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他们在帕帕拉待了三天了。
没错,这居然不是错觉。
明明三天前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来到这里, 跟空前强大的敌人打得无比激烈, 几乎要吐血。
结果意外突生,神奇的发展出现, 迦勒底众人被默许踏足帕帕拉,进入了这个只在后世传说中留下短小记载、存在感却又无比鲜明的国家。
那时候虽然不再视死如归了,但他们肯定没想到——
简略把他们向帕帕拉人民“介绍”了一遍之后, 帕帕拉之王, 那个受到万众瞩目的男人。
把他们扔出了皇宫的门,就这样不管了。
包括据说是他最重要的挚友的恩奇都先生都没能留在里面, 皇宫直接不对外敞开,想靠蛮力擅闯, 也是绝无可能的。
古代王们很震惊。
“本王/余也有会被强行拒之门外吗!”
藤丸立香很迷茫。
“不对吧, 不是应该严肃地说一下正事吗,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们了?”
和她一样茫然的还有所罗门……嗯, 变成人类的那个已经傻了,在这里懵住的是英灵。
“我,还没有把准备好的话说给埃利克……唔?嗯?等……”
还没说完,他就被热情攀升到一个前无仅有制高点的人们给淹没了。
生活在帕帕拉的人们,没有一个不认识耶底底亚, 也没有一个不喜欢耶底底亚。
虽然这个时期, 他们认知里的耶底底亚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白毛小子, 但对“晚辈”的疼爱是不会改变的。
一听王说, 这个看上去就很不得了——啊, 可是那又乱又软的白毛似曾相识的尊贵之人就是长大后的“耶底底亚”,大家连为什么会有长大后的耶底底亚出现这个不符合常理的问题都没质疑。
所罗门被包围了。
然后,他就享受到了本来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摸头揉脸拍肩等等等等关怀备至的待遇。
“哎呀,耶底底亚长大之后这么帅气的吗?我当初一看到你,就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个帅小伙!”
“嗯,不仅帅,还长得这么高,虽然还是比王矮一些,不过也不错啦。来来来,让奶奶我摸摸头——头发倒还是这么软啊。”
“耶底底亚,来张嘴,吃糖吃糖~这个粉色头发的年轻人……王说,也是未来的耶底底亚?这,发色肤色长相全变了啊。”
“哪有变多少啊,这俩年轻人不是挺像的么!”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挺像……”
所罗门:“……”
罗曼:“……”
帕帕拉人对王的绝对信任真是不得了,耶底底亚从小鬼一秒变成大人再由一变二完全不加以怀疑,连带着眼神也被影响得非常不好了。
幸好罗曼本人没在这儿。
不然,他就要享受到所罗门所享受的七岁小孩儿的待遇,堂堂魔术王,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们又是摸头又是喂糖,只一会儿功夫就被拉到哪个热情奶奶的家里吃饭去了。
藤丸立香因为是王点名的忠实“信徒”,也被热情奶奶一起拖回了家。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其他同伴全都在城门口拆开了,心中竟不知道是该不安还是顺其自然。
瞧着最像正常人的亚瑟王们和摩西被城里的人邀请回家吃饭,他们这一组的气氛很是融洽。
埃德蒙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主动跟人们攀谈。他的白发金眼很得帕帕拉人喜爱——因为跟王有点像,聊了一阵,就非常自然地加入了进去。
在跟另一拨人离开之前,他还叫上了迦尔纳。
迦尔纳:“?”
在这之前,可以这么说,因为埃迪一来迦勒底就揭露了迦尔纳是他的前恋人的缘故,迦尔纳基本上处于被孤立的状态。和他交流得最多的人,反而是之前同样被孤立的罗曼医生。
岩窟王倒不至于像英雄王那样对迦尔纳耿耿于怀,他对太阳之子的正直秉性甚至颇为赞赏。但是,对于威胁巨大的情敌,心中还有一个坎儿。
所以才说,不知道岩窟王心里怎么想的。
迦尔纳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否看出了什么,总之,他的反应至始至终都那般坦荡。
“好的,我们走吧。”
说着,他们就真的一起走了。
于是乎……
被剩到最后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几位”了。
刚受到打击的英雄王:“……”
同样受到打击的法老王:“……”
先不要再戳王们的痛处,就看他们的尊贵身躯的面前,好几个丁点大的人类幼崽正仰头,呆呆地望着他们。
“哇——”
似是惊叹的声音。
“好多黄金,金灿灿——”
似是羡慕的声音。
吉尔伽美什:“哦?”
