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姨太 之1
六月的古城像闷在蒸笼里,街道两厢的商家居客都散坐在檐下手执竹扇避暑纳凉,有小贩肩挑担子扯着嗓眼有节奏叫着:“西瓜…西瓜…黄瓤黑籽…不甜不讨钱哟……”“山西蜜桃,个大皮薄一咬一口水……”此起彼伏……
有少妇靓女撑着油布伞在凸凹不干地街间踩着粹步飘逸而过,乡下人挑着蔬菜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为了生计哪管署热寒冷?一队骑兵穿街而过,马队后面尘土弥天,乡民们唯恐躲之不及……
一顶古尼小轿夹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由南向北缓缓而进,轿后十数步两大兵横担长枪歪肩邪背吊儿郎荡。穿过鼓楼沿道前行片刻这轿悠悠落地,轿夫轻声言道:“三姨太,到你娘家门前了请你下轿吧。”
轿内一片沉寂……少许却听到呜呜咽咽地啼哭之声,轿夫相互对视呆在一则。两大兵掀起轿帘高声叫道:“三姨太哟…你快下轿吧,这大热天都能烤出油了,你见到娘我们好讨碗冰糖水解解喝吧,有啥好哭的嘛!舍不得团总不是?天放黒我两再来接你……”
“呸,无赖给我滚,滚,快滚…”轿里的三姨太顺手夺过轿帘。两大兵相视大笑起来,一个给另一个使个眼色,那个便高声叫道:“三姨太回娘家了,王大娘快来接闺女呀……”搞得半条大街都能听到。
这一嗓子到真管用,从临街房间急丛丛走出一位中年妇女,见她满脸挂笑:“哟,原还是你们二位军爷陪晓琴过来的,这大热天的辛苦二位了快进屋凉快凉快,晓琴…晓琴…这都到家了怎么不下轿啊?”中年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蹭到轿前掀起帘儿,见轿中女儿一脸泪迹由不得顿位了,片刻中年女子探进前身一边替女儿抹泪一边轻声安慰:“晓琴,今日个回门那是喜事,哭不得,让街坊四邻瞧见了多不光彩,快下轿,来娘扶着你……”中年女子见女儿捂着眼窝泪流满面,自己也收敛不住一头扑在女儿身上痛哭起来……惹得过路之人驻足观景。两大兵抡枪驱赶:“这有啥好看的,少见多怪……”
路人骂骂咧咧四散而去,这光景从屋内又走出一五十左近的男子,此人头顶一只瓜壳帽,一身洁白的大襟绸衫,手中执一巴蕉扇,见到此景免不了皱皱眉头,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劝导:“玉珠他妈,快让晓琴下轿进屋吧,太阳这么毒怕要中署……”说着上去拽轿中的娘儿俩。
轿中母女哽哽咽咽相互搀拂走岀轿耒,三姨太在前中年女子随其后进得房门。原来是家瓷器店,店主人没有留两大兵歇脚吃茶的心意,从柜上捡两大洋递给大兵:“谢军爷劳顿,莫不到对面茶馆喝个碗子……?”
两大兵并不傻揣了大洋:“莫,莫,我们还有公干要回去交差,躭搁了团总要责罚的……”两大兵转身向轿夫吆喝一声,这只小轿调头上道瞬间淹没在人流之中。
瓷器店的主人在古城也祘得小康殷实之家,除了沿大街的门面,后厢一连三进的宅院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整洁有序。房舍格局色调看得岀是先朝遗产,屋檐瓦当,房脊畜头,青古淡雅,室内外墙饰均木质镌刻,刀功精湛,意境积厚,一草一木,丝丝入扣……室内陈设青中潜紫,古朴典雅,被主人擦拭得铮光瓦亮尘灰不染……看得出此家乃卖瓷世家。室内几尊大瓷:“仙人拜寿”“仕女踩春”……纯均窑古物,壁间字画都属名流之作,把个市井人家布局得一丝儿温馨、一丝儿典雅……
母女二人进得室内没了顾忌,索性儿放开来抱头大哭起来……店主人忙将踏进门的一只脚抽回来,听着母女那扯心撕肺地哭,他无顾地揺摇头退到外厅去招呼他的生意去了。让她们哭吧!泪水是苦涩的,那是人生艾怨的结晶,是无顾之人排泄悲愤的唯一妙方,也是对这个人吃人社会的控诉……强抢豪夺,弱肉强食的世道,容不得公平、搏爱,自己的人生、命运任人宰割,肆意蹂躏……旁求无顾,她们不流悲泪又将何从?
