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空手而归
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张家女儿张英华。原来,青牛无意间,竟翻入了徐元化的宅院。
上一次相见,他们一个是雄姿英发、率真悠闲的朗朗青年,一个是恬静貌美、温情脉脉的娇柔少女。而短短月余,青牛已变成狼狈不堪、仓皇失措的逃犯,张英华则变成了端庄典雅、眉宇深锁的少妇。
望着张英华高耸的云鬓和繁缛的衣衫,青牛知道,她已嫁人为妇,而那个人,自然是徐元化。
一想到她是徐元化的妻子,此地又距州衙不过咫尺,青牛本来放松的拳头又紧紧握起,生怕她张口呼救。
张英华又大口喘了两下,却并不呼喊,只是瞪着大眼望着青牛。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虽然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但眼睛中俱是反射着点点星光,格外明亮。
半天,张英华轻轻道:“放心,我不会叫的!”
青牛不敢放松警惕,道:“为什么?”
张英华没好气,道:“那你动手啊!”不过声音依旧不大。
青牛见她如此,将拳头松开,道:“你。。。我。。。”
张英华叹气,道:“你是来救吕信长的吧?”
青牛缓缓点头,却突然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张英华道:“我还知道你定是刚回到夏州。”青牛更是好奇,只听张英华道:“其实你在押解途中脱逃,又在京师大牢越狱的事,我都知道。他们都说你不敢回来,我却觉得你肯定会回来。你既然回来,自然是要救吕信长的。”
青牛心道,奇了,她怎么会知道。却听张英华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好奇,京师发来的海捕文书早已到了夏州,至今并未张贴,是怕你看到后,不敢回来。”
青牛点头道:“哦,是徐元化告诉你的吧。”
张英华一听出青牛的声音,便不再害怕,虽然明知青牛是来劫牢的,但却从心里不想让他再被捉住。
“你知道吗,今日城里来了不少士兵。。。你这样闯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她以为,青牛刚才是要硬闯进去救人。
青牛道:“我知道。。。不对呀,信长没在大牢,被关在了衙门里?”他听出了张英华话里的意思。
张英华一愣,道:“你不知道啊!唉。。。其实,我该喊人捉你的!”
青牛点头道:“嗯。。。”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恐惧,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张英华道:“你去过横山了吧?”青牛点头不语。
张英华又道:“听夫君说,夏州来了个妖道,好像跟胡宗万他们有关联,是吗?”
突然,园门口有灯火晃动,接着一人站在门口道:“英华啊,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刚才在跟谁说话?”听声音,是张光合。原来,徐元化在此地孤身一人,平日里又早出晚归,与张英华成亲后不久,便将张光合一家都接到新家里。一来算是替张英华奉养老人,二来也让张光合夫妇与张英华作伴。
“没。。。女儿出来透透气。”张英华一边应着,一边扯住青牛的衣袖,示意他别动。
牛青一听有人说话,早就慌了,又见张英华扯他衣袖,以为是让他快跑,便一个转身就跑。没曾想,慌乱中大腿狠狠撞到石桌,身子一歪便栽进了亭子外的花丛中。
张光合听到动静,急忙忙冲了进来,举着灯笼道:“怎么了,怎么了?”
灯影晃动中,却见一个男人的大脚露在花叶见,他还以为张英华在与人私会,不禁又急又怒,骂道:“直娘贼!敢勾引我女儿!”说着,赶入花丛里,要将青牛捉出来。
张英华大惊,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急的在原地直跺脚。
别看张光合平日里弱不禁风,这会儿腿脚倒很利索,三两下就冲进花丛里。
青牛腿脚发麻,竟一时站不起身来,见张光合冲进花丛,想也没想照脸就是一拳,打在张光合的前额。张光合哪里能禁得住,登时便仰面倒在一旁,手里的灯笼脱手掉在身旁。
张英华见父亲倒地,急忙来到近前,跪在地上轻呼道:“爹!爹!”
青牛这才站起身来,低头一看,张光合额上起了一个大包,嘴里哎呦哎呦直叫唤。若不是看在张英华的面上留了情,张光合这会儿怕是已经见了阎王。
张英华吃力的将张光合扶起,张光合摸着额头,指着青牛道:“你这王八蛋,还敢打我?”说着弯腰捡起灯笼,照到青牛脸上。
“啊!”一声,张光合双腿一软又坐到地上,指着青牛不住颤抖,道:“你。。。你。。。”一时吓得竟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后生跑来勾搭张英华,没想的居然是青牛,一气一惊之下,差点昏了过去。
青牛黑着脸,道:“你敢叫我就弄死你!”
张英华一把推开青牛,对张光合道:“爹,你别害怕!”说着拉住他的胳膊,慢慢将他拉起来,又扶着他来到亭子里坐下。青牛寸步不离跟着,生怕他叫嚷开来。
半天,张光合才缓过劲了,指着张英华,道:“你呀!唉。。。”他认定了张英华跟青牛私会,自己的女儿做下这等丑事,他自然不敢声张。
张英华道:“看你想哪去了!”便把青牛如何进来,又是来做什么讲了。
张光合听罢,将信将疑,道:“你们真的没事?”
