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考校(一)
淳于泽见许公若有所思的看着刘病已,就说道:“前些日子去安王府,安王赏赐了几饼荈茶,许公光临蔽舍,我让珊儿煮了,咱们院中品茶,许公品评一下看看这茶如何?”
许公听后说道,“那个钱窜子。也好,咱们就品一下鲁王的好茶。”说完走了出去。
“几位少年郎一起如何?”淳于泽微笑着说道。
这当然不能拒绝,刘病已微微一揖,随着淳于泽走了出去。
在院落西墙处,有两棵杏树,杏树下面放着一个古朴的木案,看那样子,好像是什么古木的根部。树根盘绕茂密,台面平整,虽然有些皲裂,但是那些天然的裂纹像艺术品一样。隔不远还有几株栀子开的正好。
待到许公及淳于泽席地而坐后,刘强跟彭祖也坐了下来,长乐则习惯性的站在了病已身后。站在许公身后的书童还瞅了长乐一眼,长乐回报以一个憨笑。
初秋傍晚安祥的小院,时而响起几声好听的虫鸣,太阳虽然看不到了,院子里却没有一丝暗的感觉,栀子花香隐隐传来,多么安宁的世界。看着天空中升起的白月,刘强禁不住想,如果时光永远如此多好,他不禁又想到了小玉,想起了多年前,他与小玉从山上往下走,也是如此的傍晚,虽无虫鸣但有鸟声,虽无花香但有草浓。他还记得下山后给小玉写了一首诗。
傍晚的清风微微凉
看着白月升东方
幸福的心儿在飞扬
因为有你在身旁
崖边的碧草淡淡香
听着鸟儿在歌唱
开心的笑容在荡漾
因为有你在身旁
生命的河流静静淌
觉着脚步太匆忙
点滴的期盼在心上
因为有你在身旁
轮回的岁月跌跌撞
梦着前尘好苍茫
回首不见前后路
幸好有你在身旁
可现在,小玉已经不在了身旁,只有自己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千年前的世界。
“公子,公子。”淳于泽叫了两声。原来淳于珊已经将荈茶摆放到了木案上,彭祖略带尴尬的看着刘病已,刘强忙说道“失礼,失礼。”
“刘公子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莫非是心中的知己?”许公打趣道。
“惭愧,想到了家中的一位故人。”刘强忙答道,他总不能说是想到了自己的媳妇吧。
“奥,刘公子家中还有什么人?”许公自然的问道。
听完这话,刘强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刘病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刘强啊刘强,你已经不是刘强了,你现在是刘病已了。”
“家中已无他人,我现在是孤身一人。”
“哦”许公并未接话。
淳于泽端起眼前的茶盏,说道,“请。”
刘强端起茶盏来,一股刺鼻葱姜味冲来,这个时候喝茶,是先烤过茶饼,然后用陶器捣碎,再加上葱姜等调味品,然后才正式饮用,一般家庭还喝不到,只有王公贵族,豪门大绅才能够喝到。
刘强轻轻的抿了一口,长乐却把自己的那一碗咕咚一下喝了下去,也不嫌烫,放下茶盏时还不忘添一下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淳于泽闭着眼睛慢慢的将荈茶咽下,然后睁开眼睛问道“许公感觉这茶如何?”
“三位公子感觉如何?”许公转而问道。
“好!”彭祖第一个说道,“烤制的恰到好处,调制的味道正香,上上品。”说完还看了一眼淳于珊。
“俺没喝过,第一次喝,挺好喝”长乐挠着后脑勺说道。
“挺好。”刘强说道,喝惯了后世的茶叶,他实在是喝不上这个味道,将葱姜放在里面调味,幸好盐还放的很少,要不非吐了不可。
许公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几位公子从长安过来,长安好吗?”淳于珊问道。
“好!长安可好了。”彭祖看着淳于珊立马答道,“长安遍地有高高的楼房,还有。。。。。。”
淳于泽打断了彭祖的话“几位公子不是来求学的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求学。可是有找到先生?”
