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二章
第二章
从迦勒底内部投到特异点的投影短暂消失了一阵，再出现的时候, 投影竟然换了一个人。
“咳咳——因为罗马尼突然很没用地胃痛我就来暂时帮他顶班啦！现在这里是天才达芬奇亲哦！”
投影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靠谱的粉发男人变成了宛如从名画中走出的手持法杖的美女, 这个女人（至少外表是女性）正是留守迦勒底负责后勤工作的英灵, 莱昂纳多·达·芬奇。
藤丸立香和玛修被男人放下了，一落地就听到达芬奇这么说, 对罗曼医生的担忧更深了：“医生最近到底怎么了啊。明明是个医生，却完全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体, 真是的。”
“这个嘛。”达芬奇的投影左顾右盼, 将异常掩饰在镇定之下：“其实，大概也许可能不用怎么担心他, 胃痛一阵过后应该就能不治而愈，连心病也能一起治好了。”
“好啦！罗马尼的话题到此为止。立香, 玛修, 你们的身体和心理状况如何”
达芬奇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还有，和你们在一起的……不用探查，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强大灵基的这位英灵, 不向我们介绍一下吗”
“我们都没事，让大家担心了。呃，关于这位……”
藤丸立香偏头，稍稍有一点纠结, 因为她也不知道Lancer先生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身份啊。
不过，就算不知道也没办法, 她直接道：“Lancer先生在奇怪的幽灵船上救了我和玛修, 多亏他的照顾, 我们才……Lancer先生”
侧目看去时，纵使是事先毫不知情的藤丸立香等人，也能从男人波澜无惊的脸上看到一点异样。
虽然，就只有一点，也很快消散了。
从带着少女们平稳落地开始，他就没有说话。
一眼扫过藤丸立香的同伴们——同在岛上的这几个英灵，起初只有在看到大卫和摩西时，他的神色才有些许动容。但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来得及开口。
兴许他自己都意想不到，视野之中，在随后出现了一道因为不明显、很容易被忽略的人影。
“……”
一时愣怔。
不仅是他，那个投影也愣住了。而且，投影之人的反应，还要比他更激烈——
震惊，悲伤，痛苦，喜悦……或者更多的情绪，到了最极致的程度，反而不会表露得多么明显，让面部都变得扭曲。
大多的时候，是空白。
因为实在是做不出要浮在面上的反应，那些在瞬间搅作一团的炽热之情让心脏猛地揪起，又有千般回忆不受控制地倾轧而来，压得胸口沉闷，恍惚，哑然，不能自已。
……这个反应，也让最后才看到他的男人莫名地心口微痛。
他之前肯定没见过这个粉色头发、长得还一脸好欺负的男人的，但是，仅是一眼，心中就浮起了大抵掺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隐约间有个非常荒谬的猜测，因为对方在短暂时间望来的这个眼神让他感到熟悉，可又因为可能性太低，他又一时无法确定。
只能说，那一种……好像看到至始至终都无比疼爱的孩子在眼前痛哭而产生的心疼感，应该是真实的。
在他们对视的这一会儿，粉发男人其实并没有哭，甚至可以称得上面无表情。
而投影就是在这个时候短暂消失的。
再出现画面，里面的人就换成了达芬奇。
“……Lancer先生？”
又一声怀着诧异的轻声呼唤。
视线还停留在方才投影所在的地方并未转移的男人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不过，像是现在才看见替换了粉发男人的达芬奇，他的淡泊目光落到英灵的脸上，就毫无犹豫地移开了。
“在藤丸立香得到我的认可之前，我不打算把名字当众说出来，你们叫我Lancer就行了——知道我是谁的那个小子，不要多话啊。”
“咦、咦？这里有谁认识Lancer先生吗？等一下——大家，你们的反应怎么都这么奇怪！”
玛修比藤丸立香先注意到，在男人的形象完整地暴露出来之后，看到他的英灵们的反应……几乎都能用奇怪来形容了。
还是要除开豪爽的德雷克小姐，她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真正的人类，大概完全无法理解英灵们齐刷刷脸色微变：“什么啊，你们都退后半步做什么，这个小哥看着很顺眼，脾气也很不错！我挺喜欢的，嘿，等会儿一起喝喝酒啊。”
具体描述一下，看清楚男人的面容——或者说，感受到他就算故意隐藏了身份、也根本藏不住的肃杀之气，在场的两位希腊系神明已经下意识地往后撤退了。
