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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大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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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声音太清楚了, 所以一点分辨的余地也没有。

——“这本日记不是你的”这种借口完全用不了了呢。

四目相对,一片死寂, 于是今天的风儿仿佛就更加喧嚣了。

啊,难受。

林想。

偷窥日记被抓现行什么的,这种事情总是特别僵硬。

对面的翼蛇少年仿佛委屈极了,尾巴紧紧地揪成一团,在身后扭来扭曲, 翅膀张开又放下——好像随时想冲上来抢。更不要说他原本就容易显色的身体,此时一片通红, 连身上的斑点也仿佛染上了同样的红,变得愈发鲜艳醒目, 就好像被人彻底欺负过一遍, 透着皮肤,隔着空气, 都能感觉到无比的委屈。

怎么办?

林缺德事虽然干过不少, 但被抓现行的经验着实不多。

在这种氛围下,面对着这样一只可爱的少年, 以大领主的脸皮之厚,也感觉到了一丝良心上的窘迫不安。

不过说起来, 被发现小秘密的人肯定比干坏事的人要难受得多。

也就是说, 谁写的日记谁尴尬。

所以又不是她写的,凭什么要尴尬?

大领主非常贴心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一想, 立刻就坦然不少。

先前那一点窘迫也彻底消散, 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做了坏事怎么办?

——当然是甩锅啊!

而且不仅要甩锅, 还要先发甩锅,先手甩锅,通过甩锅取得第一回合掌握话语权的优势。

“哦,所以你不喜欢我。”

她努力控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地把“日记”第一句重复了一遍。

果然,话一出口,便见翼蛇少年艾尼塔身上所有的红色在瞬间褪去。

“不……不不不……不是的……我喜……不!我……”

他说到一半发现这话实在是接不下去,直接又憋红了。

那又羞又窘的样子,看得林差点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为防破功,她用尽生平最大的自制力,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主动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你的意思是你讨厌我。”

“不是的!”

讨厌这个词成功地让艾尼塔身上的颜色再度恢复正常,并将它从无助的语言陷阱中给救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您?”他使劲扑棱着翅膀,“我……我只是……”

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和往常一样,他很难从导师的身上看出任何属于“她本人”的意思。

既看不出羞恼,也看不出愤怒。

而这比任何严厉的训斥让他更加感到挫败。

既然她一点也不在乎,那么他这点挣扎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只得觉得您似乎不太喜欢我罢了。”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开了口,“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们——虽然我不知道您曾经发生了什么。在遇见您之前,老妮妮安和谢尔都告诉我,说您是一位非常虔诚——非常好的人,但是再看到您之后,我真的……”

大祭司安静地看着他,神色平静得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也许神色中有一丝好奇和探究,但那也仅仅是针对故事中未尽的悬念罢了。

——她没有任何触动。

不知道为什么,艾尼塔更难受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下去,但是出口的话却是再也收不住:

“对不起,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当初您因为奇迹而获救的时候,是否是以您的‘灵魂’或者‘情感’为代价——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话其实……非常不虔诚,我也知道疾风大人必然不是那样的存在……可是……可是……我总是很害怕。我总是在想,哪怕您讨厌我也是好的——那样的话,至少我知道自己存在不足,知道我还需要努力……可是您从来不说任何东西——无论我做什么。”

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时候见面。

艾尼塔想。

他接受各种各样的指导,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却从来没有谁能告诉他,成为大祭司的继承者意味着什么,还有什么样的期待。

就好像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的先行者都不会在乎。

就好像所有族人都默认了,他天生就能学会承担一切使命,懂得如何守卫部族。

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到底要做什么?

该如何做呢?

最期望获得答案的人反应总是如此冷漠。

他们本该是最接近亲人的存在——因为他们彼此都没有亲人。

在获知自己成为继承者的那一刻,艾尼塔曾有过美好的幻想。

其实他想要的不是太多,他甚至不需要眼前的这位在他做错的时候、像这样说胡话的时候大声骂醒他——她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哪怕一声叹息也就够了。

好让他知道,自己至少不是在自言自语。

长长的、无比难堪的沉默中,艾尼塔的心一点一点底沉了下去。就在他打算放弃,用最尴尬僵硬的方式收场时,对面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

很轻,甚至比风语更轻。

“我很抱歉。”大祭司伸手,翅膀化作风,在他的头上轻拂一下,“我不知道我做得这么糟糕。”

“哎?”