奥兹曼迪亚斯:“唔?”
虽然分量不同,但两位王的身上都有黄金做的金饰,这也是王权与财富的象征。
如果站在这儿哇哇惊叹的人不是不懂事的幼童,王们定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对稚童要额外多一份、或者几份宽容,似乎是王的通病。
伟大的法老王双手环胸,哈哈大笑着任孩子们打量:“哈哈哈哈!既然是老师的子民,余就允许你们瞻仰法老至高无上的身姿,直面太阳的光辉吧!”
连狂妄自我的英雄王都对小孩子如此温和,似乎是难以想象的事,但事实就是如此。
吉尔伽美什视线下移,赤眸微眯,眼中似有一丝异样的光彩闪过,但很快就沉淀在了眸底的阴影里。
先不提那么多,他对这些孩子露出的敬仰(?)眼神颇为满意,竟直接无比大方地道:“不过是无知幼童,也能分辨出谁才是尊贵啊。哼,就看在你们还算聪明的份上,本王不吝于——”
他正想说,黄金而已,王的宝库里要多少给多少,不吝于给你们赏赐。
可是,小鬼们:“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笑哈哈。
然后:“王最不喜欢的就是黄金啦!”
吉尔伽美什/奥兹曼迪亚斯:“??!!!”
“对哦!王不喜欢黄金!”
“王喜欢黑色的,喜欢……呃,简单的。”
小鬼们无视了王们的可怕表情,左瞧瞧右瞧瞧,竟是欢天喜地跑到恩奇都身边,拽住了他的白袍子,还在那儿得意地大叫:“像漂亮大哥哥这样的!王喜欢!”
很好。
不管是吉尔伽美什还是奥兹曼迪亚斯,这一刻的表情,都变得相当一言难尽。
冷不防被围住的恩奇都看到这两个人的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你们俩,难道还要跟不懂事的孩子置气吗。嗯,嗯,虽然我个人觉得,孩子们说的话挺有真实性。”
“……恩奇都!”
挚友的愤怒脸对恩奇都效果全无,而恩奇都的淡然明显又是王们学不来的。
“好了,人都要走光了,埃迪也不想见我们,干站在这里也没用,就趁这个机会在城里走一走吧。”他摸了摸拽住自己袍角的男孩儿的头,温言问:“好孩子,能给我们当向导,带我们四处逛一逛吗?”
漂亮大哥哥一开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哦!”
才把(自己认为自己是)世间最尊贵的王们嫌弃了个遍的小鬼军团一口应下,拉着恩奇都,连蹦带跳地往前走了。
吉尔伽美什大抵还是不乐意,可恩奇都回过头,对他道:“吉尔,你难道不想仔细地看一看,埃迪亲手建立的这个国家吗?”
一句话就戳中了王心中的别扭之处。
“……哼,那就随意看看吧。他的帕帕拉,和我的乌鲁克……”
搞定了一个,恩奇都也没忘记另一个。
认真说来,他和埃迪的弟子奥兹曼迪亚斯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恩奇都表现得很是自然:“法老王呢,如果没有别的想法,不如和我们同行?”
奥兹曼迪亚斯愣了一下。
排除掉又要看到英雄王,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邀请。可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回身,望向身后不算高耸、却透着无尽疏离的皇宫,他迟疑了好一阵,才重新转过来。
转来之后,法老王的面上一如往常的意气飞扬,傲然回道:“余不是与你们同行。”
“只是目的一致,余也要走这条路,去看——余没有亲眼见过的老师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吉尔伽美什冷哼,而恩奇都却在微笑。
……
就这样,三日过去。
皇宫大门依旧没有向后世之人敞开,他们被拆开之后,也就真的在帕帕拉狭小、比起耶路撒冷来确实没那么繁华的王城内待满了这三天。
每天做的都是什么事?
和城里自来熟的人们聊天,帮人们一点生活上的小忙,做点农活,或者就在城里闲逛……
藤丸立香甚至没想到,她能在这里遇见安塔希娅小姐。
不是那位Assassin,或者只见了短暂一面的Avenger,而是还活着的帕帕拉执政官,年轻的安塔希娅。这里的她,比藤丸立香大不了几岁。
安塔希娅小姐说,她不知怎么睡了挺长的时间,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不过,很乐意带着从遥远之地而来的客人们了解帕帕拉——啊,难道一觉睡过去了十年,耶底底亚都长这么大了吗!
