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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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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闲向王妃推举之人, 自然正是小公爷关潜。

关潜因居住在王府, 先前听赵宗冕所命调查瑛姬之事, 对府内上下摸的很是通透。

且他毕竟是公主之子, 人又聪明有心计,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比寻常人都周全,且又生得俊秀, 所以王府内外众人对他都格外喜爱。

这一阵子赵宗冕调兵遣将,要剿灭北研的流寇, 关潜因为无法同去, 于是只在雁北城内跟军营间来回奔走, 呼朋唤友,百无聊赖。

听吴妃说要让他帮着料理王府内的事之时, 小公爷本来是想拒绝的。毕竟他跟随赵宗冕来到雁北,可不想只是在府内厮混。

然而听王妃说起是西闲举荐的他之后, 关潜又思索了一阵,便答应在王妃养病的这阵子先替了她行事。

王妃安排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嬷嬷跟外头的管家们从旁相助,加上关潜本就跟众人熟络, 所以接手的很是顺利。

只除了有一件事, 略让关潜觉着为难。

那就是先前给押在内宅柴房之中的张夫人。

王妃因奉镇北王致命,终于查明真相, 只是赵宗冕如今在城外督战, 并没有明确说明如何发落张夫人。

虽然按照她的所作所为, 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处理掉, 但王妃如果下手,以后说起来,自然是她担了一个谋害宠妾的罪名。

关潜暗中思忖,只怕王妃也是觉着此事难办,所以才“病倒”了,却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但直到关潜在真正接手之后,才明白这“山芋”,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烫手百倍。

起初关潜虽想通了王妃是要甩锅,但却并没认真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那夜赵宗冕对待张夫人的态度他是见识过的,关潜相信,对镇北王这种人来说,少一个张素华或者少几十个,都没什么两样。

因此关潜觉着就算自己不请示赵宗冕,自行将张夫人处置了,镇北王也不至于责怪。

可毕竟是关乎王爷的家事,所以虽然关潜认定张夫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却仍是不肯动手,只先囚禁着她,等镇北王下达命令再说。

因为年关将到,雁北的一些跟王府素有往来的达官贵族等开始送年礼之类,忙碌异常。幸而关潜从小儿跟着章令公主,耳闻目染,处理这些迎来送往,人际关系十分得心应手。

这天,才在厅上安排了一些回礼等物,又打发人去告诉王妃,底下有个小厮气喘吁吁跑来,禀道:“小公爷,那个给关押在秋千院里的张夫人,突然叫嚷着要见小公爷。”

关潜道:“见我干什么?若是想让我放了她,我是做不了主的。你回去告诉就是了。”

众目睽睽下,小厮欲言又止,只瞅着关潜。

关潜毕竟是个精细的少年,便叫他上前:“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小厮才说道:“小公爷,张夫人说,她有机密的事要亲自告诉小公爷,事关……公主殿下。”

关潜诧异而意外,他想不通镇北王府的一名侍妾,会跟章令公主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是张夫人在故弄玄虚蒙骗他……但毕竟事关自己的生母,却是不能等闲视之。

关潜把剩下的事略一处理,便起身往秋千院而去。入内见了张素华,她却依然是一副和顺有礼的模样,若不是那夜亲眼目睹她跟赵宗冕的对话,关潜只怕不会相信张夫人的另一张面孔会是那样可怕。

关潜立在门口,道:“听说夫人找我,不知何事?”

张夫人起身行了个礼:“妾知道如今王府众事都是小公爷在掌着,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张夫人眼望着关潜:“妾想请小公爷高抬贵手,放妾身一马。”

关潜略觉意外:“这个只怕我做不了主。”他看一眼张夫人,“毕竟那晚上王爷的话您也都听见了,且是王妃审理的此事,如何处置自是王爷跟夫人做主,我无法插手。”

他的回答自然是在张素华的意料之中,可张夫人并没有就表现的张皇失措,反而说道:“小公爷知道王妃为何病倒吗?”

这话问的奇怪,关潜只瞥着她。

张素华道:“王府里的事,毕竟还是王府里的人最为清楚,王妃病了,本是想让林妃来处理我的事,以后有人追究起来,好跟她不相干。”

“谁追究起来?”

张素华道:“太子殿下。”

在张夫人回答之前,关潜心中设想过许多答案,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太子?”他有些无法按捺心中的惊疑。

张夫人望着他诧异的反应,微笑道:“小公爷大概不知道,我的表哥是太子府的周谏事,乃太子身边的心腹。我们一向互有联系,如果表哥知道我在王府里出了事,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关潜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这位周谏事,姓周名健,的确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为人甚是足智多谋,精明强干,却怎能想到,张夫人竟跟他是“亲戚”。

飞快定神,关潜道:“此事王妃可知道?”

张夫人道:“王妃是外宽内细的人,你猜她知不知道。若不是因为知道,又怎会特意避嫌?”

