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辛弃疾在公元五年的二月收到了结业考试的成绩。
主修的文科课程清一色A ——有一部分简体字他还不太会写, 但写繁体时那些阅卷人居然也看得懂,也是颇为幸运了。
而基础课程里的物理、化学等都是及格分飘过, 好歹没有耽误毕业。
他从入学到毕业, 一共花了两年零四个月, 比厉栾所期待的时间慢了四个月。
听说……她只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高中的全部学业。
但自己已经尽力了, 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辛弃疾坐在空空荡荡的自习室里,看着手中的毕业证和永久居民证, 心情略有些复杂。
旁边朱熹坐在他的身边, 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为什么他们的年号叫公元?”
没听说过哪个典籍里有公元这个词汇啊。
“我不太清楚这个。”青年侧身看向他身边的一摞参考资料, 感觉亲切又熟悉。
如今的元晦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在治学考究方面不输于这些正值学龄的青少年。
当初他在定级考试中定了初二, 如今学了一年半,已经升到高二了。
朱熹虽然没法子把老婆孩子接到江银来, 可助学贷款足够养活一家多口,老婆在妇联那边工作, 听说日子也过得颇为滋润,还交了许多新朋友。
他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如孔知遥那样去参政院, 想见见更大的世界, 如今见辛弃疾即将毕业折返回扬州实习,只同他最后答一次疑。
“话说回来, 你主修的是人文课程, 学得也肯定都是些深奥的东西, ”朱熹凑近了一些, 略有些好奇的问道:“这几年下来,你感觉收获最大的是什么?”
辛弃疾想了一会,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
他确实在这三年里学到了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
经济、政治、行为学、社会学——
主课之外柳恣给了他一堆奇奇怪怪的书,那些书感觉跟诸子百家的各种学说一样,全都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思考各种古怪的问题。
可越看下去,他越能理解柳恣在做很多决策和选择时的思路。
也越来越理解他这个人。
他思索了一会,才谨慎的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国王,他私下在很多密室里藏了很多的宝藏,但是不可能自己看顾的过来。
这个国王安排了一些官员去管理那些看守宝藏的士兵,士兵们再去看守暗室的门。
而真正能开启宝藏的钥匙长什么样子,只有国王和工匠才知道。
那么——这些宝藏,到底是属于谁的?
这个故事原先版本好像不是这样子的,可是距离看到这个故事的时间太久远了,辛弃疾只根据原有的轮廓自己填补了些细节,跟他又复述了一遍。
国王、官员、士兵、钥匙、工匠、宝藏。
既可以用经济学或者财产法来解读,也可以当做一个政治入门的考题。
朱熹听完这个故事,自己想了半天答案,又一个个都否定了。
国王虽然是宝藏的拥有者,可是不能实际的去一个个确认所有权。
同样的,官员和士兵的位置,也非常暧昧——官员可以控制士兵,士兵可以杀死国王和官员。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控制者?
“这个故事原本的答案我忘记了,”辛弃疾揉了揉额角笑道:“但我学了三年,所能给出的答案是……能够利用最多信息差的人,就是赢家。”
财富以及很多东西,都是恒定存在的,就像金条在不同的银行之间来回倒腾,但实际上只有那么多。
重点在于,掌握全局信息的人,到底是谁。
“你说的这个信息,要怎么样才能够获取的到?”朱熹心想怎么这些年轻后生一个个都懂得比自己多,只顺着他的思路道:“工匠没办法了解官员知道的暗室位置,士兵也没有办法去得知钥匙的样子,那事情就都是由国王控制的——”
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不敢再往下说了。
如果,如果信息的存在落到了一部分人的手里,那整个秩序会直接完全崩塌。
这难道就是权力吗?
