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无眠
青年抱着酒坛，一步一晃的走着。在这炙热的午时，他额头之上渐渐出汗，汗水将他散乱的头发打湿，一根一根的粘在他的脸庞上，遮挡了他的模样，遮挡了他的眼睛。
但他像是对这条路很是熟悉，他的双眼就算是被遮挡住了，可他依旧能够找到回去的路，路上，行人们只要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会很自觉的给他让路，这倒是免去了让他东闪西撞的避开行人。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抱着他的酒坛，摇摇晃晃，终于是走出了小镇，小镇之外，有一处很是破烂的“房子”。他朝着那房子而去，当他走近那房子时，方才看清，这是一处破庙，至今荒废已不知多少岁月。他很自然的走进破庙中，行至那庙中弥勒佛佛像前，随意的将酒坛放在满是灰尘的供桌上，他莫名的对着这佛像一笑，然后就倒地而去，不省人事了。
他这一倒地而睡，一睡就直接睡到夜色彻底的笼罩了整个天空。某一刻，他缓缓醒来。
醒来的青年看着漆黑的破庙，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习惯了这破庙中的一切，他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脑袋，而后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熟练的点燃佛像前的一小半截蜡烛。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破败的庙宇，庙中别无他物，有的只有那尊保存还算完整的弥勒佛像，一张满是灰尘的供桌，一地东倒西歪的废木烂椅。
这景象，说不出的孤寂，但他已经习惯，自从“那日”之后，他就已经想到，自己必然是要习惯这孤寂的。
青年看着佛像，他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借着这微弱的光，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是一张五官分明的脸，三角眉下时风眼，龙鼻挺直，嘴唇棱角分明，如此模样，俊朗而不失风尘，可怎奈双眼无神。
他简单的整理过杂乱的头发之后，断然端起供桌上的酒坛，一把削去酒坛上的红布，然后毫不客气的在这佛像前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在那弥勒佛像的笑容下，他整整喝下了小半坛，喝完之后，连他都是学着弥勒佛的样子坐在地上，仰天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传荡在破庙中，仿佛就连弥勒佛也在陪他痛饮，然而，喝酒的只有他，笑得却是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那动颤不得的弥勒佛像。
他端起酒坛，再次狂饮，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喝下多少。他端着酒坛往嘴边送，刚喝下一小口，忽然间，破庙之外，一道女子的声音适时的传了进来。
只听得那女子说道：“李箫，纵然你喝光了全天下的酒，你终究也是见不到她的。”
青年端着的酒坛定在了那里，他既没有继续喝，也没有收回酒坛。他沉默着，任由烛光随一丝丝风意不停的摇曳，任由那腥辣的烈酒噬咬着他棱角分明的嘴唇而不自知。
此时，破庙外的女子再次开口，说道：“她已经去了，你还在，我也在呢！”
李箫同样不答，不过，他已经回过了神，他狠狠的喝下一大口酒，这腥辣的烈酒顺着他的咽喉，流进他的身体，刺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他的脸被刺得通红，他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忍到无神的双眼也变了颜色，忍到一滴一滴的热泪不停的流淌。
破庙外，那女子一步一步的走进庙里，在这微弱的烛光中，现出了她的容颜。
那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柳叶眉，桃花眼，高挺的俏鼻，小巧的红唇，玉颈生香，高挑苗条的身段。她一袭青衣，如谪仙下凡，她一步一步的走进庙里，如普渡众生的菩萨，她是江柔。
江柔走到李箫的身边，一双眼中，既有浓浓的情意，又有数不尽的心疼，还有不舍、不愿、不忍。
李箫将怀中的酒坛随意的放在地上，他看了一眼江柔，勉强的咧出一抹笑容，可他双眼通红，可他泪眼婆娑，他很无助，就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已分不清方向。
江柔眼中的不忍在这一刻极为明显，她完美无瑕的脸颊上，写满了心疼，她看着李箫，说道：“忘了她吧！”
