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目前养鸡场最大的问题, 不在于饲料供应切断、恒温控制装备出问题, 而是疫苗。
现代农业优秀于集群化生产,基本上四十几天就可以出笼一批肉鸡,且各方面都能够通过检疫。
在二十一世纪初, 还一度有人P图,谣传这些鸡都长了四对翅膀六只腿, 肯定是吃了打了激素的饲料, 不然不可能三四十天就出笼——这不符合自然规律!
“然而千年之差, 最重点的, 就是在于种植和养殖的品种选育上。”
蔡余萧拿着两株萝卜, 示意柳恣看它们的区别。
一棵枝叶细小但根茎饱满多汁,一棵茎叶粗大而根茎细小。
明显, 前者是在几百年间不断演化之后,被放大了基因中对人们有利的那一面。
“这种千年前的萝卜要是能拿回农科院, 怕是能写一沓论文了。”蔡余萧晃了晃手里的萝卜, 把它们放回比对架上,慢悠悠道:“不光是萝卜, 其他的水果、蔬菜也有非常大的差异, 整体来说, 推广我们的育种和鸡苗,可以养活更多的居民。”
柳恣看着如同实验室般的农经办公室,摸了摸下巴道:“扬州城这边的情况如何?”
“有一个好消息。”蔡余萧笑了起来:“宋代在自然演变下, 已经出现了农业规模化、产业化的优势——这已经算非常不错的基础了。”
虽然科学手段还没有跟上, 但是在多方调研下, 已经有数众百姓开始承包橘园、花园、荔枝园等等,进行大宗的商品交易。
这方面的发展规模,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今江银镇除了三家养鸡场之外,还扩建了一个养猪场——小猪仔自然是从扬州城里收购而来的。
饲料厂虽然跟着时空异变一起消失了,但他们通过图书馆和前人的经验,也能摸索着找到新的配方,继续进行生产。
“六子,你先别急。”蔡局长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你看这第一个冬天过来,大家有吃有喝还没打仗,已经很不错了。”
柳恣看着旁边屏幕上的数据,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弄错了方向。
他转了一圈椅子,提问道:“你觉得,现在往扬州城发展养鸡场,时机不成熟?”
“不成熟。”蔡余萧摇头道:“两城还不能完全共通,再扩建劳工力跟不上。”
他清楚这些新城里依旧民智未开,短期内没办法让他们来操作控温设备。
现代人都不一定能理智看待四十天出笼的白羽鸡,古代人要是发现这样的养殖速度,恐怕又要闹出不少幺蛾子出来。
柳镇长半晌没说话,只坐着椅子又转了一圈。
“我这儿真不需要帮忙,只是你那?”蔡余萧和他是大学同学,对这哥们的各种神态都再熟悉不过:“是有麻烦了?”
“也不算吧。”柳恣难得的叹了口气:“关局长是个老体制的官员,不懂技术。”
这一路走来,其他方面几乎都顺风顺水,只有工程建设方面还有些停滞不前。
原因不为别的,当年江银镇三次注入新鲜血液,几乎激活了整个领导班子,唯独因为人才没有引进的关系,工程局局长还是老人。
要知道,除了通过CAT考试的六个青年英才之外,还有如同吴恭、钱凡这样的人员被分配过来,在过去的几次改革中都彰显了自己的诸多能力。
但工程局的局长关俞,那真是个纯粹的官员。
他自老一代的选拔体制入职,除了写写报告开开会之外,就是审批同意这个项目签或者不签了。
炼钢厂如何建,军工厂有没有发展可能,这些事他全打发给了下属,自己一概不知。
然而下属都是镇上的人,虽然有本专业出身的,却也不懂什么炼钢之类的东西。
如今的江银镇如同在黑夜中前行的列车——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上坠落的山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燃油不足了。
在这种情况下,工程局没有扛鼎的人物,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蔡余萧因为农业项目的原因,跟工程局的人也打过交道。
镇里那几个工业园的发展,主要都是靠镇子里的资金扶持,以及几个老工厂连同政府合作的产业改革升级。
他清楚在这个时候,就算贸然的把老官撤下去换人,也不一定有人能顶替关局长的位置,再说些埋怨不满的话也没有意义。
“但是……我们不能拖了。”他低声道。
“钢铁炼制的事情拖得越久,产业的发展就越慢。”
没有大批量的钢板钢筋供应,新城区的发展会非常缓慢。
在这段空白期里一旦打起仗来,可能会全计划崩盘。
柳恣揉了揉脸,起身道:“我去办。”
蔡余萧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哈?”