关潜看了她一会儿,道:“可就算如此,是夫人害人在先,纵然……太子殿下知道,又能如何?”

张夫人不疾不徐回答:“我是王爷的侍妾,内宅妇人之间的事,岂能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何况我先前所‘供认’的那些,不过是迫不得已承认而已,并没有签字画押,也没有瑛姬出来对证。就算太子知道了,也该有理有据对不对?”

关潜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歪理。

张素华看出他的踌躇之色,趁热打铁道:“小公爷,王妃现在撒手不管,当然也是不想得罪太子。小公爷又何必强出头?公主殿下虽在桃城,根基却还在京内,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觉着呢。”

关潜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张素华道:“不,我是在提醒小公爷,横竖以后这江山是太子殿下的,何必因为跟自己不相干的一件事……弄的惹祸上身呢。”

关潜深深呼吸,上下打量张素华:“为何我听着夫人的口吻跟见识,却不像是区区一个侍妾。”

张夫人面不改色,笑吟吟道:“我当然是区区一个侍妾,非但我是,这王府后院中的……哪个不是。”

关潜脸色一变。

***

关潜来到真珠院的时候,才进院门,一眼看见西闲立在廊下,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披风,正抬头打量笼子里的两只翎鸟。

关潜定神看了片刻,便从抄手游廊上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道:“小舅母……”

西闲微怔,继而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公爷还是别这样称呼我。”

这称呼有些太亲近了,何况认真算计起来,小公爷的正牌舅母,是王妃娘娘。

关潜愣了愣,然后道:“那、那我该如何称呼?”

西闲默默看他一眼,回身吩咐杞子奉茶,又问:“小公爷找我可是有事?”

关潜跟在她身后,望着那粉白色的织锦披风上的繁复纹路:“是。是关于张夫人的。”

到了内室,关潜避着人,小声把张素华先前跟自己交代的又同西闲说了一遍。

西闲听完,也不禁意外:“太子?原来……她竟跟太子有关系。”

太子府的周健,西闲也是听说过的,当初赵宗冕要找他,也是周健从中奔走,此人曾各去过苏府跟林府数次,的确是太子最得力的人。

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张夫人主动承认跟周健之间的关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到底只是单纯的“亲戚”,亦或者还有别的一层原因?

西闲发现自己轻视了王妃“病倒”的这一信号。

关潜道:“她让我放了她,还说此后会立刻离开雁北到京城投奔周谏事去。”

西闲虽然天生敏锐聪慧,但毕竟不是高门大户的出身,没见识过太多尔虞我诈,只靠着通达的心思高明的智辨来明哲保身罢了,她更加不知朝堂上的种种玄妙隐秘的勾连。

在离开京城那天的金銮殿面圣,可以算是她第一次靠近了皇室权力中心的漩涡风波。

而此刻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镇北王府,西闲心中突然又出现了那天金銮殿上的场景。

高高在上虎视眈眈的皇帝陛下,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推波助澜的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却了然所有的文安王,还有在他们目光笼罩下的赵宗冕。

耳畔仿佛有轰隆隆的雷声,又像是那天给狮奴押回笼子里的雄狮发出的低吼,在耳畔回荡。

西闲出神的时候,小公爷关潜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此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因为西闲明显地心不在焉,神游物外中。

关潜大概猜到她蹙着眉心在想什么,但那不是他最关心的。

他只是趁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林妃娘娘。

在来雁北的路上,因目睹了赵宗冕如何的纠缠,他本以为林侧妃是个轻佻放浪的性情,却没想到竟然大误。

直到西闲若有所思地回过神来,关潜仓促地一笑,转开头去。

目光乱扫之间,望见窗外挂着的金笼。

小公爷忽然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娘娘所说的‘后宅女子皆都可怜,自相残杀’的话。”

西闲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一件:“哦?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关潜摇头:“不是,我觉着娘娘说的很对,简直鞭辟入里。但是……”

“但是如何?”

“但是娘娘有没有想过,在那种情形下,自相残杀,其实也是自保的一种法子。”

西闲略觉意外。

关潜走到窗户边,望着廊檐下挂着的笼子,里头两只黄灵鸟跳来跳去,仿佛很自在。

小公爷道:“娘娘看这两只雀儿,给人养在笼子里,每天伺候食水,自然无忧无虑,但是,假如主人的食水供应不齐,或者主人只供应一份食水,娘娘你觉着她们会怎么样?”

西闲已经知道了关潜要说什么,心头隐隐地有一股寒气儿飘了上来。

她望着关潜的双眼:“人毕竟跟鸟雀不同。”

小公爷道:“自然不同,但是一样的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鸟雀等的心思反而简单,只知道明面上的强取豪夺,但是人……人的心思千变万化,手段也防不胜防,自然比鸟雀更残酷许多。”

西闲竟无言以对。

关潜向着她笑了笑:“我对娘娘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有一些话不吐不快。说的太过了,娘娘别责怪我。”

西闲微笑:“你说罢,我听着呢。”

关潜踱步回来,忖度了会儿:“我先前跟你说过,桃城国公府人口众多,内宅的事自然也多,我见了好些,所以对这王府里的事,并不觉着奇怪。”

西闲不语,关潜道:“我想跟娘娘说的是,国公府我大伯那屋子里,曾有个姓葛的姨娘,她的性子……说句冒犯的话,也有些类似娘娘,看待什么事情都淡淡的,只是她没有娘娘这样聪慧。”

西闲默默地看着关潜:“然后呢?”