李箫转过头去，不与江柔对视，他再次端起那坛喝了小半的酒，猛然间，又狠狠的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水下肚，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你走吧！”
简单的三个字，听得人心碎。话中的决绝，换别人长久的守护。
江柔不愿听到的话，他还是说出了口，他用尽了力气，也无非是为了颓废，他之所以颓废，那是他没有了守护的人。
江柔清晰的获取了李箫话中的意思，她无奈的抬起头，看着到处是漏洞的屋顶，她紧紧咬住红唇，内心在挣扎着，挣扎的那一刻，她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她更不愿看到这个男人的颓废。
某一刻，她从挣扎中回过神来，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李箫，仿佛在衡量着一件事。最终，她还是开了口，说道：“她，还有救！”
此话一出，李箫愣了一下神，随即，他无神的双眼在烛光的闪烁中，一点一点的被赋予了神采。他丢下手中的酒坛，急切的问道：“如何救？”他早已忘记，“她”或许已只剩一堆白骨。
江柔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用自己觉得最为平静的语气回答道：“二十四界图可救，只需在其肉身化作白骨之前找到二十四界图，便有一线希望救她。”
李箫一愣，眼中的神采再次湮灭，他口中喃喃说道：“肉身不腐，肉身不腐……肉身，不腐？呵，哈哈哈！”他狂笑，他提起了地上的酒坛。他一边笑，一边落泪，他怎能不落泪？她已经走了三月，这三月，早就够她化身白骨了！
江柔看着这逐渐癫狂的李箫，不由得鼻头再次一酸，眉眼中水雾弥漫，她心中已经住下了一个秋，此刻，秋风扫落叶。
她看着李箫，说道：“她的肉身早已被易天寒封禁，存于寒池冰棺之中，五年之内，可保她肉身不腐。”
李箫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怔怔的看向江柔，眼中的神采再次显现。他的瞳孔慢慢缩小，点点睁大，这一刻，他如获新生，他将酒坛再次丢在一旁，连忙问道：“二十四界图在何处？”
李箫急切无比，纵然只是一线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小孩儿，听到了街边卖糖葫芦的声音，他就要急切的找人买给自己；就像是溺水的少年，挣扎在深不见底的水中，当他抓住一根稻草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被救起的可能。
江柔看着李箫的变化，心中百感交集，她忍不住落泪，可她背对着李箫，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声音平淡的回答道：“不知道，界图被分作二十四份，散落在江湖各地，唯一有线索的一份，在青宗。”
李箫再次端起地上的酒坛，他狠狠的再喝下一口，道：“青宗？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底，我都要去找。”
听得李箫斩钉截铁的话，江柔不免心中一阵难受，她此刻多希望躺在冰棺中的是自己，可她还站在这里。她没有去看李箫，莫名其妙的，她轻声问了一句：“如果是我，你会不会也如此？”
李箫怔住，他不知如何作答，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有些人注定是知己而做不成红颜。
李箫不答，江柔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她再不看李箫，抬起脚步，就要离去。
可是，她还没有走，李箫又说道：“等等！”
江柔道：“难道你会？”
李箫道：“我不知道，但我现在需要你！”
江柔不明所以，她依旧背对着李箫，声音平淡的说道：“要我做什么？说了就是。”
李箫放下酒坛，可他依旧坐在地上，他问道：“你有钱吗？”
江柔心中最后的一点期许都没有了，她默默的丢下一袋银两，就再不回头的走出了破庙。
走出破庙的那一刻，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破庙，可惜，并无人追出来，这一刻，她心中的那一片片秋叶落满了一地，随秋风而过，飘向了无尽的虚空长河之中。
她不禁心中想到：得不到的，那就是得不到，永远也求不来，就算遇见了，总有一句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默默的走了，踏过荒野，行过绿林，走向了不知是何方的地方，或许，她本就属于远方。
江柔走后，李箫独自静坐在破庙中，他已经彻底的放下了酒坛，这一刻，弥勒佛的笑容好真切，真切到直达本心。
李箫抬头透过漏洞百出的屋顶，看向了星光点点的夜空，他心里向往着一个地方，那里，是青宗。
他没有立即动身，他等待着，等待天明，等待日出，等待那酒馆开门。
等那酒馆开门之时，留下今天的酒钱，他就要踏上前往青宗的路，为那不知是什么模样的二十四界图而去，为那一线希望而去。
这一夜，月明星稀，这一夜，注定无眠，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