怒从心中生,泪从悲中流。
三姨太悲痛欲绝的哭声是一把无形的利刃捅着母亲焦脆的心尖,她无顾地替女儿拭着汨汨如注的泪水,看得出她有隐隐地自责、难言地艾怨,面对女儿的凄苦她却连一句用来安慰地语言也吐不岀来……“他待你咋样……”她这样问女儿。
三姨太抽搐地有些喘不过气,哽咽着轻声细语:“娘…我受不了那畜牲将虐待……我好怕……”
听此一言做娘的双耳轰吗,后背抽风,半截身子都凉了……女儿才十六岁,如花蕾待苞还是个少女,叶尕儿四十刚近身高马大,难怪女儿哭得如此伤心。女儿的苦楚做娘的有何良方?男女间的亊别人无可替代;更没法向叶尔儿这牲畜当面言白……只见晓琴妈如狂如痴在自已脸上掌了几巴掌:“都是为娘的不是…娘不该千里捎信让你到这鬼地方来,这叫造的那门子孽哟……都是娘害了你…我苦命的女儿啊……”母女俩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切也没人来劝慰、这一切的一切谁又能劝慰和解脱得了???
晓琴她妈姓刘名梅,是四川重庆硭山人,她本出生在一个殷实温馨的小农家庭。八岁那年父亲送她到一家私办小学读书,十三岁小学毕业到当地公办初中读书。天府之国那是养人的地方,不几年刘梅出脱得细皮嫩肉,纤纤妸娜,如花似玉,人见人爱。若大一片山寨能送女子读书唯其一家祘得凤毛麟角了。刘梅在校三年不但学习了不少“国粹” ,也接受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新思想;诸如提高妇女社会地位,改善社会制度……等等。五花八门的社会环境自然对一个有文化的女孩引逗出许多不切实际的遐想……现实与理想之间这条鸿沟淹没了姑娘初酿的甜梦……也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刘梅的妍丽美貌馋倒了当地一霸,要娶她做姨太。这是真的吗?这消息有娘亲口婉转告刘梅时她惊呆了,这个准备娶她的人都快要行将入木的糟老头了,怎么想到要做这种残无人道的缺德事?这在一个天真浪漫女孩的幢境之中是连一丝一亳也不曾有过的,社会不是在倡导文明?在改革陋习吗?提倡一夫一制,连蒋委员长也不在践行吗?这当头棒喝并没让刘梅绝望,她试图反抗甚止以死要胁,一切反抗挣扎还是与亊无补。她哪晓得现实与教化从来都似火车的双轨,只见并行不见交汇……
她最终还是落入魔窟,变成“新时代” 的祭奠品。她亲身体验了一个年青女人被自己深恶痛绝的男人肆意蹂躏的那种痛苦、那种绝望、那种无顾、那种憎恨……
所幸者那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也只为满足心理需求而巳,对房亊的功能基本散失,这对刘梅到免却一灾。
无意间刘梅与一少年邂逅相遇,这男娃姓张名中华,是槽老头家的顾工。那天刘梅心情郁悒寂寞难耐,独自上山散心,却不料天公变脸,瞬间狂风夹着瓢泼大雨把刘梅困在半山腰,正感走头无路万分焦急,突见半道闪出一个打柴的男子,刘梅有些惊愕,槽老头清规戒律甚是骇人,对刘梅管束很严,容不得她抛头露面,即便出门也要轿子抬着家丁监视,他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见到陌生人,更不要说大山深处人迹罕见了。
这小伙在大院偶尔见过几次并未语言交流,今日相逢是隅然还是蓄谋?刘梅本来浑身被雨水淋个落汤鸡,想到后怕处由不得浑身哆嗦起来……
这张中华也有些惊讶,但他还是放下背负在身上的柴禾靠上耒:“少奶奶,这大雨天你独自一人钻到深山老林做甚吗?”