尤瑞艾莉：“为什么会是这个煞神！不可能吧，不行不行，只要一靠近他，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就连借用恋人俄里翁的名义强行挤下界的月神阁下也这么说：“啊呀呀呀~~~讨厌，亲爱的！这不是那个人类吗！杀掉了那边儿倒霉的谁谁谁的！那一个！”
神明们的反应十分地古怪，也谈不上惧怕，就像是有一个相当出名、让她们也不得不忌讳的家伙突然出现，冷不防吓了一大跳。
“啊？怎么啦？”
藤丸立香被她们弄得很懵，心里很纳闷，难道女神们认识Lancer先生？可Lancer先生刚才说的，明明是代指男性的“小子”……
“不！我们不认识他，只不过是很早以前就听说过——”
然而，女神们又齐刷刷地摇头，一副不想多提的谨慎模样。
这反应，明明就是认识吧。藤丸立香心说，带着越加增多的疑惑，再去看在场的除Lancer先生以外唯二男性，他们中间，肯定有一个是Lancer先生真正的熟人。
结果，她看见的却是——
“哈哈，好的，兄长大人。”
主动开口的竟然是Caster，传说中的大贤者。
白先不提他这一句“兄长大人”给在场众人造成了多么大的震撼，摩西说着，双眸柔软，怀念与时隔多年还能重逢的喜悦一眼就能望尽。
“没想到，我还能有机会当面向你补上道歉……”
“你的道歉，已经有人帮忙传达到了，不用再跟我说第二遍。”男人说：“虽然每次听到你叫我兄长，我都会有种想揍你的冲动……不过，算了，妮菲塔丽不在吗？”
被拐走妹子的臭小子叫兄长，每一个当哥哥的人都会不爽，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摩西回答：“妮菲没有被召唤，不过，以后肯定能够见到的。”
男人：“哦，把你换成妮菲塔丽多好，比起你，我更想看到她。”
他们居然在这里聊开了，气氛非常融洽，充斥着妹夫和大舅子顺利会面的欢乐气息。
欢乐是欢乐，从话语间暴露出的信息量再度爆炸。
——什么？Lancer，是摩西的妻子，妮菲塔丽的兄长！？
藤丸立香大震惊，玛修立即询问达芬奇，有没有妮菲塔丽的兄长的资料：“不过，如果是Lancer先生这样厉害的英灵，生前也应该很出名呀，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呢？”
算是知情人士、也从魂不守舍的罗曼那里猜出了真相的达芬奇噎了一下，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配合：“摩西的妻子妮菲塔丽，历史记载确实有几个哥哥，但！是！条件都跟你们面前的这位Lancer不符合。不要太着急，要是他的身份这么容易找到，他还会这么放心地让你们猜吗？”
“嗯，达芬奇亲说得很有道理……”
事实确实是如此，如果真那么容易猜，男人就不会当着他们的面，毫不遮掩地跟摩西叙旧了。
少女们刚还激动了一下，这会儿被淋了一头冷水，倒是没有失望，毕竟这才认识多久，要猜也得在熟悉程度加深之后再猜，也还要得到Lancer先生的认可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有Lancer先生帮忙，对抗伊阿宋的信心增加了不少。御主少女正握拳继续坚定自己的决心，万万没想到，Lancer先生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藏不露。
某个打一开始就想说话、但却不幸地被无视到现在的英灵看到这个眼熟到想忘都忘不掉的男人，本来心情还很微妙，现在不微妙了。
他很生气。
“喂喂喂，这算是区别待遇吗？只叮嘱贤者大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小心我直接把你的名字大声地说给可爱的master听啊。”
大卫一开口，跟摩西说了许久的男人终于扭头看了过来，但是，眼神却还是那么陌生。
“你谁？”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竟然——这样问他！
被呛得半死的大卫王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明明生前遇到擅自跑到他的皇宫蹭饭的穷国王时，穷国王耿直又好骗，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装傻不认人。
他们那时候，好歹还是关系很好的忘年交呢。
大卫对自己忍痛送出去的美酒和被忘年交夺走的抚养费记忆犹新，哪怕是变成英灵的现在，当年记下来的帐也是不会忘记的。
大卫：“装傻更加不能原谅，那个谁谁谁，我可是很记仇的哦！”
男人：“……”
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眼前这个绿头发的英灵好几遍，男人才像是从他这张年轻俊美的脸上看出了一点儿熟悉的痕迹，恍然：“哦——是你啊。”
“没错，就是我，你的老朋友大卫——然后呢？”
“哦，我一开始真没认出来。”
