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0730二更
自从那天吴皇后失控, 一旦提起她,赵宗冕便只说“凤安宫”, 并不提“皇后”两字。
西闲忙问为何要将陆尔思除名, 赵宗冕道:“说来怕你不信,还不是为了顾恒那个混球。”
原来昨日,陆康上了一封辞呈。
自从陆康回京后,赵宗冕委以重任, 命他掌管户部, 陆康也是兢兢业业, 不敢怠慢, 除夕入宫的时候还没说什么“告老还乡”等话, 而且他的确还不到什么告老的年纪。
如今却突然要求辞去户部尚书一职,赵宗冕自然知道事出有因。
于是传了陆康进宫, 当面询问。
陆康起初唯唯诺诺地不肯直说, 赵宗冕当然不会放过他,一番喝问, 陆康才说明实情。
起因竟是因为陆尔思。
陆尔思从年前病倒, 请遍了京内神医, 却都无功而返,也有的大夫看出端倪, 便对陆康说,小姐乃是心病而起, 所以才药石无效。
陆康不知何故, 便叫夫人暗中逼问, 陆夫人也正忧心,毕竟选秀之日日近,女儿却病容憔悴,于是百般询问,夫人甚至连自戕的法子都用出来,陆尔思才吐露事情。
原来先前进宫的时候,她给龙骧卫顾统领拦住调戏。
顾恒非但无礼戏弄,且还放话要挟,说可以让陆尔思入不了宫。
陆康听了自然大怒,他好歹也是皇帝面前的功臣,堂堂官宦之女居然给人如此调戏威胁,颜面何存?
那会儿陆康在赵宗冕面前,泣泪道:“臣虽然是一介文官不懂武功,但女儿被人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来臣想在朝堂之上公开弹劾顾统领恃宠妄为,试图一手遮天之举,但是臣女却跪地哭求,说顾恒毕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如此的话未免会牵扯到皇上的颜面,所以竟拦着微臣。”
陆康又道:“微臣自知道比不过顾统领,可也不愿跟他同朝为官,更加忍不了这份耻辱,所以臣宁肯辞官归老,还请皇上恩准。”
赵宗冕意外之余半信半疑。
顾恒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冷清的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居然对陆尔思干出那种事?可是陆康又没有说谎的理由,也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于是赵宗冕便先安抚了陆康,答应一定要给他一个结果,陆康才暂且罢休。
西闲听了赵宗冕转述的话,自也是愕然:“顾统领……真的要挟过陆小姐?皇上可问过他了?”
赵宗冕道:“问过,他也承认了。”
西闲愣怔,如果说拦路调戏这种事放在赵宗冕身上,那简直似吃饭饮水、再平常不过的,但是顾恒?难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甘露宫,西闲在路上就吩咐小江子,让宫内准备热水洗澡。
本来是想让宫女伺候,可是因惦记着陆尔思跟顾恒的事还没说完,少不得就随在旁边,拿了帕子亲自给他擦身。
赵宗冕很是受用,西闲见他反而不说了,只好催问。
陆康出宫后,赵宗冕即刻把顾恒叫来询问,问是否真有其事,顾恒道:“确有此事。”
赵宗冕呆若木鸡:“你……你是看上了陆尔思?”
顾恒说道:“是。”
赵宗冕总觉着匪夷所思:“可是,你……”他想了想,其实陆尔思的确是绝代佳人,当初在雁北就有第一美人的称呼,如果说顾恒看上她,似乎也可以解释。但总觉着哪里欠缺些。
赵宗冕忖度了会儿问道:“就算你看上她,那、那怎么居然要拦路调戏,你是一时的色胆包天呢,还是怎么样?”
顾恒说道:“是心仪陆小姐,所以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赵宗冕几乎要大笑,“你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再看看顾恒的脸色,就连说“情不自禁”四个字的时候,也仍是冷冷清清,波澜不起,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赵宗冕心中疑惑的很,但男女之情,本就匪夷所思,于是道:“按理说你年纪的确不小了,我本来也还想着给你寻一房贤惠的妻室呢,也叮嘱过贵妃,让她在这次选秀里仔细看着,如果有那格外好的女子,先给你,总之任由你挑选……没想到你小子自己先下了嘴。你就算喜欢陆尔思,为何不直接跟朕说?如今闹得陆康不依不饶的,要如何了局?”
