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乱世生殊(九)
玉微挑了一个沙发坐下, 开门见山:“我是来跟哥哥道谢的。”
她说的是昨天她让玉衍给爹娘带的话。
玉衍将门留下一条手指宽的缝隙,折身往回走:“我是你兄长。”
言下之意, 应该的。
但玉微刻意来找玉衍, 又怎么可能因为玉衍话少就知难而退,她这个人吧, 就是不信邪, 喜欢迎难而上。
玉微把背在身后的礼品盒放在身后的椅子上, 随口问道:“哥哥最近很忙吗?”
玉衍坐下来:“不忙。”
玉微又笑眯眯地问:“哥哥最近都会在北城吗?”
这才是她关心的重点,如果玉衍跑去了北系军阀管辖的三省,她便是能耐再大,也鞭长莫及。还是人在眼皮子底下来得安心,毕竟她还想攻略他。
玉衍倒了一杯水递给玉微:“嗯。”
玉微接过水并没有喝,只是搁在桌上, 内心却是忍不住腹诽,这是她遇见的最惜字如金的男人,能和他齐驱并驾的估计只有裴颐。
她凑近玉衍, 突然神秘兮兮地道:“哥哥猜猜我是来做什么。”
玉衍语气漫不经心,显然并不上心:“道谢。”
两个字。
玉微被玉衍自始自终都漫不经心的语气给刺激得泄了气, 鼓起腮帮子,闷闷控诉地道:“哥, 你怎么这么无聊。”
她坐回去,抿紧了下唇:“你这样会找不到嫂子的。”
她的脸侧有小梨涡, 这样一抿唇, 可爱的小梨涡立刻浮现在脸庞上, 恰好落入刚抬起头的玉衍视线中。
玉衍浅抿一口温水,没有回答。
玉微总有一种玉衍把她当小孩子的感觉,看着她一个人又笑又闹却不置一词。下次见面,她或许应该换一种攻略方式?
终于,她乖巧地从身后掏出礼品盒推了过去:“答谢礼。”
“本来看哥哥这么不上道,我都不准备给了,但是一想想哥哥还是单身,这么不解风情也情有可原,我就原谅你了。”她微微皱起眉,略微苦恼地道。
“微微有心了。”
玉衍拿起礼品盒,微微欠身便要把礼品盒搁在一旁。玉微按住了他的手,不满地道:“都不看一下是什么吗?”
“花了半天时间挑的呢。”只不过是下人花了半天时间挑的而已,但她没有加主语,怎么理解端看玉衍自己。她才不承认她有误导他的嫌疑。
玉衍慢条斯理地拆开了包装精致的礼品盒。
最后一根丝带落下时,隐藏多时的礼品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是一根纯黑色的领带,没有丝毫花哨的暗纹,仅是一根简简单单的黑色领带。
“我记得哥哥有一套黑色的西装,所以给哥哥买了领带。”她绕过小桌,笑眯眯地挽上玉衍的手腕,“哥哥换上西装,我给哥哥打上领带试试看效果?”
“不必了。”
意料之中,玉衍推辞。
玉微却不死心,拽着他的手腕就要拉他起身:“哥哥上午借口推辞,不陪我练习枪.法就算了,下午还不让我给你打领带?”
玉衍虽然清隽,但到底是男人,身材又欣长挺拔,玉微拉他的力道根本不足以撼动他。倒是玉微自己,手下用力过度,直接栽倒在了玉衍怀里。
跌倒下去的瞬间,她本能地环住了玉衍的脖颈,玉衍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她的发抵在他的下颚。
目光所及之处,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玉衍胜雪白袍上隐隐流动的暗纹,甚至她的手心还能感受到他颈后肌肤的温度。
玉微仿佛愣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回过神,扣在玉衍颈后的手也没挪动半分。
她没动,玉衍倒也没催,只是微垂下眼睑看向怀里温软的人,她的眼中满是错愕,桃红色的水润唇瓣微张,胸口还一起一伏。
玉衍把装着领带的礼品盒重新搁在小桌上。他手臂极轻的伸缩扯动了玉微的神经。玉微转了转愣住的眼珠,微仰起头,撞进了那双微凉的狭长凤目中。
墨黑如玉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暗沉。
玉微迅速站起身,低下头,嗫嗫地道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玉衍优雅地开口:“无碍。”
玉微眼底滑过一抹深色,这个男人的情绪波动,她根本感受不到,他似乎永远都端着那副矜贵疏离的面具,无情无绪。
她也不再提要让玉衍换西装这件事,装作若无其事地闲聊几句之后迅速离开。那离开的速度,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玉微一踏出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带上了门,把那微凉的目光关在门后。
与玉珅,温菀简单的道别之后,玉微便坐着车按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祁舟辞虽然离开了,但他留了一个司机在玉公馆等她回去。
……
百色大饭店里,着一身整齐军装的英俊男子微眯起眼,抬手灭了手里的雪茄,眼神阴鸷地看着坐在他对面,同样一袭军装,坐姿笔挺的祁舟辞。
男子语气不善:“真不肯批准?”