大卫又噎住了，实在是男人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愧疚。
“你把自己搞得这么年轻，至少年轻了几十岁吧，我只见过你满脸皱纹人还缩水了几圈的模样，哪里能够认得出你？”
“…………”
“再说了，你知道的也不是我的真名。”
“……我服气，这一次是你赢了，从穷乡僻野来的谁谁谁。麻烦你先告诉我，这种一句话就能把人哽死的说话方式是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男人没有回答，大卫也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
差点被老朋友气死的大卫气冲冲地要走，据说是想去没人的地方冷静冷静，本来想跟男人私下交流的话题自然就当做不存在了。
然而，在他作势真的要走之前，男人勾住了他的脖子，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不过一开始我真的没认出来，反应了一下才——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跟你们遇见，事不宜迟，一起去喝酒？那位红头发的小姐不是说，她的船上有酒么。”
“有的！”海盗头子德雷克小姐还真是跟男人投缘得很，一听这话，当即拍起了胸脯：“想喝多少喝多少！嘿呀，真是爽快，什么圣杯什么敌人今晚都别管了，不醉不归啊！”
又是相当奇妙的发展。
不知怎么搞的，才见面不到十分钟，三个男人外加一个弗朗西斯·德雷克，便出奇热络地回到黄金鹿上去喝酒。
其中，对于喝酒这种事，摩西大概不是很热衷，但看在没想到还能见面的兄长的份上，他还是跟去了。
而以Lancer代称的男人和大卫、德雷克一见如故，他们去喝酒之前，还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人类少女和女神们。
不出意料地被一口拒绝，这也正好，他们丝毫不介意，这就热热闹闹地离开了。
仿佛眨眼之间就被撇在原地的几人：“……”
这个闪电一般迅捷又曲折不断的剧情发展……
还有，这个离奇惊骇的人物关系……
“既是妮菲塔丽的兄长，又是大卫王的朋友……真的吗，先不说时间跨度有多大，真的有人能够做到吗……”
努力计算着时间差的玛修脑子开始晕乎乎了，而表面还算镇定的藤丸立香望着面前一副“不要来问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两位女神，又望向已然远去的喝酒四人组的背影，莫名有种自己正在逐步踏入没有回头路的迷之深渊的预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明明有感觉非常可靠的英灵主动加入，要为拯救人理出一份力，这是一件好事。但在喜悦之余，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
不是人理可能无法修复成功的那方面的不安，而是……
就好似，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提前宣告：完了藤丸立香，你目前所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后面，还有超可怕的修罗场会波及到你——！！！
“……呃。”
现在畅想未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藤丸立香想了想，还是把心中出现得全无理由的担忧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目前所能展望的前景的乐观。
有大卫、摩西、Lancer这三位英灵的帮助，完成第三特异点的修复，可能性顿时更大了。
而且，这时的轻松气氛驱散了原本的沉重，让少女的心也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
就怀着这份松了口气的心情，藤丸立香不忘再关心一下胃疼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的医生：“达芬奇亲，医生他好些了吗？”
达芬奇：“……”
想想那个至今还在房间里关着独自浑浑噩噩的男人，再想想不久之前，他用手掌捂住脸，嘶哑着嗓音拜托她帮忙暂时顶一下班的模样，达芬奇实在说不出他好——或是不好的话，只能含糊地说：“症状已经好转啦，再休息一阵就没事了。就算现在没好，等你们回来……”
——拜托你了，莱昂纳多。我现在的状态……无法理智地思考，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一定会给立香她们添乱。所以，就算我自己……根本不想离开，也必须离开。没关系，一会儿就好，我冷静了就过来。
然后，他就迟迟没有出现了。