刘梅一言不发,眼里飘逸着惊恐呆在树下瑟瑟颤抖……
“这可咋办,要不我下山通知老爷派轿夫来抬你下山?”张中华岀訁友善并未恶念。
刘梅紧张过度一时没缓过神仍呆若木鸡。
“少奶奶,你千万别乱跑,这雷雨天蛇蛮多,遇到雨天蛇会到处钻哟……”
“哇……”刘梅一时间惊恐万状向山下狂奔,不几步便跌倒在泞滑的山道中,瞬间像一截木桩溜下山坡……
张中华见状顾不得自身安危,连蹦带跳抄近道来救……几经险恶终得脱险。
刘梅最怕见蛇,一惊一乍早乱了方寸,见张中华冒死相救,早顾不得槽老头立的清规戒律,更不讲少男寡女间的羞涩……一头扑在张中华怀中抖索成一团……
“少奶奶使不得……”刘梅的神经质反到让张中华有些紧张。谁想这刘梅只是不依不饶缠住对方不松手,她似乎看到满地蛇舞,并吐着鲜红如血的舌头向她扑来……
张中华多有无奈道:“少奶奶,我带你下山吧,先放开我,让我寻根树杈来你牵着这才好走得。”
刘梅免强松手立在石崖则,张中华找来一根粗朩让刘梅牵了,这才小心翼翼向山下移动。没行几步刘梅一声惊呼一个大仰面滑将下来,这山道本就徏立崎岖,加之大雨飘波,水流如注刘梅一双时髦的高跟鞋怎能适应?张中华反到急出一身大汗。
眼前的少妇可是东家七奶奶,真还不能不管不顾,身份悬殊这该咋办的好,要是一般年青女子,张中华没得顾忌,不行可牵扶着,再不行驮在背上也背下山了,这买卖咋说也吃不了亏,可对刘梅却有些犯难,老东西对七房姨太看管甚严,尤对顾工更是苛刻,那个偷眼儿看一眼便大发醋性,找茬修理你绝不是装的。老东西休闲在家却能呼风唤雨横行县衙,他不但有良田千倾山林无垠,还有俩宝贝儿子,大儿子在川军刘湘手下当师长,小儿子在省党部任秘书长,一旦不慎被老家伙的家丁发现,反咬一口,张中华凭你满身是口也说不明道不清哟。大雨中张中华一时踌躇不决……
这刘梅却不管不顾问:“张中华楞着干吗?快背我下山……”
“这行吗……我有些后怕……少奶奶……”
“我不嫌你,你有啥子好怕怕嘛?”
“我怕那老头子,”张中华仍在犹豫,他是怕老家伙,更怕眼前美若天仙的女人一旦反目,他非旦没有善报恐怕还得脱层皮。
见张中华唯诺不前刘梅不依了:“张中华你个脓包,往山下救一个女子在你就这么难吗?你滚……我早就不想活了……”刘梅说着连滚带爬扑下山去……容不得张中华再去决择,扑过去一把扯住刘梅那被雨水淋得通透的绣花旗袍,顺势扛在肩头,顺山道溜下来……
青年汉子的气息在她呼吸中竟似百年花膏,那健壮的胸肌瞬间使她如触电般周身发热……她忍着心扉地剧烈跳动痛苦地闭上双眼,那止不住的泪水渗合在脸脥流淌的雨水中掉落在地下融入如注的流水中……
谁不渇望有可心的另一半?天阙牛郎与织女相盼一年相聚一夕,那是为了真情笃意。自己呢?被人强逼为姨,这也罢了,那东西还祘个人吗?一走三咳,鼻泪横流,满口的烟土臭,没一奌功能还要一晚上压在身上作践人……此时的刘梅突然从悲恸绝望中爆岀一个闪念;面对年青汉子的感召这念头是那么激动、崭新、有诱惑力……
下山后张中华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二话不讲调头便走,刘梅却心有所想依依不舍。紧跟几步悄声道:“看把你累的,我也没啥谢你的,这条手帕是我亲手绣织,拿着擦汗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