“我去解决这个问题。”柳恣抬手拿了外套,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你说的对,不能拖。”
拖得越久越容易出漏子。
“可你是文科——”
话还没说完,人就没了。
蔡余萧看着门口噗嗤一笑,摆摆手单方面告别,继续去忙他的事情了。
沥青路在铺设之后,虽然确实提速减震性能不错,却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除了汽车之外,奇奇怪怪的马车和牛车也开始走这一条道路。
汽车是可以即行即停的,可后者不一样。
牛这种犟骨头,一旦横在路上,就不肯走了。
孔知遥坐在后驾驶座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前面拥堵的车流,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走啊。”
“前头又有农民牵了牛过马路,又不会看红绿灯,直接把一整条路都堵死了。”孔爸爸看了眼时间,回头看向他道:“你小子这回考试倒是挺能啊,一遍过?”
“这不是想去扬州城里看看……”
孔知遥想起了龙越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复杂而冷漠。
他的成绩向来上下不定,这一次考《守则》莫名的顺利,恐怕也暗暗有给自己争口气的想法。
“政府怎么不管的啊,这种不遵守规则的人就该直接罚款啊!”他烦躁道:“就这几公里的路,堵多久了啊。”
“这孩子,”孔妈妈笑道:“还罚款呢,你以为人家农民交的出钱来啊。”
孔知遥愣了下:“罚款都交不起吗?”
“一看就是小屁孩,半点社会经验都没有。”孔爸爸玩着手机上的游戏道:“这种古代人完全可以仗着语言不通,强行耍赖生事,你要单纯为了他扰乱交通这事把他关起来,执法成本和时间都不划算。”
这一米八的大男孩愣了一会儿,反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平等的去和他们共处啊?”
孔爸爸愣了下,游戏屏幕里的人物扑通一声摔死了,亮出‘GAME OVER\'的标记。
“你说什么?”
“爸,我觉得不合理啊。”孔知遥往前凑了凑:“按照《守则》的解释,这些人都是千年以前的原住民——我们凭什么要和他们共处啊?”
“论科技论能耐,我们是完全碾压他们的存在啊?”
回应他的是脑阔上的一巴掌。
“臭小子!好的不学竟想这种事!”
孔知遥吃痛地往后倒,揉着额头道:“直接建立一个强权帝国不就完了嘛,至于这么费劲吗……”
“就你这样还打算进参政院,”随着车流的缓缓蠕动,孔爸爸放下手机继续开车,凉凉道:“就思想审查这一关都过不了。”
大男孩哼了一声,不再和这帮老古板对话。
还没等车子再挪动几步,远处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关窗关窗!!!”
“快停下!别出来!!”
“这是怎么了?”孔知遥又把脑袋凑上前,看远处发生了什么。
远处那拉着牛的老农明显也一副惊恐万分的神情,偏偏又舍不得那头横在路上的牛,走也不是跑也不是。
这牛可是他全部的身家啊,没牛家里的地该怎么办!
“老虎!居然有老虎!”孔爸爸直接锁死车窗车门,高声道:“都别出去,不许开门!”
下一秒,一只棕黄条纹的巨兽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它明显不清楚这附近的一个个铁箱子是什么东西,眼睛锁死在了那一牛一人身上,开始低吼着往前一步步靠近。
这附近有深山老林,藏着些什么野兽也不奇怪。
那老农明显也是想蹭点临国人的好处,才牵着牛顺着这条路去找亲戚,没想到会碰到这一出。
那老头一面拼命的拽着牛,一边双腿发抖的看着那老虎,还不死心。
他原本就一把老骨头了,这回如果折了牛,活也活不下去了啊。
江银镇的人们躲在车里,少数人心里没个轻重,开始按喇叭试图把那老虎轰走。
远处有路警赶来,见到那庞然大物也不敢贸然凑上前。
老虎这种东西,在动物园里都是遥遥看着的摆设,没什么确切的概念。
真舒展开身子,可真有两三米长,狰狞凶猛的没有任何掩饰。
“这是他自找的。”孔知遥嘟哝道:“等会打扫现场就麻烦了。”
“胡说!这也是条人命!”孔妈妈怒斥道:“不许乱讲!”