关潜继续说道:“她替我伯伯生了一个庶子,引得其他侍妾很是嫉妒,但她却从不恃宠而骄,且从不争不抢,最后……”

西闲好像猜到了什么,关潜看她一眼:“最后她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府里的大伯也许只红了红眼圈,连一滴泪都没有流过,也没有谁问她为什么会死,而在她死后,那个小孩子就给大房夫人抱了去……那孩子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大房会爱他如己出,只是他从此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又或者,大房夫人不待见他,那么……我想他的命运很快就会跟他的亲娘一样,无端端而来,静悄悄而去。”

西闲在关潜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用意,她心平气和,只当关潜是个有心的少年,正“苦口婆心”地给自己上课,而她还能云淡风轻地听着。

但听到关潜说那小孩子,却不由怦然心跳,呼吸隐隐急促。

与此同时,腹内那孩子似乎隐约有所感知,竟好像不安地动了动。

西闲忙调整呼吸,让自己停止乱想。

此刻关潜向着那两只鸟儿吹了一声唿哨,引得鸟儿们上蹿下跳。关潜笑道:“假如只有一份食水,娘娘觉着,他们两个会不会先拼斗的你死我活。”

西闲望着这少年清秀的脸庞:“子非鱼。我不知道。”

关潜回头望着她,四目相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关潜才一笑:“好了,不说煞风景的话了。”

很好,西闲的手暗暗抬起在腹部抚过,也并不想再跟他说这个话题。

于是道:“小公爷,方才你提起的二夫人,你可想好如何处理此事了?”

关潜问道:“是了,没请教娘娘可有良策?”

西闲望着少年的脸,心中竟有几分不安,有一种直觉告诉她,不该再跟关潜说下去。

可是……西闲道:“最好的法子当然是什么也不做,等王爷回来自行处置就是了。”

牵扯到太子,已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关潜大可不必掺和进这件事里。

“这倒是个法子,”关潜道:“可……恐怕已经晚了。”

西闲皱眉:“什么?”

关潜平静地对西闲说道:“在我来的时候,下人向我禀告,说是二夫人已经在秋千院自缢身亡了。”

张夫人……死了?!

西闲双眸微睁,心湖动荡,有一瞬间的窒息。

目光一碰,关潜继续点头叹道:“我想,大概是二夫人终于醒悟了,她自惭所为,觉着没有脸再面对王爷跟众位夫人,娘娘,所以……”

“是、是你……”西闲不能相信。

她知道自己不该点破,但是就算她知道从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少年,未必会是一张白纸,可却也难以面对……小公爷竟能在一瞬间黑成这样。

明明张素华先前跟他求情,不惜表明跟太子有关,还以为关潜会放她一条生路。

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人已经没了。

面对西闲的问话,关潜不再狡辩,也没有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

他默默地看了西闲半晌,才说:“舅母,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对舅舅说了什么。”

张素华跟镇北王所说的那些有关瑛姬跟西闲的话,王妃没有提,关潜自然也不会说,因为太敏感了。

关潜道:“假如你在场,你就会知道,那个女人是疯了的,她喜欢舅舅,所以憎恨抢走舅舅宠爱的瑛姬,不惜用那样的手段除掉瑛姬。但现在舅舅的心已经不在瑛姬身上了。”

“小公爷。”西闲想拦住他。

关潜却并没有停下来:“她知道舅舅喜欢的是你,只要她还活着,她不会恨王妃,也不会恨柳姬她们,她只会恨你。”

张素华会不择手段对付西闲,虽然西闲跟她无冤无仇,但只凭赵宗冕的心在西闲这里,她就已经是死罪。

这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一个道理。

虽然西闲觉着简直荒谬,在她看来,像是镇北王那种男人,他的心从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早在以前在京城还素未谋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笃定,这念头直到现在仍然鲜明而倔强。

但是有些偏执的人是无法理喻的。

西闲知道,关潜也知道,西闲缺乏对付这种人的经验,关潜却并不陌生,而且更杀伐决断。

就在做出那决定的时候,关潜又想起那夜,赵宗冕冷绝无情的脸色,镇北王讥讽张素华的那一刻,他知不知道,这个被他嗤之以鼻的女人是太子身边的人?

假如他明明知道,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让张夫人留在身边,欢天喜地宠了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做到的?

关潜认为自己该重新审视这位“小舅舅”。

西闲却顾不得去想这些,她突然觉得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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