彭祖看了看刘病已,病已是奉大伯张贺之命来山东求学,他这个陪读自然要跟着。长乐属于跟屁虫,病已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反正家里也吃不饱,跟着病已,还能混上口饱饭,病已有时自己宁肯饿着,也先让他们两个吃。
“天下之学尽在齐鲁。长者命我们去兖州求学,这不路上遇到强盗,被抢了盘缠,还又不幸落水,长者写的书信也都泡汤了。”刘强如实的答道。
天下之学尽在齐鲁,这话说的非常到位。自从汉武帝设太学,置五经博士,天下郡国也纷纷办学,再加上董仲舒上书天人三策,进而提出罢黜百家,表彰六经,儒学已经成为一门显学,最关键的是,汉武帝置的博士是公务员编制,是能拿俸禄的,同时也是各种官职的重要缺补。
但是,始皇帝焚书坑儒,对儒家以及儒家经典伤害太大了,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印刷品,图书都是写在木简或者竹简之上的,就是木头片或者竹片,再用牛皮将木头片穿起来,孔子所谓的韦编三绝,就是将穿木简的牛皮绳都翻断了三次,你想想得翻多少遍,得有多勤奋。朝廷的书都烧掉了,私人又不允许私藏这些禁书,于是有些儒生冒着生命危险,将书埋在地下,藏在墙壁里,时间久了,连潮带湿,加上虫蛀,剩下的也没几本了。这个时候,那些将经书印在自己脑子里的大儒们,成为了经书的重要传承人。
而那时的大儒,几乎都集中在了齐鲁两地,尤其是临淄,曲阜,兖州等地,有一个事例能够特别说明这个情况。在汉文帝时,天下治《尚书》者就只有济南的伏生了。汉文帝想召他进朝,但伏生已经年愈九十,不能行动了,于是文帝就派晁错到章丘伏生家中,当面受教。可是伏生说的话只有他的女儿羲娥才能听懂,于是伏生言于其女羲娥,羲娥再转述给晁错,终于将《尚书》整理记录下来,补叙出所失篇章,这才使《尚书》得以完整流传。其实,伏生一开始也是将《尚书》藏在墙壁之中,只不过后来书没了,估计是因潮湿而烂掉了,伏生将《尚书》由壁藏变为了胸藏,这才将《尚书》传了下来。
“此言确是。”许公点头道,“不知公子来鲁是求学哪一方面?”
“求《诗》。”
淳于泽呵呵一笑,许公说了句,“诗三百。”
“不知三位公子为什么要学《诗》呢?”顿了顿,许公继而问道。这就有点考校的味道了。
“爷爷,俺不会读书,俺只是跟着病已哥哥来的,俺不学诗。”长乐慌忙答道。要他读书,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为什么要学《诗》?这对彭祖来说,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自小他受的教育就是努力学习,光宗门楣,为圣上服务。他小腰板一挺,干脆的说道,“自然是为圣上解忧,为祖上增光。”
“嗯,不错。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小小年纪,就有仕途之心,将来必定有大好前程。”谁都爱听称赞的话,更何况半大的孩子呢,许公一夸奖彭祖,彭祖的小腰板挺的更直了,他还偷偷的看了看淳于珊,发现淳于珊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赞许或者表情,不禁有些失落。
为什么要学《诗》?刘强有点懵,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诗经中的个别诗句,他并不陌生,初高中的课本中就有一些,像硕鼠,像与子同袍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是背的跟喝凉水一样。上学的时候,学习就是给父母跟老师学的,工作后为了提高业务技能,不在竞争中落后于人,也不断加强学习提高,可是为了什么而学习,刘强还真的没有考虑过,在他生存的那个世界,信息大爆炸,知识更迭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学习就如同自己的左右手一样的不可缺少。
“是啊,为什么要学《诗》呢?”他自言自语带点沉思的说道。除了对熟悉的人及事物有记忆外,刘病已也没给刘强留下点什么世界观人生观的东西,所以刘病已想的是什么,为什么,他自然也不知道。
不禁又想到了小玉,顺嘴就吟了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刘强对着眼前古朴的木案跟茶盏,声音里带有一点悲凉。许公跟淳于泽有点一愣,刘强顺嘴就吟出了《蒹葭苍苍》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这诗句中所饱含的情感,明显不是一个单纯的少年郎所能有的。淳于珊眼睛里则明显的有点感动。彭祖看着刘强,心里想病已哥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出现尴尬的状况。彭祖用手扯了扯病已的衣袖,轻轻的叫了声,“病已哥。”
刘强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他再一次道了道歉,“失礼,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