“有些问题,课本不一定会告诉你答案。”辛弃疾拍了拍他的肩,起身收拾着背包道:“但多读书,肯定没有坏处。”
朱熹听着这个后辈说着这样的话,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感觉。
因为他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个问题里,只愣在那半天没有开口。
“有事邮件联系,再会了。”辛弃疾拍了拍他的肩,看了眼窗外纷飞的大雪,径自离开了那间自习室。
赵青玉找了一圈,一口气开了四台电脑跑破解程序,愣是没有找出龙教授书房的密码到底是什么。
根据龙牧的说法,他扫描下来的这些文字和图表里,既有各种有生命体和无生命体的传送实验记录,还有关于Zeta的构成和能量传递原理,但这里面有没有藏着开门的密码,就又是一回事了。
二十岁的青玉已经颀长挺拔了不少,身上从前的那些毛孩子气质也在渐渐褪去。
而龙牧仍然像个不问世事的学生一样,哪怕成日里出入参政院和科研院,也与其他官员的气质截然不同。
青玉起身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越想越觉得逻辑上说不通。
首先,龙辉剥夺龙牧的童年,把这笨蛋当成实验品一样的从小灌输各种理论,就是为了让他替自己解开活体传送的瓶颈问题——人类意识,以及灵魂这样并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东西,是否是可以传送的。
龙辉费了这么半天劲,把龙牧一手培养到大,不可能没考虑过自己突然去世或者意外情况下的应急预案。
虽然——极有可能是最后见证者的王颇,已经被龙牧一针给戳死了。
但这门如果永远不开,任由地下的东西扔那吃灰,搞不好老爷子在海里都睡不踏实。
青玉早就用雷达探过了,这地下有非常厚的一层合金抗震层,不是换个地方打个洞就能钻进去看看那Zeta的。
密码肯定存在……而且极有可能和那两层墙纸下的东西一样,被藏在什么地方了。
青年转椅子的动作猛地一滞,突然就站了起来,拎着钥匙就冲了出去。
龙牧正在帮工程部的人解决汽车产业线的问题,身上都沾了些机油的气味。
在白鹿的3D打印机成功复制出可以运转的一整套引擎之后,汽车的制造终于开始推动,如今已经可以造出时速稳定为80KM/H的半打印式汽车了。
“在这个环节上,数控设置应该是——”
“龙牧!”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厂长扭头一看是奔跑而来的青玉,笑着打了个招呼:“赵局长过来了?”
“找我有事吗?”龙牧眨了眨眼:“可以直接电话聊的吧。”
“不,你过来一下。”青玉好久没有运动了,如今跑了一小段都有些喘。
龙牧凑过来的时候,脖颈间的银链在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芒,那坠子依旧被埋在衣服底下,平日里几乎不会露出来。
“你把你的坠子借我拿去实验室看一下。”青玉竭力的让自己姿态神情都看起来诚恳一些,深呼吸道:“我觉得,密码就在这个坠子里面,你借我两个小时好不好?”
龙牧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摸索着解下了那个坠子。
其实按照龙牧的智商和分析能力,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坠子并不是个纯粹的装饰品。
首先,它不是自己父母的赠与物,是爷爷在小的时候系上的。
材料不算名贵,毕竟自己在实验室里都能合成出来,意义也并不特殊,不存在纪念某人的可能。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它是一个用来储藏信息的容器。
龙牧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如傀儡一般任由龙辉摆布,也并不会抗争什么。
他本身确实着迷于研究各种学科的深邃知识,在龙辉有意的培养下,已经习惯了日复一日看书做研究的生活。
可这不代表,他和龙辉就在同一个立场上,注定会为龙辉做他想要的事情。
就如同女性拥有子宫,却不一定会选择生三四个孩子一样。
拥有一个能力,不代表一定要使用它。
也正因如此,他杀了王颇,因为后者时隔十几年依旧停留在对那个执念的狂热里,势必会想着法子来控制自己。
至于Zeta是否能修好,时空坐标该如何寻找,目前来说都不算太重要。
眼下,如果他不能辅助柳恣调整工业线的复苏,让临国能够在十年内完成重工业的复兴,恐怕没等他有空研究Zeta的构造和损坏原因,整个临国都会因为科技泄露而亡于内乱或者外战了。
他垂了眸子,把那萤蓝色的宝石吊坠交给了青玉。
“答案大概就在这石头里。”
龙牧的声音依旧清润又带着几分绵软,如今也渐渐长大了。
“不需要用别的化学试剂,你拿光谱仪之类的东西去看它里面的结构。”
“什么意思?”赵青玉茫然道:“光——光谱仪?”