她带着藤丸立香、玛修、所罗门、只有投影在这儿的罗曼把帕帕拉转了一圈,在路上,很容易就能碰到“熟人”:
不知怎么就到田里去帮男人们清理杂草的迦尔纳和岩窟王——都不用动手,这两位能放火真是方便啊。
不知怎么就负责起了做饭工作的亚瑟先生——不得不说,他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难道是出于饭量太大的负罪感?
不知怎么就在街上狭路相逢的古代王组合外加天之锁——呃,好巧!
整整三日,帕帕拉的每个角落都逛完了。
藤丸立香从最开始的不安,到最后的似有所悟,发生了颇大的转变。
“Lancer先生,是想要我们找到什么东西吗?”
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美丽,温馨,热闹,和平,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亲如一家,没有纷争和等级差距。
不愧是只存在了一时的国度,不愧是曾让她在篝火边想,如果可以真想亲眼看见的理想之乡。
“不知道呀。”安塔希娅小姐说:“不过,王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我猜不出来,你们呢,耶底底亚?”
“……”
被她换作耶底底亚的男人还在沉默。
投影里的男人跟他一样,也在沉默。
良久之后,在疑惑的目光中。
“他……”
十分晦涩的声音,从相同又不同的两人口中缓慢地脱出。
没有回答安塔希娅的问题,甚至于,连此话的意义都晦涩不明。
“一直……”
“都在注视着我们。”
……
是的,他一直都在注视他们。
身处于宫殿内,坐在唯有冷清的王座上,埃迪却能够看清外面的情景。
他看到了后世之人的一举一动,看到他们很快便融入了帕帕拉,并且,在第三日的夜幕来临之后,加入了不知是谁提出要举办的篝火晚会中。
人人脸上都有笑容。
即使是心事重重之人,也不例外。
虽然听到了有不少人都在叹息,如果王也在就更好了,他却没有去参加。
因为——
刻意封闭的皇宫大门,在篝火晚会举办的期间,无声地敞开了。
埃迪并没有邀请谁,也没有等待谁。他只是高坐在王座上,静静地看着那两人踩着细碎的月光向自己走来。
“和千年前,我们在宫殿前的平地共饮过的相同的酒。”
金发的王高举起手中的杯盏,仿佛在邀约。
他们没有走得太近,而是停在距离王座还有几步的位置。同样是邀约,绿发的人偶向他伸出手:“难得的机会,我们聚在了一起。不要拒绝好吗,埃迪?”
许是因为美酒醇香,又或许只是因为……
埃迪走了下来。
扬手,接住吉尔伽美什丢来的酒杯。男人的神色仍旧笼着一层不散的冰霜,但他却和这两人一起席地而坐。
酒杯满了,又空了。
“你的帕帕拉,有乌鲁克的影子啊。”
“是么。”
“肯定是有的,瞒不过本王——我的眼睛。埃迪,你……”
“你的话太多了,吵。”
“……”
“好啦,说了喝酒就只是喝酒。吉尔,埃迪,要再来比一比,谁先醉倒吗?”
“当然是埃迪,还用比试么。等等,恩奇都,你为什么每次都把自己排除在外。”
“啊,这也没办法,我从来都不会喝醉啊。”
话虽这么说,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醉的反而是自称不会喝醉的这两人。
就像千年前那样,喝醉了的人彼此背对背依靠,没醉的人在一边注视着他们。
可又与千年前不同,没醉的人并没有在旁边坐到天亮。
此时,篝火晚会早已经结束,夜色将大地笼罩。
埃迪站在皇宫中的最高处,面向城内的高墙之上,身影仿佛要与夜幕相融。
可太阳却像是不愿让他就此落幕,仍旧固执不已地来到他身边。
“老师。”
奥兹曼迪亚斯道。
“余到过海边,只差一点,就能够见到为了余沉在海底的那一个你。”
“你却没有去见。”
“因为我想见到站在余面前,能和余说话的你。”
法老王的双眼亮得惊人,从他的眼里,可以看到再炽热不过的情意。
他说:“老师,我想见你。”
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在他开口之前,被他用炽热目光锁定的男人就淡淡道:“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奥兹曼迪亚斯。”
“什么?”