顾恒听到“叮嘱过贵妃”,眉睫一动,道:“现在也不迟,既然这样,就请皇上下旨,把陆姑娘许配给我吧。”
赵宗冕笑道:“你说的简单,陆康现在想咬死你呢。你居然还想要人家女儿?陆尔思毕竟不是寻常出身,至少要顾及人家颜面。”
赵宗冕思来想去,又叹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尔思一门心思想进宫,她如果心仪你,也不至于就如此抗拒了,何况朕也……留着她有用,不如你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再选别的女子吧。”
顾恒道:“臣只喜欢陆姑娘,非她不娶。”
赵宗冕给他的倔强弄得头大,如果换了别人,赵宗冕早一脚踹出去了。何况换了别人,也绝不敢像是顾恒一样“抗旨”。
西闲听到这里,不觉紧张,顿时想起泰儿所说打伤了顾恒的话,暗暗猜测莫非就是赵宗冕一怒之下动了手?
赵宗冕却偏不说了,只握着她的手道:“这里……”西闲只好从后面转到侧边,给他擦拭胸口。
目光所及,却瞧见他身上那道曾一度危及他性命的伤疤,虽已经愈合,但疤痕却仍如此鲜明,此刻给热水一泡,更显得怕人。
西闲盯着那处,虽知道已经好了,但手上不禁又放轻了几分力道。
轻轻擦了两下,西闲才道:“然后呢?”
不料赵宗冕见她凝视自己的伤处,便握着她的玉臂,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小闲……”
西闲原本不愿伺候,就是担心他趁机胡闹,如今听他声音不对,心头一跳。
赵宗冕却并未做别的,只看着她双眼问道:“小闲这会儿,该是一门心思想着朕了吧?”
西闲一愣。
赵宗冕望着她清澈的眸子,眼前却又出现跟顾恒在殿上的场景。
见他不肯答应,顾恒竟淡淡道:“当初皇上迎贵妃入门的时候,贵妃已跟苏家有了婚约,也未必是心仪皇上的。”
赵宗冕听了这话一怔:“你说什么?”
顾恒垂着眼皮道:“贵妃当时自然并不是心仪皇上,大概是一门心思想进苏家罢了……”
赵宗冕一拳挥了过去:“混账!你还说!”
顾恒被打的倒退一步,抬手擦了擦嘴角,一声不响,缓缓地跪在地上。
赵宗冕余怒未休,上前在他肩头踢了一脚,指着他道:“装什么恭顺,你要真听话,就不至于挨拳头了。”
顾恒身子晃了晃,仍跪的很直。
赵宗冕磨牙道:“你不要太放肆了!信不信我把你交给陆康处置!”