达芬奇并不介意帮罗曼加班。作为整个迦勒底唯二知道男人真实身份的人之一，即使揣测不出男人此刻的所有心理活动，但最为浅显的那一部分，她还是能够完全理解。
在还没有得到人心之时就已经爱上的人，自己最爱的人，又是把自己伤得最重的人——如此重要的存在失而复得，就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从绝望中拾取希望，会是何等的滋味。
“再给他一点时间。”
达芬奇忽然这么说，藤丸立香有点不明白，只听到像是什么都知道的英灵在随后发出了一声包含复杂情绪的叹息。
“等你们回来，他应该就能真的好转了。”
——等你们，带着他的爱人一起回来。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
说是要不醉不归，就真的“不醉不行”了。
在海上一漂泊就是好几个月，嗜酒如命的海盗们在船舱内堆满了一桶又一桶的酒，就是为了能够在船长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围坐着，一起痛痛快快地畅饮解馋。
现在，也不过是刚到深夜，船上就横七竖八醉倒了一片。海盗们连带着他们的船长，还有只是来凑数却不幸被兄长大人灌酒的摩西，全都在上半夜的期间倒地不起了。
不是他们酒量不行，只能说，今晚一起拼酒的对手太厉害，一般人根本喝不过他。
同样分量的酒下肚，其他所有人全军覆没，就只剩他还面不改色地靠着船舷站着，侧目望向岛上隐隐现出火光的小树林，被海风吹拂着，脸和双眼都没有丝毫醉意。
这是一个私下谈话的好地方。
醉鬼们全都实打实地睡了过去，闷雷也打不醒。与谈论之事无关的御主少女等人在岛上休息，隔了这么远，声音传不过去。
所以，踩着要顺着甲板将一地酒气清扫出去的夜风，狡猾地避到一边、从头至尾都没怎么喝酒的绿发英灵慢吞吞地走到了矗立不动的男人身边，手里倒是还端着酒杯。
“埃利克。”
他先还是继续慢悠悠地道，但话音方落，就自说自话般地接了上去：“哦，你不叫这个名字是吧。也没关系，我对这些从来都不在意，知道我们的交情是真的就行了。”
从现在开始，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叙旧。
“那现在告诉你了。埃迪，我的真名。”
“哦~原来是这个——”
“真普通，一百个人里至少能有一半跟你同名。”为报白日之仇，大卫当即表示了嫌弃。
埃迪：“是吗，那剩下的那一半人都叫大卫。”
大卫：“……”
两个名字都很大众的男人谁都不能嫌弃谁，这个开场白果然还是放弃比较好。
一人面朝着前方，慢慢喝着杯中的酒，另一人还是之前那个姿势，只不过，远望的方向和前者相同。
隔了半晌，在夜晚之下的阴影都以为他们不会开口、试图覆盖上来之前，埃迪终于收回了不知放出多久的视线。
“你认出来了么，真的是他？”
他看似淡漠地问，但仔细听就能发现，声线要比平时更沉一些。
“他”指的是说，不必说明，这里只有大卫才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大概是吧。”大卫回得也很冷淡，把不负责任的父亲形象贯彻到底：“你养了他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来着，对他，你比我熟多了，还需要找我确认吗？”
“……你也这么觉得，那就真的是他了。”
话虽然这么说。
实际上，自称从没管过孩子的某个人的亲生父亲，以及，真是在这个人身上费尽了苦心、还搭上一条命的男人，他们都在看到跟以前没有半点相似的他的第一眼时，就把他认了出来。
只能说是，亲生父亲虽然震惊，但接受得相当快，而那时的男人却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又沉默了许久。
“怎么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但就眼下看来，他现在变成人类，看着也挺像人类了，不是好事么？”
实话不好拿到明面来说，可事实就是这样。
大卫生前留下的那一点点——出于父爱的私心，再加上他所了解到的，自己的忘年交固执到死都想实现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而如今所见的结果证明，他们两人的私心都实现了，难道，还不能说是好事？
“……嗯，变成人类了，是挺好。可是，我又在想，是什么促使他走到这一步——”
“……”
答案，还用说吗。
所罗门死后，很大可能会成为英灵。想从英灵再变回人类，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就算他是所罗门，他自己想做，也无法做到。
一定怀着无比的决绝，在“几乎不可能”中艰难地寻找到了仅有的那一丝可能性，再义无反顾地做出了这个不知该不该说愚蠢的决定。
是什么促使他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又是为什么，让已经是英灵了的他想要再一次成为人类？