祁舟辞深邃的目光掠过男子,在他阴鸷的眉目间停留片刻,语气平缓:“现在并非好时机。”
男子愤怒地低喝道:“难道一定要禹南军系一举拿下了卓系才是好时机?”
他已经为了在A国订购的那批枪.支弹.药在北城耗费了太多时间,原本就不多的耐心此时早已经被消磨得彻底。
何况他一看见祁舟辞就会想起本应该是自己妻子的她现在却嫁给了祁舟辞。一想到她日日在祁舟辞身下承欢,他的心里便有肆掠的火以燎原之势灼烧着目所能及的一切,他甚至恨不能立刻杀了祁舟辞夺回她。
萧今眼中的杀意太明显,祁舟辞抬眸望向他,微蹙眉,不置可否:“等。”
“祁舟辞!”萧今握紧双拳,咬紧后牙槽,勉强压下了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怒,敛下了眼中的杀意,冷静片刻,沉声质问道,“一山不容二虎。你我都清楚,这些年禹南军系一直都对南北军系虎视眈眈,他想趁乱割据海城及邻近三省,你就真的准备坐视不理?你就这么畏首畏尾?”
萧今话音落下时,诺大的房间内有短暂的寂静,片刻后听得低沉的声音响起,祁舟辞问:“你调查过A国?”
萧今蹙眉:“没有。”
他调查A国做什么。他与A国之间进行的只是一场纯利益交易,钱货两讫,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去调查A国。
祁舟辞伸手,站在他身后的张誓居立刻意会,把一张地图和一份密文递给了他。
祁舟辞接过,摊开在桌上,淡淡地道:“禹南军系背靠A国。”
萧今眉间褶皱更深:“我知道。”禹南军系背靠A国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禹南军系的所有枪.支弹.药皆是由A国供给。但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
禹南军系野心太大,妄想以蛇吞象,四个月前企图趁A国在与B国进行闪电战期间出其不意攻下A国南部,攻占位于A国南部的兵工厂。
A国南部的兵工厂设施完备,A国全年的军事设备超过一半是由南部兵工厂提供,只要禹南军系能顺利攻占南部兵工厂,今后再不用受制于强国。
禹南军系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A国毕竟是强国,即便腹背受敌,也没有如禹南军系所预料一般——南方军队全线溃败。
南方短暂受挫,A国为了振奋士气,直接从北方调动了一部分兵力到南方,分两线作战,耗时两个月的战争过去,A国彻底灭了禹南军系的狼子野心。
但由于兵力调动频繁,原本的雄厚优势不再,与B国的闪电战被打成了拉锯战,时间线无限延长,至今已经打了六个多月,还隐有持续下去的趋势。
虽然禹南军系自从与A国议和之后对待A国一直是恭恭敬敬,但A国却再没给禹南军系提供过军火,而且禹南军系到底曾经起过侵占A国资源的念头,A国想要打压禹南军系很正常。
他不认为A国卖他枪.支弹.药有何不对。
祁舟辞缓声提点道,声音中不见情绪:“闪电战是一种用石油堆砌起来的战术,而A国……”
他顿住声,指尖点在带有密密麻麻标注的地图上:“最缺乏的资源便是石油。”
萧今眯起眼眸看向地图上A国的地理位置,沉思片刻,道:“你想说A国其实一开始想和B国打的就是拉锯战?”
