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地牢之内, 再度平静下来。
即便感知不到什么,陆恒也知晓, 空暝定然是真的离去, 而非同方才那样, 融入阴影之中窥视。
那些事情带来的波澜,陆恒很快就平息下来。
他虽是蛇妖, 但天生灵兽之体,并不向其余蛇族那般重欲, 又加之性格懒散, 活了十数万年, 阳元尚在。
但七情六欲阵中, 鱼水之欢带来的欲也是其中重要一环,所以陆恒对于此事,实则不算陌生,对于此前事情也并未太过上心。
方才空暝的反应也不奇怪,他以为幻阵之中的故事, 是前世发生的事情。魔修本就重欲,心魔爆发之时做出这些事情也算不上不可理喻。
只是,自己究竟是哪句话激怒了空暝, 让其心魔爆发不受控制。陆恒思来想去,始终无法得出答案。
空暝离开之时虽是慌乱,离开之时却还记得捏了个法决, 让他身上锁链重量消失。
虽不能离开, 但起码在锁链的范围内, 陆恒可以自由行动,他倒头就躺在了软塌之上,望着黑沉沉的空中发愣。
怨憎会,不得不同怨恨之人相见,不得化解,此为一苦。空暝却是把怨恨之人,强行囚禁在身边,自己选择与怨恨之人每日相见。
如此行事,自是心魔频生,但如能就此勘破些许,心境之上便是一日千里。
空暝这一去,就是许久都没有动静。
陆恒修为被封,不能修炼聊以打发时光,除去睡觉也别无其他事情可做。
然而,他闭上眼睛,却又有些忧心空暝的状况。
虽说以魔修的修炼之法,有心魔算不了什么大事。然则不少魔修,并非死于雷劫,而是完全被心魔控制失去自我意识。
如今许久未现身,大概就是因为此事闭关。
陆恒闭目沉思,脑中念头繁杂,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被危险生物盯着地毛骨悚然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黑衣魔修侧身坐在软塌之上,依旧是脸色冷漠目光阴沉的样子,看来心魔之事已经暂时解决。
让陆恒感受到危机的,是空暝的右手。对方的右手,正放于陆恒脆弱的脖颈之上。
“明明只要一捏,我就再也不用看见你这恼人的模样,不必时常被噩梦惊扰,不必在独自困在过去不得解脱。可是……”
余下的几个字,却似含在了口中,模糊不清的,陆恒也没能听清说的究竟为何。
空暝的手指,突然收紧,却又很快松开。他手掌却没有离开,指腹细细在陆恒喉结处抚摸。
“空暝兄,那日一别,可还安好?”
陆恒挑眉,丝毫没有致命之处被人控制的危机感,心里只是想着对方这般模样,似乎还是不太正常。
看来心魔的影响还未褪去。
空暝没有答话,又看了陆恒片刻,收回手来。
只见他掌心一翻,手指间就出现一枚暗红丹药。空暝依旧不吭声,捏着丹药就往陆恒唇边送来。
陆恒只觉得这暗红丹药之中夹杂着甜腥味道,眉头微皱,脸侧过一边,避开:"这是什么?”
不想,他话音刚落,就见空暝转手将丹药塞入自己口中。
“我并没有此药有毒的意思……”
陆恒话未说完,就见空暝俯身下来。
又是唇齿相依,随后,一粒圆滚滚的丹药,就被对方以舌尖顶了过来,直至陆恒咽下,空暝才离开。
“你给我吃了何物。”
陆恒眉头紧皱,只觉得口中甜腥之气弥漫不去,这分明是血液的味道。
空暝见状,勾起唇角一笑,脸上阴沉之意消散些许,看起来心情颇佳。
“自是免得你逃离之物。丹药之中,融入了我的精血,你离开我百步之遥,就会丹田碎裂而亡。“
“……”
空暝的话说得可怖,陆恒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类药丸,以精血炼制,借以操纵他人。但如被操纵之人,修为大大高于炼制之人,丹药便会失了功效。
陆恒虽是修为全无,神魂却依旧是那个活了千万年的妖王巴蛇,这种丹药自然是制不住他。
空暝的记忆,被幻阵所惑,以为陆恒不过是普通蛇妖,才会想到用此法控制对方使其不能离开。
不过他见空暝眼下乌青,似为了此药丸耗费不少精力,也不好太打击对方。
陆恒下山,本就是为了寻他而来,那就顺水推舟,假装丹药有效就是。
“那如那日你忘记此事,不小心离开百步之遥。毕竟你修为高深,心念一动说不定就出现另一处,那我岂不是死得冤枉。“
“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空暝抬手解开陆恒身上锁链,却又拿出一根细如尾指的锁链,扣在了陆恒手腕之上。
锁链的另一端,却是扣在空暝自己手上。
做完这一切,空暝开口说到:“走。”
也不待陆恒再说什么,他起身就向外走去。
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盘旋而上,两人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石门之前。
空暝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改主意了?”陆恒开口问到。
虽说被关在地牢之内,他不觉得有多么压抑痛苦,但能离开此处,那自然更好。他可不想空暝突然又反悔把自己送回地牢之中。
只听有裂帛之声响起,随即就见空暝手中递过黑色布条。
“覆于眼上。”
陆恒知其用意,大抵上是担心自己因在没有光亮的地牢之中待了太久,突见外间光明,会承受不住导致目盲。
虽说修行之人皆可夜视,视力也不会受光线影响,然则陆恒现在修为全失,空暝有这担心也不奇怪。
“我是蛇族,你忘了?”
