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亚瑟喜欢小孩子。
——嗯, 只要是不列颠的子民, 他都发自内心地喜爱。
梅林也喜欢小孩子。
——不, 他嘴上说自己喜欢人类, 但这个“喜欢”太过于笼统，在遇到埃迪之前, 并不能落实到单独的个体上。遇到埃迪后，对爱人所属的种族有没有更深地喜爱几分, 这就很难断言了。
最后一个，埃迪不喜欢小孩子。
——他自己说的。真实性有多少，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
好吧, 事实上, 这三个大人里面, 最喜欢小孩儿、对从几个月大开始带到几岁大的小鬼最是纵容的人, 明显就是看上去最冷漠的这个男人了。
埃迪不会养，养的任务是亚瑟的。
但正因如此，等到小哈利在亚瑟的手把手教导下学会了走路、又在梅林的悉心教学下学会了说话，再过一阵可以跑跑跳跳之后，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宠小鬼了。
从哈利有记忆以来，他就知道，埃迪叔叔只是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对他非常好。
除了偶尔会抱抱他，把他举起来, 面无表情地丢到天上去, 隔个几秒钟, 在他激动得哇哇大叫、马上就要面朝下砸到地上去之前，稳稳地把他接住——埃迪叔叔基本不会照顾他，然而，那么小的哈利却知道，埃迪叔叔对他的好在别的方面。
他每天早出晚归，只有周末那两天可以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每次出门，再回来时都不会空着手，总会把玩具或者好吃的食物带回来给哈利。
他每回……
“咳——咳嗯，请容我提一个建议。master，不要再给哈利吃油炸食品了，小孩子吃这种东西，无法获取到足够的营养，以后会长不高的。”
“什么？谁说要带给他，这是我自己吃的。……哼，偶尔吃点有什么，我觉得挺好的啊。”
“嗯，嗯嗯，只能是偶尔，偶尔哦。对了，还请您——拿出放到身后的那袋糖果！哈利也不能吃太多的甜食，如果蛀牙就麻烦了。”
“……哼！”
以上的对话好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内容十分一致。
哈利自是听不太懂亚瑟叔叔在跟埃迪叔叔争论什么，更不清楚自己很幸运地在埃迪叔叔隐晦的溺爱下逃出生天，没有在几岁之幼龄就与垃圾食品相伴，再让一口牙齿被虫蛀光。他只是非常天真地认定了，两个叔叔都在关心他，真是太好了。
对了，说到这里，有一个问题。
这么小的孩子肯定还不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会像现在这样，无比坚定地相信“埃迪叔叔对他最好”，只能有那一个可能性。
有人从一开始就在他耳边念叨。
“叔叔去哪里了？唔，你埃迪叔叔——去养家糊口了。”
啊，对，梅林确实没有像当初培养需要拯救不列颠的亚瑟王那样教育哈利，更没有连睡觉做梦的时间都要利用。
他很清闲，除了孩童的启蒙教育，每天睡前，都要给哈利讲睡前故事。
讲着讲着可能就说起了额外的话题，那时候，他的神色变脸似的黯然了下来，给什么都不知情的黑发男孩儿掩了掩被子，再一叹息，那拿来糊弄小孩子简直绰绰有余的演技就上线了。
“啊啊，小哈利，为了养活我们这个家，亲爱的埃迪早出晚归，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赚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看到他这么疲惫，我也不禁心痛啊。”
“埃迪叔叔，是为了……我们……”
哈利显然不知道，这时候最应该反问老师一句，问他这么心痛为什么自己不出去工作，整天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待着蹭吃蹭喝呢。
他没问，反而被为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牺牲自己的埃迪叔叔深深地感动了。
“呜！老师，我长大以后，也要照顾好埃迪叔叔，不让他累，也不让他吃苦。”
“那现在呢，哈利，虽然你还没有长大，但也有可以让辛苦了一天的埃迪叔叔看到之后，会感到十分欣慰的事情可以做哦。”
