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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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举了?!”赵构一跃而起,差点把那探子的身份卡给掰折了, 高声道:“多少名?!”
“这——”小太监惶恐道:“辛承学只说过了分数线, 没说别的啊。”
“分数线?”赵构茫然道:“临国的科举不是评个一二三四吗?”
这里头的七七八八实在太多, 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小太监想了想,只摆出恭敬的神态来,继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往外透:“辛承学还在扬州城办理留学之事, 关于将来住哪或者在哪读书都还要商榷。”
“他说待办事妥帖之后, 肯定一时间过来谢恩。”
虽然皇帝本人从头到尾就放放嘴炮使唤几句, 但该谢恩还是要谢恩的。
赵构听了这话,心里才放松了些。
辛弃疾是三天后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还又拿了个行李箱里头装的全是书, 只跟着牵引之人进了宫城, 行李都不放就跑来了宫城里。
皇帝和众臣等了许久, 今日见辛弃疾考了功名,九月就要入那神秘莫测的江银城赴学,都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别说陆游, 就那个一心烧香拜佛过太平日子的汤丞相都好些话想问问, 他总觉得临国人是见得到真菩萨的——不然哪里能使唤的动鬼鸟天龙和霹雳之雷呢。
辛弃疾拉着行李箱进来的时候,注意到许多双眼睛都注视在自己的那箱子上头, 自是淡定流畅的行礼问安,感谢皇帝和众官的提拔照拂。
赵构看他一副顺从的样子还算放心, 笑吟吟地问道:“辛承学这又是得了临国皇帝的礼?”
“官家, 这是临国的中学命臣入学前补完的功课。”
辛弃疾只俯身开箱, 又是一摞的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
别说皇帝愣着了, 其他人也愣着了。
这临国历史有多久他们不知道,但宋国往上可追溯千年,如今考试的书撑死了也就十几本,怎么这临国的课本像是野火烧不尽似的读都读不完?
这辛承学年纪轻轻得了官都没时间应酬交际,从天寒的时候就在读书读书准备考试,如今考上了怎么还要读?
再说了,看着从前的那些书就已经够多的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书没读?!
难不成是临国人见他是个宋人,有意刁难欺辱他?那可不成!
皇帝也觉得纳闷,让太监们捧了其中几本拿来给他看看都是些什么书。
旁边的陆游觉得事情不大对劲,询问道:“不是已经考上了么?”
“回禀大人,”辛弃疾如实道:“虽然临国尊重宋国礼俗,可以不考宋人文科之学,但是想要拿到毕业证,想要修满学分,有的科目是必学的,而且也是文科。”
赵构虽然最近几年大概是老来得子的缘故,突然开了窍想认认真真地当皇帝了,但本身喜好书法诗画颇久,翻了本语文书看了半天:“这是他们的语文课本?”
辛弃疾点了点头。
前几页一翻开,还有目录。
众臣在皇帝面前毕恭毕敬,皇上不开口他们就都不敢出声,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里都只有赵构哗啦啦翻语文书的声音。
“这临国人的书……怎么都用大白话,”赵构皱眉道:“而且这课本里的东西……怎么都是些话本似的故事,还有杂文?”
文言文是以先秦口语为基础发展而成的。
之所以官宦之间行文都用文言文,一开始确实是因为没有纸张只能用丝帛竹片写字,力求文字简洁直观。
到了唐宋之后,由于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下层人民的白话也逐渐成为书面语的一种,开始渐渐地流传开来。
——但对于宋国的上层贵族而言,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皇帝翻的那篇散文,刚好是《伊豆的舞女》,虽然其中很多用词都看不懂,但用速读的法子快速翻几页,也能看出来诉说的是少男少女之间暧昧的情思,而不是什么国政之事的忤逆之论。
这男女之间的东西难登大雅,怎么可以当成课文呢?
果真是蛮夷。
赵构啧了一声,任由下头的人屏住呼吸且等着,又翻了几页,看到了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
“这没头没脑写的都是些什么?”