祁舟辞执起钢笔,在地图上划下深深的一痕,圈出了海城:“海城有一片大油田,A国只需要等卓系军系和禹南军系两败俱伤,拿下海城油田便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而海城油田现在已经开采出来的石油维持A国这场拉锯战到结束,绰绰有余。”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掷地有声。
萧今却是怒极反笑:“祁舟辞,你把我当傻子耍?相比闪电战,拉锯战持续的时间更长,消耗的资源更多,A国就算用拉锯战可以攻下B国,最后也会元气大伤,拉锯战造成的经济衰退不修养上十年根本无法复苏,更何况A国同B国开战时就占尽优势,疯了才会想进行拉锯战。”
萧今条理清晰地分析战况,越说到最后,暴虐的情绪越压抑不住,觉得祁舟辞在敷衍他。萧今猛地站起身,直接扣住枪的板机,对准了祁舟辞:“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站在祁舟辞身后的张誓居在萧今举枪的同时执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头。张誓居压低声音警告道:“萧今,别太放肆。”
房间内本就紧绷的氛围在双双举枪时被推到了顶点,一触即发。
祁舟辞挥手示意张誓居放下枪,在萧今狂怒的目光中迎着枪站起身与他对视,严肃地道:
“南城那批枪.支弹.药,我不会批准放行。每一场战争都并非仅是一场零和博弈那么简单,无论胜败,埋葬的都是万千将士的性命,削弱的是一方经济。祁系一派执掌南北军系,不止要对南北军系将士负责,更要对万千百姓负责。批准卓系军系对禹南军系下手无异于白白葬送卓系将士性命,陷百姓于无尽的战火之中。”
张誓居领命放下枪,却是绷直了神经,目光半分没从萧今身上挪开,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今下颚线条紧绷,迎着张誓居威胁警告的目光把枪口又逼近祁舟辞的头一分,近得几乎抵在他发间,祁舟辞却是无畏无惧,神色凛然,威严睥睨。
他站得笔挺的身上镌刻着属于军人的铮铮傲骨,冷厉的眼神中是历经沙场腥风血雨的刚毅。
萧今微眯起眼,直接把枪抵上了祁舟辞的头,祁舟辞不闪不躲。
半晌,萧今突然嗤笑道:“祁舟辞,你在公报私仇。”
祁舟辞微蹙眉。
萧今冷笑一声:“你在意微微心里的是我,所以针对我。”他抽出空的那只手抓住祁舟辞的衣领,凑近他耳边不屑地低笑:“这次算你狠,南城是你管辖的地盘,我奈何不了。你不肯放行南城那批军火是吧,我们走着瞧。”
祁舟辞慢条斯理地抬手拉下了萧今抓在他衣襟的手,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萧今身上,低沉的声音染上一抹警告:“微微是我的妻子。”
萧今盯着祁舟辞,意味深长地道:“若不是玉珅逼迫,你觉得她会肯嫁给你?”他话音一转,阴沉着脸色,狠戾地道,“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妻子,这次又扣押下那批军火,这一笔笔的账,我至死都不会忘,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亲自夺回来,包括微微。”
祁舟辞深邃的目光微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自量力。”
话已至此,蜉蝣妄想撼树,他没必要阻拦。
“礼尚往来,我会亲自教你‘不自量力’几个字该怎么写。”枪.支摔落桌面的声音响起,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萧今离开的步伐声,“即便她嫁给了你又如何,她爱的永远都是我。”
张誓居没有得到祁舟辞的命令,只能笔直地站着,但却在萧今最后一句话落下时,呼吸下意识地一轻,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夫人心里的人是谁一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从没人敢在副参谋长面前提起。
张誓直的目光转了几个圈,掠过祁舟辞微冷的脸色,最终定在张誓居身上,无声的询问他:什么情况?
他才在副参谋长身边当职没多长时间,虽然听过一些夫人与副参谋长,萧今之间的传闻,但到底是道听途说,并不完整。
今天萧今竟然主动提起了,他的好奇心简直一瞬间膨胀到极点,虽然知道好奇害死猫,但是……
忍得住他就不叫张誓直了。
发誓的‘誓’,耿直的‘直’。
他发誓他很耿直。
张誓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誓居,耳朵竖起。
张誓居额角青筋直跳,他狠狠剜一眼自己弟弟,示意他收敛点。
张誓直被张誓居严厉的目光一扫,背脊登时一凉,收敛了好奇的神色,思考了一瞬,挺直腰板一步走上前,正色提议道:“长官,萧今此人太过狂妄,您惦念旧情想要提点他,他竟然把您的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一意孤行,是否要……”
他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脸上生动形象地摆出一副呲牙裂嘴的惨样。
同为副参谋长的副官,大哥竟然总是看不起他,他今天就要证明给他看,他也是智谋无双的,萧今这种人,简直欠收拾。
张誓居感觉有这样一个弟弟,时时刻刻都在玩心跳,他正要上前,祁舟辞出口的话音却是阻断了他刚迈出的步伐。
祁舟辞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暂时不必管萧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