哈利果然踩入了魔术师的圈套，鼓着圆润的小脸问：“哈利能做什么？”
“很简单。”长了一张亲切纯良的脸，浑身也是白花花毛茸茸的梦魇满心的黑泥只对心上人流淌，忽悠起真·纯洁善良的人类幼崽时，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根本就不会痛。
他循循善诱：“等埃迪叔叔从外面回来之后，哈利可以端水给他喝，给他捶捶腿，捏捏肩，锤不动捏累了也不要紧，老师帮你接着捏。”
“对了，哈利还可以抱住埃迪叔叔，让他不要老是出去，对他说，在家多休息也没有关系，他不在家，哈利非常寂寞，还有……花园里爱他最深的花儿，都因为他不在而将要枯萎了。”
埃迪不在家的时候，小哈利不想念他吗？想啊。想要埃迪留下来吗？当然也想。
而哈利更听不懂的后半句，当然只是说给埃迪听的。最爱他的那朵花，被他无情地撇下，实在是心痛难安。
所以，这话也不是欺骗。梅林的还有自己知道的诺言，便是再也不欺骗埃迪，他确实贯彻了。
于是——可以想象。
照常丢下英灵和不需要自己守着的小鬼，带着飞不高又闷得慌的卢卡斯出去溜圈的埃迪刚一回来，大腿被一个啪嗒嗒撞上来的小鬼头死死抱住时，刹那之间，他的心中有多么警觉。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回来的时候顺路去喝了几杯酒的事情被发现……不对，他喝酒又怎么，区区小鬼根本就不懂。
那就只可能是有不学乖的家伙从中作梗了。
埃迪很想去收拾那个罪魁祸首，但是，受限于被紧紧抱住的腿，以及——
在被迫的情况下，他已经被不到自己腰高的小鬼磨磨蹭蹭推到椅子上坐着了。
这小鬼还抬着脑袋，一脸期待，奶声奶气对他说：“埃——迪叔叔，哈利给你捶腿，还要给你揉肩膀。”
哦，不，哈利，在捶腿之前还有端水这一项，不过也不重要，遗忘了就遗忘了吧。
埃迪一听，第一反应是梅林又在搞鬼，第二反应才是莫名其妙。
“不用你给我锤，自己去看书，看电视，或者和卢卡斯玩儿。”他扬手作驱赶状，凌厉起来的目光在同一时间搜寻起梦魇的踪迹。
然而，梦魇没找得到，想赶走的小鬼还死死抱住他的腿赶不走。
“埃迪叔叔辛苦了，我要帮你放松。”
“还有，亚瑟叔叔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一脸稚气的黑发男孩儿已经颇有架势地给男人锤起腿了，既然有了开始，那在锤完之前，就不会中途放弃。
埃迪一头雾水：“我？辛苦？我哪里——”
和小弟一起出门潇洒自在，时不时还能顺路喝喝酒的他哪里辛苦了，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反驳的话刚说了一半，就有另一道话音及时地插入，将他打断：
“master，就接受哈利的好意吧。”
在埃迪刚进门时，及时到门口迎接的英灵帮助他脱下风衣，这时刚刚把风衣挂好回来。不过，虽然暂时离开了一阵，不远处的声音一样能够传到他的耳里。
亚瑟不急不缓地走过来，一眼看到小哈利认认真真地给他的御主捶腿，不由得笑了：“锻炼孩子的动手能力，也由此可见，他有了一颗体谅大人的心，这是好事哦。”
埃迪微微挑眉，就面上的神色，显不出他内心在想什么，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坚决抗拒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些许。
悄悄地表明，男人的内心深处，对于小鬼的殷勤，实际上是很受用的。
“你是怎么从这么小一件事看出这么多好处的……算了，你爱锤就锤爱捏就捏吧，别嫌手痛啊。”
前一个“你”指的是亚瑟，埃迪早就发现了，如今的亚瑟跟最早那个连给小孩子喂奶都如临大敌的亚瑟大不相同，带孩子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理论知识也掌握得极好。
哈利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自然也受到了他的很多影响，这一点暂且不提。
埃迪的腿上可都是肌肉，对手掌柔软的幼童来说，捶他的腿跟锤石头的感觉差不多，一拳下去，痛的是他自己。
他特意说出来提醒哈利，可疼痛竟然没有打消哈利不知从哪儿来的决心，小鬼还是战胜了自己，坚强地在男人石块似的大腿上锤了几分钟。
然后，该换地方，去揉肩膀了。
“来，站在这个上面。”
亚瑟恰到好处地搬来了一张小板凳，让身高不到一米的哈利站上去。而埃迪这边……也太委屈他了。