“我直觉判断,这个坠子虽然外壳是金刚石,可里面的成分未必是一样的,一照就清楚了。”龙牧说的轻描淡写,看起来并不期待结果。
“不,你等一等,”青玉攥紧了那冰凉的坠子,皱眉追问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们最后能不能回到时国,回到我们应该存在的时空吗?”
龙牧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太理解你对这件事的执念。”
“我也明白,很多事情——比方说Zeta的损坏原因,修理方式,还有怎么样才能把人传送回去,这些可能我们一辈子都研究不出来,可是——可是龙牧,你难道没有爱和想念吗?”
你难道不怀念时国的一切,不怀念你在异时空的父母,还有从前拥有的一切吗?!
龙牧抬头望着他,神情复杂而又无奈。
“青玉,你应该明白,我只拥有纯粹理性。“
他的情感认知从童年的开始,就已经被剥夺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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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么可能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呢。
人怎么会没有在乎和痛苦,没有执念和诉求呢。
哪怕是一个从小没有见过父母的孤儿,也会有想要被父母拥抱的渴望吧。
青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工厂的,他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紧了那个冰冷的坠子。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龙牧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出生以后,就被龙辉按照指定的方式养育,一点点的断绝隔离对母亲的眷恋和依赖,并且剥夺他和同龄人的社交和玩乐。
这意味着,许多社会认知和心理认知,他从童年的一开始就没有学习的参照物,所有的智力全都用在了别的地方。
一个孩子如果从小只能和成年人接触,也许情商和社交能力上没有损害,可是在情感感知和共鸣方面……会非常的麻烦。
青玉关了车门随手锁好,匆匆地去了实验室三楼。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因为看惯了他成天黏着龙牧做实验算数据,见到青玉就跟见到自家院长似的,态度都友好而又熟稔。
他甚至来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冲进实验室就开始找仪器验证自己的想法。
不——不是光谱仪。
结果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在告诉他这就是块普通的石头。
这个坠子绝对有问题。
可能是测量精度不够,又或者是哪里选择错了。
他动作紊乱,脚步也急促无章。
太多的仪器被放在了不同的房间里,但能派上用场的恐怕只有……原子分光光度计。
赵青玉从前没有用过这个,如今摸索着把东西翻出来,只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连柳恣都没有考虑过再穿越回去,自己只是……很想很想见爸妈一面。
他手机里就那么几张合照,还有从前录下来的闹着玩的视频。
再就是手机自动缓存的爸妈的朋友圈,全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养生的大道理。
这就是他的家人的一切了。
青玉如今虽然已经二十了,可也根本不能接受父母突然消失的事实。
他在无数个深夜里翻看那些照片和视频,做梦都想和爸爸再去打一场球开开玩笑。
其他去亲人的人,白天里也看起来活蹦乱跳,能吃能睡。
可背后长久的隐忍,以及无尽的想念,都让人无比的煎熬。
手提式的原子分光光度计,可以在精度极高的情况下测出材料的透光率,它的作用原理是根据物质基态原子蒸汽对特征辐射吸收的作用来进行金属元素分析,而且可以灵敏可靠地测定微量或者痕量元素。
这外面的一层金刚石的壳子是淡蓝色的,可里面到底能怎样藏些东西?
电脑屏幕很快显示出相关结果出来,那青年对着屏幕怔了许久,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整个金刚石吊坠里,只有中间的极小一部分,是透明的石墨烯。
龙教授恐怕直接把解开一切的答案……用原子在石墨烯表层上写了出来。
但是,要怎样才能看见这最中间的夹层,切割和溶解似乎都行不通啊。
到底还是学艺不精,如果龙牧在的话,可能早就搞定了吧。
青玉坐在屏幕旁边,捂着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扬州城。
“你就是辛弃疾?”骆忒坐在老干部风格的藤椅上摇来摇去,笑眯眯的摇着扇子道:“钱凡那边不是抢着想让你过去实习吗?”