那老虎嗅着青牛身上的味儿,缓缓地凑上前,明显是准备要扑上来了。
老农吓得直接跪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远处一辆车突然打开了门,一个女人踩着六厘米高跟鞋下了车,大波浪卷披散在肩上,就连背影也妩媚而高挑。
重点是,她端着一柄枪。
“不要动!”厉栾抬手上膛,冷喝道:“你呆在那!”
一人一虎同时回头,老农看着那女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诧异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虎明显也觉察到了一个新的活物,低吼一声以示警戒。
上膛,瞄准,扣动扳机。
“砰——”
子弹瞬间怼进那老虎的额头里,冲击力之大直接让它往后踉跄着栽倒!
“不要动!”厉栾再次喝道:“还没死透!”
老农诧异的看着那女人端着什么东西,只听着那熟悉的官话,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不敢站起来。
瞄准,射击!
“砰——”
装填,上膛,瞄准,射击!
“砰——”
三枪下去,那老虎已经被打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再无反抗之力!
这几声鸣响震飞了附近山林里的几树山雀,刚才鸣笛的声音都瞬间停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多亏柳恣给她塞了几柄退役的枪留着防身,还说什么散弹枪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厉栾的右肩被震得发麻,她把那杆S686卸下来抱在怀里,皱眉观察了下那已经开始汩汩流血的巨兽,侧身看向远处不知所措的路警:“还愣着?”
路警明显认出来这女人是谁,点头哈腰道:“厉,厉部长,有劳有劳……”
孔知遥看着远处那提着枪踩着高跟鞋的身影,下意识的吹了声口哨。
“她谁啊?好厉害啊,这都不带慌的?”
“这是参政院的人,我之前跟她打过交道。”孔爸爸看着那几个人把死老虎架出去,再次发动车子道:“老虎算什么,她比豹子还凶。”
“有我妈凶吗?”
“胡说!闭嘴!”
-2-
柳恣直接让胡飞开着车,把几个工厂的老技师从各个地方搜了过来。
孙赐则负责去图书馆,把钢铁炼制的所有书全都搜了过来,连带着打印了好几本相关的大学教材。
在秘书们负责找相关人才的同时,镇长大人愣是拿出大学时期通宵备考的状态,花了四五天把这些书给啃完了。
以至于黑眼圈又重了一点。
药厂和化工厂现在基本上都停工了。
工厂这个词,总是让人想到巨大的锅炉和声势浩大的流水线工作间。
但实际上,这四个工业区里,大工厂和小车间都颇多,还有些薄利多销的小作坊也混在里头,加工各种五金零件之类的东西。
好在之前在人员分配的时候留了一手,无论男女都有技能和专业方向的登记,两个秘书找了差不多二三十号人,又筛了两轮,留下十几个来和柳镇开会。
“镇子里有生铁厂,但之前钢材都依赖隔壁市的供应。”柳恣抱着厚厚的笔记,扭头在黑板上写了一套流程。
在他开始书写的那一刻,刚才还一脸审视的老厂长愣了一下。
这年轻人居然真懂这事儿?
“所谓炼钢,就是要通过冶炼,降低生铁中的碳和杂质。”
扬州城附近有铁矿和铜矿,开采运输的事情也在进行中。
只要他柳恣能把这个空缺点衔接上,未来一年造炮的事情也能提上议程。
还好是一个工业化的镇子进入了宋朝,如果真是他一个人穿越过来,直接跳瘦西湖算了。
古代对于炼钢这件事,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关于合金的比例、火温的控制,既没有系统的传承总结,也没有实验对比和分析。
可现代不一样,什么类型的钢材,需要什么纯度的材料,脱氧要达到什么水平,全都可以清晰的找到相关的数据记录。
只要设备和材料到位,就可以慢慢的再做出成品来。
柳恣调整着呼吸,看着会议室里陌生的一群人,继续沉着的开口道:“脱碳、去磷去硫、脱氧和合金化,这几个流程都需要设备。”
“我知道,你们之前是各个大小工厂的负责人,如果能帮得上忙,政府会给予未来五年内的相关项目免息贷款,以及一系列的政策扶持。”
“你的意思难道是——”其中一个负责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咱临国的工业将来不走国营?”