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为了将就哪怕站在板凳上也够不着他的小鬼，他只好也换了一根矮小的板凳，憋屈地弯着两条修长的腿，背也得勾着才行。
“谢谢亚瑟叔叔。”
哈利站了上来，跟帮他大忙的亚瑟叔叔郑重地道了谢，然后就开始下一项任务，给“忙碌”了一整天的埃迪叔叔捏肩。
捏肩——跟捶腿不一样，难度又上了一个档次。
埃迪的肩头倒不是那种瘦得只有骨头的样子，隔着一层衣服，虽然不能直接感受到肌肉的触感，但，还是结实。
哈利当然不可能捏得动。
嘿咻，嘿咻，嘿咻……
就算已经非常努力了，使劲全力捏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汗水流满了面颊，还是——捏不动！
哈利非常震惊。
震惊的原因不是自己居然捏不动埃迪叔叔的肩膀，而是……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埃迪叔叔真的太辛苦了。
梅林老师给他讲过一个睡前故事，说的就是，有一个整天加班整天加班从来都不能下班的男人，因为太累太辛苦，受到的刺激又太大，身体越来越僵硬，以至于从显老的中年人……变成了只比哈利大一点点的少年！
实在是太可怕了，哈利被吓到，很担心疲劳过度身体硬邦邦的埃迪叔叔也会一下子变小。
因此，无比乖巧的哈利更加努力地给埃迪叔叔捏肩膀，可受身高与身体的限制，他在攒足一股劲儿再捏了两下之后，终于满头大汗，彻底地没力气了。
“呼……呼呼……”
“好了差不多了，快去休息。”
埃迪早就忍不下去了，哈利的对他来说毫无感觉的“按摩”刚刚停下，他就急躁地催促了起来。
卢卡斯在旁边蹲着，圆溜溜的鹰眼盯着脸色涨红的小哈利，大概是觉得埃迪大人座下头号小弟的地位不保，爪子有些痒。
——不就是给埃迪大人捏肩膀吗？它也会啊，天天在那儿站着，不就等于捏肩了。
不过，就在卢卡斯按捺不住，打算踊跃地表现自己也能为埃迪大人分忧之时，另一个阻挠凭空出现，硬生生占了卢卡斯打算着陆的好位置。
没空落爪的卢卡斯：“！！！”
“嘎！嘎！嘎嘎嘎！”
从这充满不敢置信与愤怒的叫声中，可以听出卢卡斯此刻有多么焦急。
它不理解啊。
它完全没反应过来啊。
抢走它埃迪大人头号小弟宝座的人类幼崽刚被金头发的二号小弟（卢卡斯给他封的）抱走，埃迪大人背后的那个位置，就多出来了一只毛茸茸的梦魇。
不在意地坐在那根哈利踩过的小板凳上，梅林的袍角全都拖到了地上。他的袖子也很长，不过，抬起来，做点给心上人揉肩的动作，还是没问题的。
卢卡斯嘎嘎的叫声都要因为这个让鹰难以接受的现实变得悲痛欲绝了。
狡猾的梦魇抢了它的任务，最关键的是，埃迪大人竟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讨厌的梦魇赶走——
“嘎、嘎……”
卢卡斯遭到沉重的打击，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哼哼~”
眼角余光瞥到那只仿佛在瞬间掉了色的鹰，梅林并没有露出得胜的微笑，虽然他确实颇为欣悦地哼了两声。
卢卡斯不是他的对手，这是毋庸置疑的。
要是换作这只鹰一心拥护的埃及法老在这里，梅林或许还会认真起来，但只有卢卡斯，那就不足为惧了。
他真正警惕的是将哈利领走的异世界的弟子。
哈利不愧是从小受到魔术师熏陶教导的好孩子，累得手都要抬不起来了，还没有忘记老师对他的殷切教诲。
“埃迪叔叔——不、不用担心，老师，可以，帮我继续！”
小孩儿搂着亚瑟叔叔的脖子，把头探出来，还这般坚持不懈地冲埃迪叔叔喊。而且，看这个架势，不瞧着梅林老师继续给辛苦的埃迪叔叔捏肩，他是不肯去休息的。
他的埃迪叔叔：“……”
很好，梅林欣然出现了。
仗着埃迪因为哈利的这一句话不会揍他，他把手轻放在男人果真僵硬之极的肩头，更加轻柔地捏了起来。
说是捏肩，就真的只是捏肩，没有多余的小动作。
这么老实，可能是因为梅林心里清楚，在他的手指搭上来之前，埃迪微微侧目投来的那一眼传递的就是警告，如果他真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这时候早已经不能在原地端坐了。
除此，还有一个埃迪不会相信的可能。
那就是——他是真的心生疼惜，想要借用这个方式来让他放松。
“这么坐着不舒服吧，腿曲了这么久，也应该发麻了，换个地方……怎么样？”
