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一阵风吹过, 一片绿叶旋转着飘落。
在树冠沙沙的摩擦声中,几十个杀手一动不动,胧的眼睛里更是血色干涸成一片粘稠的暗色。
听见胧宣布的那条命令,吉田松阳不急不慌, 徐徐握紧腰间佩刀,轻轻叹了一声:“很抱歉,学生们还在等我回去, 所以我不能跟你们走。”
胧的瞳孔瞬间骤缩成针状, 脸色刷地阴沉下去。他左手一提,右手一压——
数声清响, 几十根禅杖顶部的金环相互撞击发出清鸣,所有杀手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倒提起禅杖。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止,直到那片绿叶终于打着旋落在了地面上。
刷刷刷——
几十道人影同时消失。
开始他们奔跑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如果在这片树林里画一个圆, 那这些杀手原本站的位置就是在圆周上, 当他们动起来的时候,一开始则全都向着圆心。但奔跑到一半, 其中一半人就脚尖一转, 临时转向另一个点。
那个点的位置是一名银发青年。
萨菲罗斯望着这群如乌鸦般扑过来的杀手, 面容古井无波, 按住正宗的手放松一瞬又重新扣紧。
天照院奈落。
这是吉田松阳告诉他的这些杀手的身份, 听命于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专精于刺杀等地下任务的秘密组织, 长久以来都是存在于幕府机构罅隙中的暗影。
最近幕府和天人眉来眼去, 双方似乎有意达成共识, 但偏偏有一群武士不识抬举,喊着攘夷的口号要将天人赶出这个国家。其中吉田松阳算是攘夷派的中坚力量,他教导出来的大批学生此刻活跃在全国各地的攘夷战场和天人作战。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幕府首脑自然恨得牙痒痒。但考虑到吉田松阳威望极高,不能随便安插一个罪名通过正常程序抓走——就连幕府中也有不少欣赏吉田松阳学识和主张的人——这样一来,精通暗杀的天照院奈落自然成了当权者最好的选择。
自从上次将松阳救出来之后,萨菲罗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他当时没有把在场的人都杀掉,肯定会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搬救兵。
再有吉田松阳的身份,几乎百分百确定,这些虚无僧打扮的杀手一定会再次找上门来。
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快。而且……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疑问从萨菲罗斯脑中一闪而过。
在奈落杀手刚闯入他的攻击范围瞬间——
白光一闪,一个杀手就被拦腰砍成了两段,就连他手上试图阻挡正宗的禅杖,也被一分为二。
其他杀手刷地呈扇形散开。在躲避萨菲罗斯这一击的同时,他们动作一致地伸袖,甩手——
“嗖嗖。”
数道极细微的风声响起,
萨菲罗斯立刻倒退半步,轻轻向后一跃。
只见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已经插满了数根极细的长针。长针反射着阳光,明晃晃一片,当奈落杀手们越过上方,身体的阴影又让那些银针消失了。
试探了几次,萨菲罗斯差不多已经弄清了这些杀手的攻击方式。
那些禅杖的底部都被磨得锋利无比,只消轻轻一划,就会在留下一条又窄又深的伤口,同时禅杖本身也可以做棍棒使用。
另外杀手们还会用银针作为辅助攻击手段——
打断萨菲罗斯的攻击节奏,掩护自己撤退,甚至和同伴的攻击配合,这些纤细到不起眼的武器在萨菲罗斯看来比禅杖的攻击麻烦多了。
他毕竟是一个人,就算能用刀风斩断银针的攻击轨迹,可顾左不顾右,顾前难顾后,再加上这些杀手明显专门训练过对敌阵法,配合起来默契十足,给萨菲罗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又是一排银针飞来,萨菲罗斯不得不放弃前突改为撤后,同时脚尖一踢将一具杀手的尸体提在手心,挡住右边的银针。
再来左手手腕翻转,反手提刀,往左侧狠狠一抹!
三个冲过来的杀手立刻闪开,其中一个闪得稍微慢了一点,半条胳膊就飞了出去。
不等这名奈落掏出银针止血,一个人影突然闪现在他面前。
紧接着肚子狠狠一痛,甚至在一瞬间盖过了断臂的剧痛,疼痛中视野翻了个个,这名杀手听见了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像是呼啸的山风,在不断旋转中,他看见一具无头尸体缓缓倒下,随后视野一黑。
这名杀手的死好像一个开关。
如果说之前的萨菲罗斯还是且战且退的话,在这名杀手之后,他就瞬间提速,攻击方式变得凌厉无比。
一时间他就像一只速度极快的利爪,不断撕开奈落杀手们的杀阵,同时不断撕碎了他们的信心。
怎么会这样!
