，总结起来，我的经历也不过是……”

他想了想，真的总结得格外简洁：

“得到了一个珍贵的，让自己得到强壮身体的机会。”

“如愿走上了战场，帮助了许多需要帮助的人。”

“阻止了九头蛇的阴谋。”

“最后……”史蒂夫回忆到这里，看向了他们，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在冰块里长眠？”

“但你还是醒来了。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未来。”

“是啊，所以我时而会感到恍惚。与时代，与这个世界脱节的感觉，真的有些不太好受。”说着，史蒂夫一笑：“不过——还好见到了你们。我终于有一种意识到自己真的活过来了的感受了。”

后面他们也没有再聊很多。因为，在聊到一半的时候，戴着帽子的史蒂夫被咖啡店的其他客人认了出来，一下子就被包围请求合影。

对美利坚的国民英雄无比喜爱的人们实在是热情，史蒂夫难以脱身，只有迅速地把一张写了自己电话号码的卡片递给了埃德蒙，约定下次再聚。

哦，对了，还有一句：

“我听说——神盾局局长正在组建一个超级英雄组织，想邀请你们加入。这个，或许有点多管闲事，但我可以帮你们回绝。”

“埃迪哥哥，埃德蒙叔叔。你们，不是……”

*****

“心情不错。”

“啥？”

“说你，心情很不错。”

“哦——你又知道了。你又看出来了。啧啧……对，没错！我现在确实心情好，连带着看你也顺眼一点了。”

停下手中的动作，男人回头，直望向前方，眼里闪过了一丝惊异：

“这么说……我难道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哈。

洞察人心的“侦探”，居然连自己哪里招人嫌都没有发现——埃迪想到这里，心中便颇有一种自己又赢了一次的畅快感。

他当然也不会回答埃德蒙的这个问题，怀揣着满意的情绪，在新买来的柔软沙发里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餍足的感叹。

“真好啊……真好。”

埃迪枕着靠垫，还压到了自己的头发。拉开的落地窗帘让阳光尽数倾泻进来，把躺着的他罩在光幕里，他闭着眼睛，浑身懒洋洋，格外温暖。

觉得什么“真好”，还是没有说。可同在室内的男人听在耳里，仍旧能够看穿懒散不动的少年内心的想法。

他不说出来，因为，让master继续误解下去更好。

“这些年，master，你也逐渐习惯接受了。”

“突然说这个干嘛。有么，也就那样吧……”

垂着眼睑，埃迪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着话。

他的一只胳膊从沙发垫的边缘滑落，指尖朝下，轻轻地触碰到了冰凉的木地板。阳光还没有将温度渲染到地面。

可是，也就只碰触了这短短的几秒。

忽然之间，身体往下坠了坠。

哦，纠正一下，不是他——而是他倚着的这块沙发垫。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在坐下之时，还将与地板相触的指尖捞起，无比自然地捏进了自己的掌心。

“……”

埃迪就是在这时睁开的眼。

起初，他的面上还未褪去慵懒，抬起的也只是一边的眼帘。然而，当略显朦胧的眸子里映进男人蒙上一层柔光的面容，埃迪一时之间，把另一边的眼睑也一同睁开了。

“master，你是否，该更进一步了。”

“能够接受他人的好意之后，也要开始，尝试着接受……”

……感情。

最重要的，也是最困难的那一步。

在这时提出这个话题，实在是过于仓促，也过于急躁了。

但是。

——这数十年的时光。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并且，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