“既然不再留恋过去,那就贯彻到底。”说完,埃迪便不再搭理他了。
他在这里站立了许久。
直到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点蒙蒙光点,朝阳将黑暗驱散开来,让这个渺小而梦幻的国家,在光明之中得到又一次的新生。
有人登上了城墙,在无声中将自己的披风披在身影依旧这般高大的男人背上。
转身之时,埃迪的目光便顺理成章地埃德蒙的脸上扫过。
而那目光虽然浅淡,但却像是在短暂的瞬间内,把他这张脸记住了一般。
——从下方望上来,高处的银发男人身影与初阳相融,只留下明亮的光线从旁边穿过,将身周的轮廓柔化了几分。
如果说,这时的他在笑,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藤丸立香赶到了这里,但和三日前一样,埃迪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对所罗门也是这样,仿佛真如他所说那般,神什么都已经知晓。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所罗门本打算要让自己来代替藤丸立香、代替“自己”承担的残酷。
埃迪果真只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在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不存在未来,注定会走到消亡的结局,但却没有原因。”
“你们来了之后,我才找到了这个答案。”
“所以,回答我。”
以神的身份询问:“你们所知道的真正的‘未来’,对帕帕拉而言,是好是坏。”
这个问题藤丸立香回答不上来。
除了所罗门——还有罗曼,谁都不能回答。
罗曼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所罗门说:“绝对公平,绝对平等的国家,还无法出现在这个时代,帕帕拉无论如何都会消失。”
罗曼道:“但是,除却失去了头顶所冠上的国家的名字,帕帕拉的子民都没有受到迫害。”
所罗门说:“有的人愤恨,有的人随遇而安,他们远离了这片土地,在另一个安全的地带繁衍生息,代代传承。”
“他们唯一的损失,可能,就只有……”
——失去了你。
平静的听完,从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可他却再度看穿了他人的想法。
“没有人能够杀死我。”
这个男人傲然道:“即使是你也不行,懂了么,耶底底亚。”
“我……明白……”
不知何时让泪水流满面庞的所罗门心想,果然是他,就算被神化,他也还是埃迪。
没人能杀死他,能让他赴死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也不会让自己疼爱的孩子,背上亲手杀死自己的重担。
不论是早已被时间湮灭、只有他记得的“过去”,还是历史再度重演的“现在”……他都做出了这个决定。
最后一个问题。
他问:“记住了吗?”
这三日之中,眼睛所看到的、心中所感受到的这一切。
“记住了?好。”
“我从没想过,要让这个国家永久存在。”
在把手中的什么东西扔给藤丸立香时,他便如此说道。
只需存在些许人的记忆里,就像乌鲁克,便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
这就可以了。
*****
清晨,王聚齐全国人民,在高台上宣布,帕帕拉将要毁灭。
毁灭的只是“帕帕拉”这个名词。
王做出这个抉择,是因为,他要抛下他们,让他们自由前往本来就应当拥有的“未来”。
聆听信徒们的祈祷,满足信徒们的心愿的王啊,这一次,竟然拒绝去回应。
“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会选择抛弃你们,这是必定的结果,你们只能接受。”
他没说的是,以前的他,抛弃帕帕拉是为了得到解脱。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抛弃……
——实为最是公正的判决。
以神的高度权衡,这是对他的子民最有利的选择,所以,毫不犹豫。
这个选择对他的子民来说,定然无法接受。
可是,他们不知晓。
即使变成了神,这个男人的骨子里,还是任性的啊。
没有人能阻止他。
“给我站在原地,多余的话,也都不要让我听到。”
所有人都只能目送他远去。
哦,只除了一个人。
从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个白发赤眸的少年。
在全国上下,以及从后世而来的众人无声的注视下,男人带着他的鹰径直走出国门,那少年紧跟在后,步伐却透着虔诚的欣喜。
男人离开后,没有多久。
帕帕拉特异点最后的与历史不符的变故,就在视野不见的地方,自行消失了。
他们回到了迦勒底。
那时,沉睡已久的男人,刚刚醒来。
……
……
长袍果然还是不喜欢,重新换上那一身黑,他的步伐还是那般快,背影依旧显露出轻松和畅快。
虽然到这一刻,他还算是半个神。
怎么来的,走时就怎么走,这一点不会改变。
即使没有归途。
也罢。
虽然等待的时间可能长了点,但……
终究还有,值得他怀着一点期待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