埃迪完全没法装作不知道。
他曾想过，自己也许会和最亏欠的那个孩子再见面，也想过要不要主动去寻找，不管能不能结清又一段在事先毫无预料中诞生的孽缘，至少让那孩子心中的伤痕淡掉才行。
结果，还是猝不及防，再见之时、再见之地都不在预想之中，他更没想到，那个孩子会以他绝对不敢置信的样子出现。
这只能说明一点……
——名叫“埃利克”的男人，在所罗门心中留下的痕迹，比他想象的深了太多太多。
已经往深里推测了，结果，他所想的深刻，根本无法与现实比拟。
“怎么又不说话了，埃利……埃迪？你在想什么呢？”
“……”
从找到藤丸立香开始，就一直表现得洒脱自在的男人居然卡壳了，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眸光闪烁，似是尤其挣扎。
“我——”
他后悔了，很想深刻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死得那么急切。现在好了，那时的债留到现在，一股脑地全得现在的他来还。
还不能不还。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当埃迪如此沉重地对他说时，大卫：“……”
他差点就要开口问：你到底对我丢给你的傻儿子做什么了，居然会露出这么良心不安的表情。
之所以没有直接问出来，是因为，本来都已经开口了的大卫突然灵光一闪，结合自己之前的发现，直至这时才猛地醒悟过来。
——不……不会吧？！
大卫猛然想起的，其实是不久前他也注意到的，投影里的粉发男人在与埃迪对视时，只显露出了短短一瞬的眼神。
那时他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如今再一想，那个眼神——
比多情又深情的大卫王凝望向美丽的亚比煞时的眼神更要缠绵。
深入骨髓、终于此刻复苏的爱恋，苦苦压抑的深情，不愿离开分毫的痴缠……全都化在了里面。
大卫很熟悉这类眼神，可他完全没想过，这种眼神会出现在所罗门——嗯，现在叫做罗马尼·阿基曼的人类身上。
如遭雷劈。
只喜欢美人儿（女性）的大卫整个人都呆了，一片木然的脑中，只缓慢地浮现了几行黑体加粗的大字：
——所罗门！不愧是他的儿子！
——就算活着的时候毫无人性，也能够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开窍。在勇敢追求真爱、还爱得轰轰烈烈深情不移这方面，深得大卫王的真传。
——就是口味跟他完全不像，埃迪这种类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大卫太佩服了。
大卫对所罗门刮目相看。
他这个亲爹竟然完全没有关怀亲儿子遇到惨重挫折的感情经历——好吧，可能有一点点。
作为朋友，没有对埃迪带歪自己儿子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反而对这个居然能够让所罗门懂得爱的神一般的男人肃然起敬。
他现在再用严肃至极的目光重新打量埃迪，直把吹风也没让隐隐烦躁消弭的埃迪看得莫名其妙，才道：“我发现了。”
埃迪：“什么？”
大卫心说：带着专业的眼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个男人，生得就是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啊！
他的眼光出奇敏锐，竟然凭借直觉意识到，埃迪在感情方面留下的“孽”怕是不少。
自家又傻又不主动的儿子估计得有一打情敌，两打也说不定。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大卫摸了摸下巴，决定先试探一下：“啊亲爱的埃迪，我的朋友——”
埃迪：“停！每次你这么开头都不会有好事，有什么阴谋！”
大卫：“哎呀这么久远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你还耿耿于怀做什么？啊，亲爱的埃迪，我的朋友——好像以前听你说过一句，你活的时间比较长？那你以前，有没有一些关系好，感情也好的老熟人？”
埃迪：“……”
“应该有几个吧……这么一想，他们好像都成了英灵，在英灵殿待着，没那么容易出来。”
“只有几个？”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大卫愉快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真猜不出来，他是觉得傻儿子的情敌到底多还是算少。
不过，算他厚道了一回。看在与忘年交的友谊的份上，大卫友情提醒他：“不容易出来那是以前，你现在自己都是英灵了，跟那个小御主签了契约，难道还没意识到情况不同了吗？”
“啊？”
“迦勒底啊。现代那些魔术师的手笔，和小御主有契约的英灵现在都待在那个地方，不过，只有战斗的时候才能出来。”