“微臣也不知道,”辛弃疾现在处理这些问话都越来越熟练了,只低头又把临国拎出来挡枪口:“但学校说了,开学分班定级时要考,微臣如果只定了个最末等的级,就要在江银读六年。”
“定级?”赵构摸着胡子寻思道:“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这江银的所谓中学,有一到六共六个年级。一最小,六最大。”
“学生一开始以哪里为起点完全看个人的学识和能力。”辛弃疾解释道:“而定级会决定要修多少的学分,学分修完之前不能参加毕业考试。”
旁边的文臣们都听得啧啧称奇,只纳闷哪来这么多东西要学。
不是说临国早就男娼女盗之事不鲜,个个都是寡廉鲜耻之徒,怎么还感觉有无数大成的学者在著述立论?
“那你,你能考到六级去吗?”赵构拿着书起身道:“既然是宋国的人,就不能丢了宋人的脸,一定要考最好的名次!”
这倒是真难为他了。
辛弃疾接触临国已经两年了,哪怕这两年里他除了上班时间都在勤勤恳恳的学习新知,但也不至于瞬间就到高中毕业的地步。
撑死了也就初二到初三的水平,还是只读了理科的那种。
“微臣只能尽力缩短留学时间,但不敢保证。”那年轻的承学官站在一箱子书旁边,姿态谦恭神情为难:“毕竟这些书——”
“我大宋如此培养抬举你,就是为了让你早日报效国家,”旁边的汤思退斥道:“不得怠慢偷懒,听见没有?”
“谢官家丞相提点。”
赵构漫不经心地给了个眼神,旁边的小太监又径自从箱子里挑了好几本书捧了上去。
辛弃疾站在旁边有些神游,他并不关心小太监拿了哪几本。
这箱子如果放在临国,哪怕是柳恣站在哪个居民的面前,只要人家不愿意,柳恣连摸这个箱子的权利都没有。
柳恣贵为元首,都不能为所欲为的碰别人的东西,不是他官阶不够大,别人不敬畏他。
而是他在尊重着其他人的权利。
可在宋国,他的一切,甚至他的生命,都是归这个皇帝的。
这回捧上来的,是选修课里的美术和音乐书。
由于能源充沛、生产恢复,国防能力越来越成熟,学校也解除了战备状态,还是希望学生们可以多方面的接受综合性培养。
而且最好传承上千年的文化底蕴和审美素养,不要只活在这个异变之后的时代里。
赵构本身非常喜欢这种彩色的书目,端着盏清茶开始一页页的看。
这上面有油画,有石版画,无论虫鱼花鸟都有种种别致的画法,而且颜色之鲜艳让赵构甚至用指腹摩挲那画面了半天,疑心是不是真的有画师在一本本的绘制临摹。
——直到他看到那页裸女的图片。
赵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头一次看见这么清晰直观而又饱满的裸女图——就连某些部位的颜色和质感都真实的令人发指。
令!人!发!指!
皇帝的呼吸猛然屏住,盯着那页图半天没有说话。
“官家?”旁边的掌事太监讶异道:“官家可是身体不舒服?”
赵构深呼吸着摇了摇头,快速地记下了数字页码又开始翻后面的图——果然还有裸着胸脯的油彩画!
“这书朕留下了。”他板着脸道:“你退下吧。”
辛弃疾并不觉得诧异,只点了点头谢恩,准备回陆府里继续读书,等到了九月再去江银读书。
听说那边中学的宿舍都非常不错,而且早就装了空调还有独立卫生间,想来也会住的舒服一些。
——辛弃疾搬到陆府之后,连着两个月出恭完都下意识地想按冲水键,每次都摸了个空。
习惯这种东西真麻烦。
陆游待陪着高官们谈论完种种事情之后,推辞了好几个大人的邀请,径自回了陆府。
他既然领了这青年入自己府中,总是利益相关的。
这幼安既然天资聪颖,学临国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都能说得明明白白,总归是也连带着给他脸上添光的。
既然考中了,那肯定也要设宴操办庆贺一番,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自己……非常想看看辛弃疾带回来的这些书。
从前辛弃疾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带回来的书被皇上收走以后就没了影子,只给了陆游几本借阅一二,但因为都讲的是物理化学,很多词他都看不懂,也并不得其门而入。
可现在,辛弃疾名正言顺的把书全都带回府中,自然是可以跟着看的。
他对临国的一切,也实在是太好奇了。
临国能不能把医活白骨,能不能把他的婉儿从阴间带回来?