张英华气道:“爱信不信!”
张光合叹气道:“闺女啊,咱们一家好不容易过得好一点,你可不能对不起姑爷啊!”
青牛大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张光合也听说过青牛的为人,又见他发怒,便道:“牛老弟,咱们都是寻常百姓,如何能跟官府争斗?听老朽一言,去投案吧!”
青牛道:“你少废话,我在你家躲一晚上,你要是敢声张,别怪我不客气!”
张光合道:“我家姑爷说不定何时回来,你躲在我家算怎么回事?要是被衙门里发现了,岂不是要连累我们?你劫牢也好,自首也好,反正不要在我家里!”
张英华道:“爹,咱们不说,谁能想到他藏在咱家。。。”
张光合怒道:“住嘴!别忘了你是元化的妻子,是官夫人!你男人明日就要进山剿匪,你却要将贼人藏在家里头?”
张英华被他咽的无言以对,无奈的低下了头。青牛听他说的有理,却也是骑虎难下。若要就此离开,又怕张光合去报官,若要强留,又会陷张英华为不道。
“这个死老头子,拿个夜壶也这么磨蹭。。。你个死老头子,死哪去了!”阮夫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吆喝着,也朝这边来了。
青牛一愣,望向张英华,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听张光合扯开嗓子叫道:“有贼啊!有贼!。。。”
张英华和青牛万没想到张光合居然有胆量叫喊,顿时慌了手脚,青牛高高举起拳头,迟疑了片刻却终究没有落下。
阮夫人听到呼喊,吓得一哆嗦,将灯笼一撇,惊呼一声:“我的妈呀。。。”也放开嗓子叫道:“有贼啊!抓贼!。。。救命啊!有贼!”
青牛叹息一声,纵身跃出花园,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墙那边,宴席还在继续。张光合的叫喊声很快就淹没在划拳哄闹声中,没有惹起众人的注意。但阮夫人尖细的嗓子,却如尖利的鹤鸣一般,响彻夜空,别说两墙之隔的州衙,就连数街之外的住户,都警觉的点亮了自家的灯火。
接着,梆子声、锣声、呼喊声瞬间此起彼伏,没多久,半个城中都闹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把一齐朝州衙涌来。
徐元化和潘广灵自然也听到了阮夫人的呼叫,急忙出房来看。依稀听着像自己丈母娘的叫声,徐元化二话不说,从后衙翻墙出来,跳进了自家院里。见阮夫人和张光合犹自还在叫喊,又见家人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好言询问。
张光合抢着道:“刚才我上茅房,听到花园里有动静,便去察看,没曾想是青牛那厮!他将我制住之后。。。要拿我去换吕信长。。。后来,英华和她娘来了,他才跑掉。。。”他故意这么说,是怕徐元化对张英华起疑心。
徐元化听是青牛,忙吩咐家人回房躲避,自己则又翻墙到了后衙,向潘广灵禀报。
潘广灵大惊,道:“这头疯牛果然回来了!快去看看!”
徐元化领命出来,先是到班房看了看吕信长,见他还在,便领着衙差捕快上街追捕。
青牛跳到徐家墙外,不敢往南,只得沿着巷子向北逃窜。既然已经暴露,再呆在城里也是徒劳。他腿脚快,眨眼间便跑的无影无踪,徒留下一群大汉捉贼的衙差和百姓在徐元化四周乱转。
青牛仍按原路,跃出城墙,虽然城上士兵见到了火光、听到了叫喊,却都聚集在城楼上远远看光景,哪里想到有人会傻到想冲出城去。
来到城外,青牛犹豫了片刻,心想,既然已经惊动了官府,只怕就是到了明天,吕信长那边也无法轻易得手了,便又回横山来,。
又是一路狂奔,待青牛回到村中,已是下半夜。村里空无一人,家家大门四敞。青牛也记得胡宗万说过,要让村民到后山躲藏,便又奔后山而来。
胡宗万知道,青牛与吕信长感情深厚,只要听说吕信长有难,青牛便是拼了性命也会保他周全,除非救出吕信长,要不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青牛会为了吕信长拼命不假,但青牛更看重的是吕信长的安危。就像刚才,青牛潜入夏州,若真不顾一切的去救吕信长,相信那些衙差捕快也绝对挡不住他。但吕信长就危险了,情急之下,官府说不定会将他处死,也不会轻易让他被人救走。正是出于这样的顾虑,青牛才小心翼翼。
此刻的胡宗万正遥望着夏州方向,幻想着,不远的将来,自己高居州衙大堂,傲视全城百姓,身边美女如云,座下金银无数。。。
可青牛的突然出现,让他的美梦瞬间化为泡影。
“你在干什么?”青牛一边往上走,一边好奇道。虽然不知道胡宗万在想什么,但自己一路从山下走来居然都没被发现,足见他沉思之深。
“你。。。怎么回来了?吕信长呢?”胡宗万紧张的回头望了望身后被囚禁的村民。
青牛从山下便望见这里火光闪闪,又见胡宗万回头张望,便紧走两步,向他身后望去。只见草地上点着一堆篝火,村民三三俩俩靠在一起,正围在篝火旁歪头睡觉,杨建瓴也在其列。而他们周围,却站着一圈高大的黑衣人。
“这都是你们的人?”青牛指着那些一动不动的黑衣人道。
胡宗万转过身,警惕道:“是。。。这不替相亲们站岗呢嘛,哎,你怎么回来了?”