妖族,自是同人族不同。
空暝闻言,发现自己又忘记眼前这人与自己并非同族之事。
他收回手中布条,转身就推开了沉重石门。
明晃晃的阳光,瞬时倾泻在两人身上。
陆恒眼睛微微眯起,待这种有些不适应的感觉慢慢散去。
空暝却是微微一愣,有些疑惑:“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原来没有修为辅助,陆恒的眼睛为适应陡然变幻的光线,在这瞬间,变成了金色竖瞳。
金色妖眸,乃是血统极为高贵的妖族才会出现的瞳色。
空暝记忆中的陆恒,只是普通野兽生灵化妖,又怎会有一对金色妖瞳。
“没错。”
听到陆恒回答,空暝神情微变,本欲迈出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出去?”
听到陆恒声音,空暝回过神来,心中疑虑却是越来越重。
***
跟随空暝步伐一路前行,陆恒四下打量所在之处。
这应当是空暝所居之处,只是此地的布置,很是奇特。
在离开鹊山之前,陆恒自是也大概了解此世释空的状况。
空暝乃是天生魔胎,修魔之后一日千里,短短百年就在魔修疆域之中,打下一座殿堂来。
魔修同道修有所不同,并没有什么宗门势力。其势力划分,而以魔修大能为首,座下依附无数追随者者的形式存在。
这类魔修大能,被称为尊者。
道修所居之地,魔修却喜好奢华,所居之处如同俗世皇家宫殿。尊者所居之地,名为殿堂。
魔修领地中,只有十座殿堂,对应十位尊者。强者为尊,这是魔修之间的生存法则。自觉实力强劲的魔修,可向拥有殿堂的尊者挑战。
胜者入主殿堂,成为新的尊者。
空暝,是其中的一位。然而在他的殿中,没有任何追随者,只有他独自一人居住。
自空暝入主此殿之后,再无人进过此处。如有人来到,大概会惊掉了下巴。
因为,一个魔修大能的殿堂,竟是布置得如同道修洞府一样。
陆恒在看周遭之景,空暝却在观察陆恒神色。
他只觉得,对方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得并不正常。
因为此地的布置,悉数是按照当初他们定情之时,约定的隐居之地来的。陆恒见了之后,眼中除了些许惊讶之色外,竟是再没有其他。
这不对劲。
此人太过平静,无论是当初重逢,自己突然对其出手之时,或是发现被囚禁在地牢之内的时候,他都没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并不正常。
毕竟,当年两人的结局太过惨烈,此人甚至偏执到将自己祭炼成为傀儡,也不愿放自己离开。
那仅仅百年过去,他为何又会以如此平静的姿态出现。对于修行之人,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那些爱恨交加的情绪,怎么会褪去得这么快。如说此人勘破情劫,可为何又是修为大跌,明明是心境有损才会出现的状况。
不被心魔操控的时候,空暝是一个极为冷静自持的人。如今陆恒体内有他精血存在,心魔勉强被压抑到最深处。
这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在他的理智思考之下,慢慢浮现出来。
记忆中的陆恒,并不是这种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但空暝却又觉得,这人天生就该是这种性子。
他脑中的记忆,同自身的感觉,轨迹竟是无法重叠起来。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两人心思各异,转眼间就到了空暝寝殿。
空暝今日本就是有目的行事,他暂且放下心中思绪,抬手推开华丽镶金大门。
门内景致,慢慢展现出来。
“你,这是要成婚?”
陆恒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一把脸,发现眼前景致,并非幻觉。
映目而入的是挂着红色帷幔的拔步床,红木床架之上,雕刻的是龙凤呈祥之景。床前桌上,点的是红色盘龙金丝高烛。
这些分明是成婚之时,才会出现的布置。
此地只有自己同空暝二人,这一番布置是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然而陆恒并不觉得,空暝已经放下心中仇恨,可毫无芥蒂的同自己结契成婚。
理由很简单,如空暝放下仇恨,那自当已然勘破怨憎会之苦,恢复身为梵音寺释空的记忆。又哪里还会是这般神色阴郁,满身魔气的样子。
空暝这魔修,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