陆游一走进侧院,眼尖的小厮就通报迎接了。
辛弃疾正收拾着东西,一见陆大人来了,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在行礼问安之后,那青年从箱子内层里取出个东西出来,笑着道:“虽然还要在您府中叨扰两月,但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拂和提点。”
他拿的,是在扬州风行一时的天气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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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通透清晰的水滴状玻璃瓶,本来就在扬州算个珍惜宝贝了,然而更特异的,是它能够预知天气。
这里头有蒸馏水、樟脑、乙醇、硝酸钾和氯化铵混合成溶液,被安全的密封起来。
“瓶中清液澄明,则天气晴好,无风无雨。“
“若有沉淀悬浮,怕是有暴风雨将至。”
“到了冬日里,如果瓶底有雪花般的晶纹,便怕是要下雪了。”
“那这——这顶部有螺旋纹,是什么?”陆游看的惊诧不已,几乎忘了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居然会这么神奇,连天气如何变化都能反应出来吗?”
“不一定准,只是个玩赏之物而已。”辛弃疾耐心道:“幼安念及大人的种种照顾,特意从扬州把这东西带了回来。”
“不——我不能收,”陆游心生惧意,皱眉道:“这样妖异的东西,就算真是神圣之物,也该献给皇上!”
“皇上那边已经收下了,”辛弃疾温声道:“微臣当时拿积蓄买了六个,供皇上赏赐给其他大臣,陆大人不必忌惮因为此物招人眼红。”
这辛承学年纪轻轻,做事情倒是稳妥的很!
陆游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这玻璃瓶光滑的表面,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把它碰碎了摸坏了,半晌才颤声道:“真不是妖异之物?”
“陆大人,”辛弃疾无奈地笑道:“如果给臣足够的材料,微臣也可以做出个差不多的东西出来。”
说白了,只是溶液随着温度变化有不同的结晶和形态变化而已。
“你——你也会?!”陆游震惊地抬起头,仿佛认错了人一般:“这种能通报天气的神异之物,你居然也会——也都是从那些书中学得?!”
“真的不一定准,更多的是观赏把玩而已。”辛弃疾安抚道:“大人不必多虑,但也不要碰碎了——若是真的打碎了,就直接扫干净倒掉,切勿用手随意触碰。”
“好,好,谢谢你。”陆游喃喃道:“陆某居然也能私藏这样的宝贝……”
“大人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陆游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过来收礼物的,抬手揉了揉额头道:“想借你的书看看。”
“好的。”
那箱子一直放在桌上,里头的书还没有完全被转移到书架上头。
陆游过去看了一眼,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了‘政治’二字上面。
“政治?”他愣了下,看向辛弃疾,又看向那本书:“政——治?”
临国的学生,不是都十二三岁入的中学么?
十二三岁,就开始学政务之事了吗?
这前头几页一翻开,就是唯物论的入门。
‘世界是物质的。’
‘人的意识是社会的产物。’
陆游之前读不通理科书,可今日一读这文科的书,直接下意识地拿着书缓缓地坐了下来,开始不自觉地念叨出声,目不转睛的一页页品味翻读。
辛弃疾见他有意久读,在旁边掌了灯帮忙端茶倒水,在伺候周全之后才自己找了个地方看书,不发出任何声音干扰他的阅读。
陆游越读越觉得有些恍惚,整个人陷在这政治书里都没办法出来。
他这一读,直接连晚膳都无心享用,在辛弃疾的书斋里坐到了深夜。
明明是中学政治书——开篇却不谈官场,不谈政务,而是引导人去看这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里,没有鬼神,没有妖孽,只有物质和意识。
他一页一页的翻下去,越读越觉得自成体系,越读越觉得妙不可言。
这样的东西,就应当字字句句的背下来,记在心里。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临国会有鬼鸟天龙?!