就算蒙着面也挡不住杀手脸上的错愕。
这些被当做杀人机器专门培育出来的杀手,一向沉默寡言,情感淡漠,但在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涌起巨大的危机感,就像是……被一种未知的食肉猛兽盯上的感觉。
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战栗感,不是靠训练就能抹灭的。甚至,这些杀手们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存在恐惧这一情感,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不是不存在,而是以往遇到的那些还至于让他们如此心神摇动。
这真的是人类吗?
这种速度,这种力量,就算是传说中夜兔里的顶尖强者也不为过吧。
而他们必须要和这种怪物正面作战……
一个奈落杀手狼狈一滚,几乎是贴着那道巨大的刀光翻滚开。
就在他身旁,一条长约六七米的深沟撕裂了地面,这名奈落杀手的右手正好贴着深沟边缘,他只觉手指一痛,愕然低头,小指外侧边缘的手掌已经被残存的刀气削去一半!
相较于萨菲罗斯那边战斗的声势浩大,吉田松阳这边就显得优雅许多。他每一次出剑时,动作幅度都不大,姿态闲适,步履从容,几乎不像是在打架倒更像是指点——如果不看他身边倒了一地的奈落杀手的话。
吉田松阳的剑虽然不能像那位银发青年一样,一击下去就撕裂出一条七米长的深沟,但敲碎一块石头还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他本身是阿尔塔纳生物,力气极大,自愈能力强,围在吉田松阳身边的杀手数量也在以缓慢,却毋庸置疑的速度不断减少。
胧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抗住吉田松阳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
很强。
他还是那么强!
吉田松阳不,虚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强!
“嘎吱”一声,松阳的刀抵住胧的禅杖又往下压了几分,这一次,胧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肚肌肉都开始颤抖,他的双臂早就开始发出哀鸣。就算他曾得到过松阳的不死之血,但赝品又怎么比得上正品,仅具有一部分不死力量的他,如何对抗不老不死的阿尔塔纳生物……
可是,就算对抗不了,他也想试试。
胧想知道,自己这个凡人和这位“天神”的差距——经过他这十多年的苦练,这种差距是否缩小了那么一丁点。
只要有一丁点就够了。
双眼充血,紧咬的牙关也渗出一丝腥味。胧怒喝一声,全身猛地发力,左手手肘一弯——
顿时,一直抵在禅杖上的刀刃就不由自主向一旁滑下去。
吉田松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胧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侧身向前,反手前刺!
“铛!”
一声脆响,禅杖的杖尖击在了长刀刀身上,甚至敲出一丝火花。
……
萨菲罗斯刚处理完自己这边敌人准备去松阳那边帮忙,但他还没迈开脚步,有一群天照院奈落的杀手从树林中走出。这一次的人数比上一次甚至还要多!
没完没了吗。
萨菲罗斯一挑眉,转过身,微微抬起正宗作起手式。
只是这一次他还没动手,那群原本杀气腾腾围过来的杀手们突然同时停下脚步。
下一秒,这群头戴僧帽手持禅杖的杀戮机器单膝跪下,冲萨菲罗斯低下头。
不对,他们不是在向他行礼,而是……
萨菲罗斯慢慢转过身,蓝绿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灰发青年优雅的身姿。
那名奈落首领正满脸地从松阳脚下爬起,随后和其他同伴一样——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至于吉田松阳,萨菲罗斯望着对方鲜红的眼睛,冷冷询问:“你是谁?”
对面男人牵起嘴角一笑,明明用的是吉田松阳的身体,顶着吉田松阳的脸,但此时的男人笑起来毫无温度可言:“你可以叫我虚。”
“松阳呢?”