其实顾恒说的一点也没错,赵宗冕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可提起苏家,想到苏霁卿……何况他还知道,是苏霁卿从雁北到江南,鞍前马后地照料着。
虽明白那是权宜之计,而且平心而论该多谢苏霁卿,但是……
实在令人生气。
想到这情形,赵宗冕觉着心里有刺,急需拔掉。
于是握住西闲的手,又问:“小闲到底是不是一门心思想着朕?快说。”
西闲道:“是。”
赵宗冕笑道:“该让顾恒那混蛋来听一听。”
说了这句才道:“顾恒毕竟是忠心的,因为先前助我的缘故,如今朝中很多人盯着他,如果此事闹出去,对他不好,而且这小子看着淡淡冷冷的,实则最死心眼,认定了就不会撒手。所以朕答应了他,至于陆康那边,少不得再想法子安抚罢了。”
西闲想到先前演武场上所见的两人那场打斗,知道里头的确掺杂着赵宗冕的情绪,只是打归打,他们两个终究没有真正地起龃龉,也不曾离心离德,那就罢了。
赵宗冕说完此事,见西闲仿佛出神,柳眉桃腮,樱唇玉颈,举手处又有兰香隐隐,撩人魂魄。赵宗冕体魄强健,一身精力充沛,虽整夜未眠,早上又跟顾恒打了半天,却仍精神勃勃,丝毫不觉疲惫,当下便将西闲搂入怀中,少不得又尽情欢好了一场。
次日,西闲便去了凤安宫,将赵宗冕所说告知了吴皇后。
皇后虽觉着意外,但既然是赵宗冕同意的,倒也没什么可说了。
西闲并不提赵宗冕是特意交代她来转述,只说是无意中提了一句而已,免得皇后心里不受用。
但自从上次凤安宫出事后,皇后好像又回到了先前是“吴王妃”时候的情形,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端庄而可亲。
西闲出了凤安宫,正欲回宫,却见有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赶了来,道:“娘娘,太上皇请娘娘过去一趟。”
西闲闻言,陡然想起赵宗冕所说,废太子被乱军所杀之事,虽然赵宗冕命人隐瞒,但太上皇那里未必就半点风声也听不到。
一边在心内筹谋,一边命人改道,才走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便吩咐小江子道:“去看看顾统领在哪里。”
小江子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如此吩咐,立刻领命,撒腿飞跑,果然在勤政殿见到顾恒,就说西闲要去太极宫。
顾恒闻言,立刻赶了来,在西闲还没到太极宫的时候就已经追上。
西闲从肩舆上往下看了眼,见顾恒的额头隐隐汗津津地,知道他是急赶来的。
加上太极宫将到,西闲便命人降下肩舆,下地而行。
西闲含笑对顾恒道:“请顾统领来是想问问,太子可听话?现在在做什么?”
顾恒道:“这会儿正在跟着太师学字,已经会十多个字了。”
西闲叫顾恒前来,是因为上次她到太极宫的时候,把顾恒急得鸡飞狗跳十分不快,当时西闲亦答应了以后一旦来便告诉他。
顾恒自然也明白原因,只是不提,两人一问一答,不露痕迹。
于是到了太极宫,西闲入内,顾恒走到殿前才止步,只悄然看了西闲一眼。
西闲向他一点头,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太监出来请安,领着西闲入内而行,西闲望着两侧空荡荡的,问道:“原先的鹦哥、百灵呢?”
太监脸色迟疑,旋即笑道:“那些花鸟之类的不好养活,有的病死,有的蔫蔫的不肯吃食儿,先前太上皇发慈悲,索性把剩下的都给放了。”
西闲点了点头,并没说别的。
明明天气转暖,可越往里走,越觉着冷意森森。到了内殿,见成宗坐在圈椅内,腿上搭着一块儿毯子。
西闲上前行礼,成宗却毫无反应。
内侍忙道:“近来太上皇的耳朵眼睛都有些不大好使了。”说着上前,跪在地上道:“太上皇,贵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直到现在成宗才抬起头来,两只眼珠看了西闲一会儿,道:“是你来了啊,快赐座。”又道:“把椅子挪的近些。”
西闲在成宗的下手隔着三四步远落座。
成宗说道:“你近来可好?”
西闲道:“回您的话,一切安好。”
成宗沉默片刻:“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他停了停,“听说皇后前一阵子大闹了一场?近来可怎么样了?”
西闲道:“此事只是耳闻,现在已经风平浪静,想必已经事过境迁了。”
“可惜,”成宗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个小丫头那天来质问我,问是不是我指使的御史去弹劾她,看她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还以为她撑不住了呢。不过……她可没那么能屈能伸,一定有人背后指点。”
西闲垂头不语。
成宗看她,声音暗哑:“你放心,我并没有告诉她,虽然御史弹劾是我所策动,但真正想出这主意的人,却并不是我。”
西闲面色沉静,只说道:“是。”
成宗微微一笑:“我并没有看错你,居然能够想出‘堵不如疏’这样的法子,明面上看着像是往自己身上戳了一刀,实际上却是壮士断腕,高明之极。这份心智,勇气,并不是谁都能有的,就连是外面那些呼呼喝喝的须眉男儿只怕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