青牛叹气,原地盘腿坐下道:“别提了,被官府发现了。”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又道:“有吃的没有?”
胡宗万心里一喜,道:“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坐在青牛对面,将纸包打开放在地上。
光线昏暗,青牛也看不清纸包里是什么,伸手一摸,像是糕点,便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道:“什么玩意,还真香!”说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胡宗万又从腰里取下一个葫芦递给青牛道:“豆饼,这东西干,容易噎着,你喝点水。”说着拔出塞子,递到青牛手里。
青牛果真噎住了,接过葫芦便要往嘴里灌,却闻见一股刺鼻气味从葫芦里冒了出来,便使了使劲,将口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道:“这是什么?”
胡宗万道:“水啊。。。奥,这是我师父配的茶汤,喝了舒筋活血。。。就是味儿不大好闻。”
青牛将信将疑,将葫芦放下,心想,道人的东西可不能乱碰。
胡宗万见青牛如此警惕,以为被他察觉到了端倪,便慢慢起身,单腿跪在地上,道:“怎么了,青牛?”
青牛见胡宗万起身,更加怀疑这葫芦里绝不是茶汤那么简单,再往人群一看,村民一个个看似自然入睡,但只要仔细察看,不难发现,他们嘴角都有细微的白沫溢出。
胡宗万见青牛盯着篝火旁的村民细看,便一个扑身向青牛撞来。胡宗万虽然身手不错,气力也不小,但却比青牛差了半筹。
青牛把身子往后一仰,双手迎向胡宗万一晃,屈膝朝他腹部顶去。
胡宗万的半个身子凌空,无法躲避,被青牛的膝盖顶住下腹,只得就势向前一滚,一翻身又站了起来。
青牛一个鲤鱼打挺也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盯着胡宗万,道:“你果然狼心狗肺!”说着将长刀握在手里。
胡宗万这几年跟在道人身旁,虽有师父之名,却没多少师徒之实。倒不是道人不肯教,而是因为胡宗万意志不坚、心意不专,因此学而不通。莫说青牛手里有刀,就是空手相搏,胡宗万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听我说!”胡宗万一边后退,一边警惕着青牛突然进攻。“他们都没事。。。只是昏睡过去。。。”
青牛要想动手,是不会给胡宗万机会废话的,他不知胡宗万给那些村民吃了什么,怎会贸然下手,况且,村民周围还有几十个大汉围着。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青牛不敢靠的太紧,要提防那些黑衣人将他包围。
“青牛,你救过我的命,本来我早就想把实话告诉你,但你的性子太急。。。”
“你少废话!”青牛挥着长刀吼道。
“好,我实话明说。。。这些村民都喝了符水。。。等天一亮,官军攻来时,他们就会化身为勇往无前的战士。。。”
青牛大怒,上前一步道:“你们他妈的不是人!”
胡宗万慢慢退入人群之中,道:“青牛,我告诉你,要想成大事就得心狠,他们活着还不一样是任人鱼肉的可怜虫。如今我师父用他们去换些富贵荣华,也算渡他们早升极乐,有什么不可?”
青牛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挺着长刀就要前冲,胡宗万却指着一个孩子,道:“你想让他们早点死吗?”说着举起拳头,作势要击碎那孩子的头颅。
青牛忙道:“住手!”
胡宗万索性将孩子提在手里,道:“你敢动一下,我现在就杀了他们。。。况且,没有解药你也救不了他们!”
青牛咬着牙,气的浑身直哆嗦,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非得祸害他们做什么?”
胡宗万冷笑一声,知道青牛不敢再乱来,便将那孩子轻轻一丢,道:“实话告诉你无妨,我师父法力通天,地位崇高,如今看中了夏州这一方宝地。不过要得到它,就得付出点沉重的代价。。。”说着指向村民,又接着道:“简单说吧,就是要官府杀了这些山民,到时我师父会将一纸诉状呈上朝廷,告潘广灵滥杀无辜。届时,潘广灵即使不死也得罢官免职,而后再有朝中大员出面,举荐一个听我师父号令的出任刺史。到时候,整个夏州就掌握在我们师徒手中。青牛,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你不捣乱,我保证事成之后,为你翻案昭雪,你要愿意,也提拔你做官!”
青牛道:“这么说来,我这些乡亲早晚都得死?”
胡宗万道:“青牛,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但我师父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你就别闹了。等事成之后,咱们就是夏州百姓的天,你不是瞧上那个张家的闺女了吗?到时抓来给你!”
青牛冷笑道:“好,真好!”心里却想,既然乡亲们迟早都会死,那索性跟你这王八蛋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