只有挨得这般近的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如微风拂过一般在埃迪的耳边摩挲而过，只撩起了一丝贴着耳垂的银发。
梅林说的没错，这个姿势对于身材高大的男人来说太过于憋屈，保持了这么久，全身都在发麻。
但是，埃迪不会理他。
“把握好你的度。”不仅没有搭理，男人璀璨的金眸直视向前方，连点倾斜都没有，他的话音同样只有梅林才能听到：“我没有找你的麻烦，是因为卢卡斯，以及，你暂时没有触到我的底线。”
“暂时”还能保持现状，但是，能保持多久，他就不知道了。
别看这些时日，梅林并非完全跟他保持距离，还是有跨出界限的行为，但又控制得极好，远远没到会让埃迪跟他一般见识的地步——埃迪还是不相信梅林会一直老实下去。
梅林很了解他的想法。是的，他最清楚不过。
“嗯……”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呢？不行，不能急躁，得慢慢来才行。
他的手指还是未停，不越界，又极为温柔。即使是最细微的细节，也能看出他的用心。
“不会的，再做出让你抛下我的事情……”话音更轻，在唇齿间呢喃，“不会再有这一天。”
其后，一时静了，两人都在沉默。
纵使隔得这么近，按摩所带来的舒畅也着实浸入了埃迪的体内，可他们之间的气氛仍旧低沉得过分，连着急的卢卡斯都感受到了。
在如此冷凝的氛围之下，无论是埃迪还是梅林，都暂时没有关注到其他。
因为哈利不想睡觉，便笑着抱他去花园里散心的英灵推开通向庭院的小门，在外界的阳光争先恐后略显黯淡的屋内扩张时，光芒洒满了俊美骑士的大半张侧脸，却还有一小半，连带着碧色的眸子一起，被室内未散的阴影所笼罩。
亚瑟只往后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来看，异世界的老师和他的御主仿若依偎在一起。
本就低垂着头的魔术师的脸看不清，而男人真正地身处于黑暗之中，神色晦暗不明，唯有不受黑暗侵蚀的金眸仍旧明亮。
他们的关系……
不。擅自揣测，十分地失礼。
亚瑟不自然地略过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心中的异样感，转头，按照计划抱着哈利，走到了敞亮的花园里。
不愧是骑士，他的声线爽朗而温柔：“哈利，晒晒太阳，还是不想睡觉吗？”
“嗯……等老师帮我捏完……”
睡眼朦胧的男孩儿还惦记着这件事。
亚瑟明白了，便抛去了话题，让他能够精神一些：“那哈利给我讲一讲今天在学校做了什么，好不好？”
“唔唔，今天学了……”
哈利慢吞吞地把自己在学校做的每一件事都列了出来，学了什么，背了什么，和谁交上了朋友，又有不认识的谁谁谁来问他每天接他上学放学的好看大哥哥是他的什么人，被埃迪叔叔吓坏了的老师拐弯抹角地问他，这学期的教学参观日他家让哪个家长来……
总之，零零碎碎的小事说不完啊说不完。如果说有什么是一定要说，优先度最高的——
“哦！亚瑟叔叔，老师让我们排练舞……台剧。”
哈利忽然就精神了，虽然舞台剧这个稍微陌生了一点的名词，他想了一阵才说出来。
亚瑟轻咦，兴致勃勃地问：“啊——舞台剧吗，真不错。排练什么剧呢，哈利有扮演什么角色吗？”
哈利很自豪地说：“当然有。哦哦，我们排练的是……”
“——亚瑟王传奇！”
“……啊？”
小哈利激动起来，没注意到自己的亚瑟叔叔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手突兀地一僵。
“我演的是……主角！亚瑟王！因为我姓潘德拉贡，老师说，每个英国人都应该知道亚瑟王，我和他一个姓哦！”
“……啊。”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啦，还有一个同学演了梅林。梅林！梅林哦，和老师一个名字呢。”
此话一出——事实上，在亚瑟王传奇这五个字出来之时，屋内耳尖的两人就已经听到了。
而这只是开始。
下一刻，哈利还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演梅林的同学，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来了个猛抬头的梅林：“…………”
绝对不是幻觉。
他听到了某个绝对在暗处偷窥的女魔术师愉悦极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