“我是自己申请过来的。”辛弃疾顿了一下,诚恳道:“我会尽快跟上大家的节奏,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财政院有大半都是半路过来边自学边干活的,”骆忒满不在意道:“谁也不比谁专业到哪里去。”
整套体系里,只有骆忒跟柳恣有几分相似,都带着几分不着调的玩世不恭。
但区别在于,柳恣是加班狂魔,几乎什么事都不肯推到第二天,偶尔休息几天都跟过年似的。
骆忒不是元首,不用顾忌太多,能推的活儿基本上都扔给下属,自己只需要搞定宏观的控制和调/教就可以了。
辛弃疾选择来财政院,第一是为了避嫌,不想再受太多与柳恣有关的特殊照顾。
第二也确实是因为,他对这里也充满了好奇。
“但是——你如果要来我这干活,有几个很简单的小要求。”
骆忒突然坐直,看着他竖起手指道:“第一,三天内搞清楚国内重组四企的规模和构成,以及临宋三企十业的具体项目规制,随问随答,资料都要背熟。”
“第二,一周内弄懂汇率的浮动机制,并且搞清楚如今三国之间的货币体系和财政状况。”
“第三,这些资料都有人整理好了,放在桌子上就等着你看——但是你看完之后,还要再交一份报告给我,题目和方向都自己选,只给你七天的时间。”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辛弃疾点头道:“我现在就去。”
“哎急什么,回来。”骆忒又歪倒回那摇椅上,晃来晃去的继续道:“我还没同意你能不能进这办公厅呢。”
辛弃疾脚步一顿,表情依旧平和镇定:“系统显示的是已经通过审核了。”
“随便问个小问题好了。”那束着脏辫的青年人露出并不和蔼的笑容来:“为什么同样的一块玻璃,同样的运费和成本,在皇宫里,在贵族的府邸里,还有在临宋共同开设的贸易市场里,价格却迥然不同,成清晰的阶梯状分布?”
要知道,商品本身没有被赋予任何新的附加价值,只是面对的消费群体不同而已。
如果那些贵族派下人去集市上购买玻璃,可是能便宜数倍不止的。
辛弃疾沉默了几秒钟,开口回答道:“因为存在价格歧视。”
玻璃的出售本身有垄断性质,而且消费者意愿差距颇大,区域购买力截然不同,可以进行差异定价。
骆忒抬了眸子看向他道:“那么,你是否赞成这种行为呢?”
“三级价格歧视对于市场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而且……这种定价差异,本身能满足一定的消费者心理需求,让不同消费者被进一步分化,未必是件坏事。”
“很流利,看来考试成绩是真的。”骆忒瞥了眼他的发髻,慢悠悠道:“原本以为柳恣是看上了你的皮相脑子进了水——不用废话了,过去领身份牌吧。”
辛弃疾略有些讶异的点了点头,在道谢之后跟着秘书走了出去。
柳先生看上我的……皮相?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略有些诡异的一句话从脑子里剔了出去。
单论样貌,这参政院里还有谁能比柳恣更出挑,这种玩笑一点都没意思。
白鹿这些日子里没有呆在临国,而是一直在临安和其他三州之间来回奔波。
骆忒把绝大部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可他自己出于稳妥考虑,还是希望再确认一遍。
如今战争来临,虽然临国没有被波折,但临宋工业合作区一旦受到影响,投资的数百万都会打了水漂,这绝不是一件可以大意的事情。
他首先去确定的,就是常州以北,临国以西一带的军事防御布置。
钱凡在这个时候就显得颇为周全,一早开启了监控系统,就算金兵真的要来攻下他们的工业区,也能在大军赶过来之前提前四五天知道战机。
有了雷达之后,很多事情也好说很多。
而在三州这边,由于越来越多的富商过来投资,加上宋国这边的有意扶持,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走。
略有些令人诧异的是,宋国的公司体系……非常之完善和稳妥。
白鹿不确定这是江银城那边培训的结果,还是临国这边派了人过去帮忙,但就运营的方式来看,简直就是个现代的中小型企业了。
他在一批官员的簇拥下进了会议室,心里开始思考有关临宋合作的其他谈判事项,却在看清与会人员时直接错愕的站住了。
“云——云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