“吉田松阳?”虚玩味一笑,“他暂时不在。”
这句话能有很多解释,但很明显虚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他只是一抬手,命令胧及其他人退下:“不要打扰我。”
所有奈落杀手齐齐一垂头,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后退,包括胧,他捂着肩膀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捡起禅杖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这片惨遭剑气□□的土地上,只剩下萨菲罗斯和虚。
前者感受到一股滔天杀意,犹如一条宽阔巨大的河流向自己奔腾而来,一瞬间就将自己整个人淹没进去。
刺骨、冰冷。
这个人,绝对不是吉田松阳。
萨菲罗斯眯起眼。
他的表情很好地愉悦了虚,灰发红眼的男人笑起来,偏了偏头:“那么让我看看,你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眨眼间,两人皆已消失在原地。
几百米外,数十道黑影掠过,胧突然停下来,从树枝落在了地面上踉跄一步。
“首领!”
有杀手试图上前扶住他,被胧挥开:“我没事。”
胧这句话并非逞强,当他站起来时,脸色虽一片惨白,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在胧将手移开后,破损的衣物下只有一条淡粉色的新肉。
周围天照院奈落的杀手们见怪不怪,只是渐次围过来。
不一会儿,另一名杀手从前方飞奔而来,他头顶上的僧帽已不知去向,双眼下有很深的青紫色:“首领,前方出现了军舰。”
“军舰?”胧皱起眉,“能看出是哪个星球的吗?”
“……”杀手沉默。
胧皱得更深:“说。”
“是天道众。”
胧一怔,始终木然的脸孔上浮现了一丝错愕,随后便是嘲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他的杀手们还是没有吭声,他们站在树林间就像周围的植物一样静默无言,只有斗笠下一双双眼睛盯着正中间的胧。
胧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他叫来一个杀手,冲对方低声耳语一番,随后转向其他人:“再次戒备,如果稍后有天人来……杀无赦!”
“是!”
数十道黑影眨眼间就散开,幽静的山林再次恢复了平静。
而在几百米之后,轰轰如雷鸣般的响动却从来未曾停下过,两抹白影交错在漫天烟尘中,他们手中的武器不时相撞产生一丝火星。
原本,按照正宗的长度,萨菲罗斯是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和虚拼刀的。
但是就在他们交手后不久,虚抓住某个机会用自己的肩膀卡住正宗的刀尖,然后伸手硬生生将这把加长太刀从中折断。
用这种方式毁了萨菲罗斯武器的人,虚是第一个。
他恐怕也是唯一一个,因为除了虚谁也没有这种强大的自愈能力,就算是夜兔也不行。
这种拔出刀后眨眼间就恢复的自愈力,恐怕和虚是阿尔塔纳生物有关。
“砰!”
又一次撞击后,两人退开。
萨菲罗斯皱眉瞥了眼左手里的刀,正宗被折了一半后他十分不习惯,战斗力也下降不少。
反观虚,脸上依旧挂着毫无意义的微笑,鲜红色的眼底空洞一片,没有任何光亮。他一挥右手,刀刃破空发出刷地一声轻响:“还不够。”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再次冲了上去。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掀起一阵狂风向四周扩散,甚至有些根基不牢的树木都被这阵飓风吹得东倒西歪,拔出土地的数根尚带着新鲜湿润的泥土。
更远一些的树木幸免于难,只有树冠被风吹动,无数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整片浓绿的树海都开始波澜起伏。
当风慢慢平息,树海中央出现了一大片碎裂的圆形凹陷。地面下沉了接近两尺,而且越往碎裂的中心去,下沉得越厉害。在正中心的位置,土地已经碎成了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的裂痕蜘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萨菲罗斯躺在地面上,仰面向上,一柄锋利无比的□□贴着他的脸颊插在耳侧的泥土里。
炫目的日光中,虚的脸孔陷入阴影中,只有外围的轮廓无比清晰。
奇怪的是,他那双鲜红色的眼睛也同样清晰可见,玻璃一样倒映出萨菲罗斯近在咫尺的脸孔,鬓边灰色长发垂下,如瀑布般落在两人耳边。
一把被折了一段的长刀贴着虚的脖子,拿刀的手平稳镇定,没有丝毫颤抖。
隔着正宗,萨菲罗斯似乎都能感觉对方动脉的跳动,和自己的心跳一样平静。
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萨菲罗斯,目光如有实质地逡巡在后者脸上,右手抓住刀柄,左手按住地面。
良久,他忽地一笑,慢吞吞开口:“你会动手吗?”