“……”
“你那些老朋友，说不定也在里面哦。”
“……”
“对了，所——哦，那个谁谁谁也在迦勒底。反正你也要跟着小御主回去啦，提前恭喜你们团聚哟。”
“……”
“哎？哎哎？我亲爱的朋友，你这是要去哪里？”
埃迪：“…………”
前面的话还说早了。
现在——没错，就是现在！后悔的情绪远超方才，在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就已然达到了颠覆。
一举袭来的预感非常不妙。
埃迪一刻都不能浪费，他现在急着去找藤丸立香……问清楚！
“小姑娘，醒醒！你留在迦勒底的那些英灵，都有谁！记得清楚的话，一个一个给我列出来呢？”
藤丸立香：“…………啊，好的。”
被据说去喝酒了的Lancer先生叫起来，还没睡醒的少女揉揉眼睛，还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结果，只是……问这个？
她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地把留守在迦勒底的英灵们挨个数了一遍。
“有点多，我按职阶数吧。”
“首先Saber，有呆毛的阿尔托莉雅小姐，没有呆毛的阿尔托莉雅小姐……”
省略掉埃迪不认识的。
“Archer，卫宫……还有英雄王。Lancer，迦尔纳……Assassin，安塔希娅小姐……哦，还有最近刚到迦勒底的岩窟王……”
“咦咦我还没有数完……啊，Lancer先生，你的脸色！！！”
一开始还好，数到个别英灵的时候气氛还没这么沉重，表情还能说是欣慰。但后来，她越数，Lancer先生的脸色就越黑越沉……
真的，超难看。
*****
与此同时，迦勒底。
花了一天来冷静的某个男人，终于可以从房间出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因为大半的时间，都在空白的恍惚中度过。
而此时，之所以能够突破恍惚的限制迈出这一步——
想要见“他”。
突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独自踌躇上呢。明明，他那么想见他——什么都顾不得，什么都想不到，就只是想要看着他。
能够看着他，就好了。
所以步伐匆匆。
匆忙到马尾凌乱，脸上自己憋出来的汗都没有时间擦，罗曼一心都只有平时工作的指挥室。
他从宿舍出来，需要穿过宿舍区，才能到达工作区域。
走廊在这时显得长而又长，不过，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条长廊。他行色匆匆地大步往前走，刚好就要直直穿过几条岔路连接在一起的中点——
“……！！！”
措手不及，脚步猛地一停，他整个人硬生生刹住。
不是因为突然脚滑或是突然呆住，意外……或者说，概率相当之低的“奇迹”在这一刻出现。
最先用冷漠到近乎无视的目光轻扫他的是一个用面纱覆面的高挑女子。
永远看罗马尼·阿基曼不顺眼的安塔希娅，注意力不会在他身上多停留哪怕半秒，让她也不得不在这里驻足之人，是在同时出现在对面——以及右手边通道口的英灵。
这是十字形的路口。
目前的站位分布是这样的：罗曼先和从右手边通道走来的安塔希娅撞到了一起，而他的对面，是一个无时无刻都金光闪闪的英灵。
“……”
安塔希娅面无表情地看向正对面的白发男人——这个迦勒底仅有一位的复仇者，冲他微微颔首。比起罗马尼·阿基曼和不反感也不喜欢的吉尔伽美什，她对低调的复仇者的印象显然要更好一些。
对方也面无表情地向她点头，勉强算是交流。
但是，复仇者/她还是挡了她/复仇者的路。
是得有多么难得的巧合，平时话都说不上几句的这几个人，居然同时聚集在了这里——他们还彼此都挡了彼此的路。
可能是因为，这里面有急躁得恨不得飞过去的人，也有跟某些人不对付的人，又有因为傲慢从不跟这些杂种多话的人，还有只是单纯路过的人……气氛略有些微妙。
吉尔伽美什并没有耐心跟他们废话，甚至于一眼看到了至今仍令他厌恶的某个男人，那碍眼的感觉还要加深。
傲慢的王眼神冷冽，一句话不说，就要视若无睹地径直向前走。
然而，他刚刚迈开脚——实际上，还没有迈出去。
“能让一下吗？”
一个平淡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差点被吓一跳的罗曼：“嗯？！啊、啊，好的。”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
没有他的遮挡，出现在罗曼身后，并要坦然地往前走的又一个英灵是谁，已然完全地显现了出来。
身披黄金甲的白发英灵面色如常地从他身边走过，又当着其他人的面，继续与明显更挡路的英雄王擦肩而过。
这个方向……
罗曼莫名地心头一紧，又不禁为自己奇怪的猜想自愧。
迦尔纳要去的方向，和他是一致的。
他的步伐如此坚定，就像是早早地，预感到了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