等陆游猛地抬头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
他不知不觉地喝了半壶茶,最后捧着书看到了天黑,无心茶饭无心睡眠。
辛弃疾依旧候在他的身侧,神情平顺安静。
“幼安——”陆游握紧那本书,喃喃道:“临国信的是这个?”
“应该是。”辛弃疾翻过那本政治书,大概知道里头讲的是什么:“陆大人如果觉得这书好看,可以先拿回房中通读。”
“可是,可是他们既然不信鬼神,为什么还能驾驭天龙神鸟?”陆游忍着腹中饥饿追问道:“他们做的种种事情都是神异之事啊!”
“陆大人,”辛弃疾温和道:“我们拿着蜡烛,就可以带着火光四处游走。”
“若是千年之前的人看见此景,只会以为我们是可以御火的天人。”
“但陆大人,我们能点亮蜡烛,控制火光明灭,仅仅是因为我们知道何能生活而已。”
“你是说——你是说,他们的那一切,都不是天神显灵?!”陆游难以置信道:“那这世间没有轮回往生,没有因果报应?”
辛弃疾露出无奈地笑容:“我还没有学到那里。”
这,这一切,都实在是真实而又荒唐!
难怪陛下不让他们这些文思院的人去学文科!
没有神鬼,就没有天命之人,更无论什么天子降世,龙脉传承!
更难怪临国的人都是选举轮替,毫无什么世袭之说!
陆游只觉得越想越细思极恐,拿着那本书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疾步回了自己的厢房里。
在之后的日子里,直到辛弃疾按约坐车去江银城之前,两人都时常同进同出,一起读书。
陆游多次的叮嘱辛弃疾不要外传这些诡秘之论,免得给他自己甚至陆府招来杀身之祸,可自己却每次下朝之后都回来读书背书,时常对着一页纸的沉思入神。
他不光看政治,还读语文,读哲学,什么都去了解一些。
遇到不懂的东西,就与辛弃疾一通谈论,甚至是请教那些留驻在临安城的临国人。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着,无声无息而细水流长。
八月二十一日,是启程去临国的日子。
九月一日开学,辛弃疾要提前去江银确认住所和课本种种,尽快适应临国的生活开始备考分级考试。
而陆府上下为他再次设宴,依依惜别。
赵青玉早就等在了江银城的门口,笑的依旧没大没小。
他倒是真开始长个子了,眼瞅着比从前更挺拔不少。
辛弃疾与他数月不见,只笑着打了招呼,坐上车准备去学校了。
“你就不必住宿舍啦。”赵青玉打着方向盘道:“以后走读就可以了,反正被分到城南中学,离柳叔家就五分钟的路。”
“什么——”辛弃疾也意识到他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眼瞅着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公寓门口:“你是说——”
“我是说,我们仨又要做室友了,不好么?”赵青玉眨眨眼道:“都这么熟了,别客气呀。”
辛弃疾拿着箱子站在公寓门口等他去地下车库停好车,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有点懵。
不是——他不是在江银城吗?
柳元首不是一直都在扬州城里吗?
为什么柳元首也搬过来住了?!
赵青玉转着钥匙坐电梯从底下上来,把辛弃疾领了进去,又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上了十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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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个地方。
辛弃疾转头看向赵青玉,略有些神经紧绷的感觉:“柳元首也在里头?!”
“啊,”赵青玉用指腹贴着电子锁,漫不经心道:“他之前腿摔断了,在自己家里养伤顺带处理公务——估计得在这至少住个半年吧。”
“柳元首腿断了?!”
“不要紧张,刚好可以瘫着干活了对吧。”赵青玉领着他往里走,先告诉他在哪放行李住哪个房间,又帮着他录入瞳孔和指纹信息,慢条斯理道:“天天喝碳酸饮料熬夜还不运动,下楼梯玩手机结果滚了下去,腿断了也是自然的。”
辛弃疾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主卧的位置:“他在里面?”
赵青玉晃着钥匙哼着小曲,把他领到了主卧门口,随手敲了敲门再打开房门。
吊着右腿的柳恣正叼着根棒棒糖在平板上打字,听见动静便抬起头来。
“哟呵,又见面了?”他笑着一手拿着那柠檬味的糖,歪着头看向辛弃疾:“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缘,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