“……”
“你也猜出来了吧,没错,吉田松阳还在这具身体里,实际上,他一直在看着你。”
透过虚玻璃般的红眼睛,萨菲罗斯似乎真的看见一双碧绿的翠眸。
“要不要试试?你这一刀砍下去,松阳到底是会死呢还是会回来?”虚微笑着,眼神平静,神情从容,就好像看见萨菲罗斯犹豫挣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等萨菲罗斯做出决定,他就开始动手,右手用力,一直贴在脸颊边的长刀发出刺骨的寒气,毫不犹豫地向脸上割去。
竖瞳骤缩成一线。
萨菲罗斯一偏头,左手猛然挥动。
“铛”的一声,他踢开上方的男人,弹身后跃,一点温热的液体从左侧脸颊滑落。
与此同时,虚也没有被砍掉脑袋,因为一柄禅杖在关键时候敲偏了正宗的刀身,以至于那一刀只砍伤了虚的左肩。
萨菲罗斯随手擦掉脸上的血液,扭头冷冷看向来人。
被禅杖救了一命的虚却显得比他还要愤怒,声音像淬了毒的寒冰:“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我吗?”
“首领。”胧向虚遥遥行礼,“天道众来了。”
虚一愣,浑身的杀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头,看向头顶已经消失的太阳。
胧和萨菲罗斯都做出同样的动作。
在三人头顶,一艘巨大无比的飞船缓缓前进,就像一大片厚实无比的乌云,不但阳光被它截断,连下方的大地、树林和人类全被纳入了飞船的阴影中。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萨菲罗斯和虚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这艘飞船的靠近。
当阳光彻底被船身遮蔽,一条悬梯从飞船上扔了下来,随即天人开始陆陆续续从悬梯上攀下。
还不止这些。
周围的灌木丛晃了晃,银亮的枪管从中探出。
“这是什么意思?”虚转头看向一人,那人刚从飞船的悬梯跳下来,身披斗篷,头戴斗笠,微微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和绿色皮肤。
此人忽略掉胧和随后赶来的奈落杀手,目光直直落在虚身上,随后又转向萨菲罗斯,脸上一抹贪婪的笑容划过:“将军已将你交给了我们。不过我没想到,这里竟然还存在另一只阿尔塔纳的生物。”
他指的是萨菲罗斯。
银发青年敛眉不语,绿皮天人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这颗土著星球还真有趣,不但存在着大量的星球能源,诞生了少见的阿尔塔纳生物,甚至还有两个。”
说话间,四周已经被天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包围起来。
咔嚓数声,几十道枪口对准了包围圈里的人。
虚眯起眼,笼罩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看来他已经向天人投降了。”
“比起被赶下台或是整个国家毁灭,自然还是继续当将军最好,就算只是个傀儡。”绿皮天人耸耸肩,“那个老头子向我们求饶时的讨好表情真像一条狗啊。”
“他本来就算不上人。”虚慢慢竖起手里的刀。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唉。”绿皮天人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我本来是想跟你和平相处的。”
“把我当做研究品也算是和平相处么。”虚淡淡反驳,眼里笼上一层暗影,“看来无论是天人还是地球人,始终都逃不过长生的诱惑啊。”
他声音未落,数道绿色光线就从那些枪口里冒出,交织成一面绿色光网向虚以及萨菲罗斯罩来。两人同时行动,一个冲进天人队伍里挥刀,另一个直接冲绿皮天人而去。
当的一声,正宗被一把宽刃长刀挡住,那把长刀还有一半停留在刀鞘中,拔出的半截倒映出萨菲罗斯冰冷的蓝绿色竖瞳。
绿皮天人却笑了:“打了这么久,就算是阿尔塔纳生物也该没力气了吧。”
宽刃刀一晃,刀鞘掉在了地上。
“刷——”
萨菲罗斯闪身后退,手臂却被那抹毒蛇般的冷光蹭过,转眼就右臂上就多了一条伤口。从伤口中流下的血,居然是黑色的。
“我这柄刀,”绿皮天人悠悠道,“可是淬了毒的!”
伴随着这句话,萨菲罗斯发现自己右臂已经不能动弹。
敌人满意地加深笑容:“专门针对阿尔塔纳生物研制的剧毒,本来是给虚准备的,不过用在你身上也一样……你笑什么?”
萨菲罗斯扬起眉,嘴角微翘:“好啊,就让我看看这种毒到底能做什么。”
他那句“做什么”还在空气中振动,整个人就已消失在原地。
“!”
绿皮天人大骇,立刻竖刀格挡,却感觉到一股庞大无比的力量从手中的巨刃刀上传来,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就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