“都会有,资本不够的时候可以考虑合营。”柳恣只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看向那黑板:“首先,是炼钢的设备——”
这话一出,刚才还兴趣缺缺的人们登时积极起来。
他们当然听得懂这句话之后的意思!
一旦镇子能恢复基础产业链,他们能够继续建设药厂化工厂,甚至去吃下全国的市场份额!
在时空异变之后,附近所有的竞争者全部消失,但市场却在进一步的放大——
要知道,这可是什么都缺的战争年代啊!
“我们——我们能给!”一个中年女性开口道:“我们这边才禄药业可以提供电炉和转炉!”
柳恣看向旁边的顾问,那老头颔首点了点头。
利用氧气顶吹转炉炼钢工艺,可以把纯氧从转炉顶部注入,吹炼铁水成钢。
这种法子不仅成本低、炼钢种类多,重点是生产率高而且钢质好!
“但是……”柳恣露出为难的神情:“脱氧剂怎么供应呢。”
负责技术顾问的老头见无人应答,慢悠悠道:“需要锰、锡或者铝。”
“我们可以给,之前囤了一大批都在仓库里!”
“哎我们这有啊,镇长你考虑下我们昊物建材!”
医院工厂和学校都可以提供纯氧,这个不算什么问题。
伴随着众人如同招标现场的争夺,孙赐写的笔芯都快空了。
柳恣把黑板上的流程一行行的划掉,只剩下最后一行的浇铸两字。
“可以用坑铸法或者是车铸法。”顾问思考道:“我们可以做一个连续铸钢机,这个我有经验。”
“连铸机需要铸锭和铸坯吧,这个我们车间有成品!可以直接拆我们的来用!”
“柳镇还需要啥啊,我这还一样都没领到呢,您再想想?”
柳恣摸了摸下巴,慢悠悠道:“技工?”
“我这手下还一批人!”
“哎哎该轮到我们了吧!”
“别,我们这有专业的电气工,其他工种的也有啊!”
与此同时。
“官家——金国那边已经探查过了!”
赵构依旧抱着那保温杯,慢悠悠地坐在龙椅上,待喝了两口茶才开口道:“什么事?”
那报信的人伏在阶下,微微颤抖道:“当真,当真要迁都汴京了!”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都变了脸色。
完颜亮若是迁都汴京,那明摆着就是要再侵大宋了!
赵构脸上还绷着笑,只试图缓场道:“这,这只是因为汴京风光独好吧?”
“陛下!”旁边的左丞相都跪了下来:“御国之事,不可再拖延了啊!”
再拖下去,怕是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赵构看了眼这平日里主和的左丞相,见他都一副丧家之犬的做派,慢慢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原本只想潜心研究书画,可谁知道父兄两个皇帝接连被俘,自己在应天府仓促即位,把这一堆的烂摊子全都接了下来。
这皇帝是真当不下去了——直接禅位给昚儿也罢!
“这迁都之事,恐怕在六月前就会陆续完成,连行宫都已全部建好了!”
“朕知道了。”赵构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道:“从川陕抽调三千人戍守襄阳,诸将划界防守吧。”
他等着更多的人站出来请命,可堂下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
赵构愣了下,感觉哪里不太对:“还有哪几个将士可以派遣出去的?”
寂静之中,中书舍人虞允文小声道:“官家,如今只剩刘锜、吴璘这样的老将了。”
岳飞、韩世忠,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伴随着皇帝这三四年的一拖再拖,剩下的几个老将也已经快熬不下去了。
年青的武将要么战死要么辞官,主战派的得力官员几乎都被贬了出去。
到了这个地步再想防御金人,几乎是螳臂挡车。
不是他宋朝没有能人异士,当年为了议和杀了一批,后面在主和派的压制下贬了一批,如今朝里的将士也大多或老或病,到了前线也无济于事了。
若是杭州被打下来,就各自散了吧。
赵构看着满朝文武,心里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大厦将倾,他这时候还能做什么?找临国去借兵不成?
临国?那个能千里视物,呼风唤雨的临国,不是也说要抗击金朝?
皇帝定了定神,突然觉得自己也有几分智谋了啊。
“王伦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