“所以别哭了。”

“……”

“哎哎,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她赶紧再次抬手,将他眼角的泪水擦去,眼中是翼蛇少年从不曾见过的小心与不安。

她没再说什么,可这个动作却莫名地让艾尼塔放松了下来。

是了。

他想,大祭司虽然什么都没说,也从不主动做什么,但是她从来也不曾拒绝他们的要求。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艾尼塔恍然。

她比自己更笨拙。

……

可翼蛇少年不知道的是,对面的“大祭司”已经快内伤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面对双眼闪闪亮地望着自己、一脸期待的翼蛇少年,“大祭司”只觉得脑壳疼,哦,胃也疼。

不就是看了本日记么?

怎么就变成了这种父子谈心、解决家庭内部矛盾的场面?

她本来听着对面的倾诉,是觉得有点感慨:

这大祭司就是个渣渣啊。

这小翼蛇看起来挺乖巧的,得被忽略成什么样才成了这么个幽怨的小可怜?

看着对面泪花闪动的模样,她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心软。

其实,如果按照这个大祭司的人设,大概能回一句“哦,我知道了”就不错了。

不过林告诉自己,调戏之后变成这个场景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更何况把对面整哭了的责任里面,自己应该也有一半——哦不,三分之一。

虽然目前她顶着别人的脸,但里子还是那个十分负责的大领主。

既然如此就要勇于承担责任,道个歉安慰一下什么的简直理所应当——至于大祭司的人设?

反正都崩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即便如此,林还是选择吸取先前的教训,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得太多,只是摸摸头,擦个眼泪什么的。

可没想到即使这样,对面依然哭得稀里哗啦——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以后,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盯着她看得时候,眼睛闪亮得像是有星星。

大领主的脑壳更疼了。

显然,对面期待她能再说点事什么。

可她不是那种善于说漂亮话的领导者啊?她从来都是直接奖励下属的啊?

这里直接奖励来个抱抱什么的显然不行——大概会直接吓坏对面。

那还是只有靠说的了。

纠结了一圈的大领主沉吟着开了口:

“嗯……你很好……一直很好。有那么一句古话叫——如果上天,哦——神明,如果神想让你干大事的话,一定会先给你两个巴掌,再抽你几鞭子,让你感觉到痛苦,之后才有甜枣吃。所以……”

所以冷暴力家中问题少年就是正常的?

这么无耻的话连大领主·林这样厚脸皮的人也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讷讷哼哼几声,继续保持沉默,留待对面自行体会。

但显然这不完整的句话还是起效了。

对面的翼蛇少年露出那种仿佛获得了世界珍宝般的激动。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的!”

第一条教诲。

“唔。”林点头。

而这个动作仿佛让对面的少年更加高兴:

“啊,说到甜枣——风颂溪谷那里的沙枣还有单心果刚刚成熟——多亏了您刚才的祝福……”

祝福?

林顺着少年的目光落在生态球中发光的石阶上,恍然。

大概通关那个连笔画游戏就能给这个领地一个保护和丰饶的祝福。

“老师,我们一起叫上老妮妮安他们吧?我来带着他们就可以——啊,我们还可以多摘一些,一同献给疾风之主——祂也很喜欢那些沙枣。”

……

孢子兽绕着祭坛的正中团团打转。

黑白两团影子彻底交缠在了一起——就像是它们共生获取养分时那样,各自的触须都伸入彼此之中,交织成网。

它不敢强行将主人拽下。

某种冰冷的、充满了憎恶的气息正在飞快地接近,它能清晰地嗅到那种腥臭的潮水汹涌而来的味道

可不管它怎么低鸣,正中的俩团影子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从刚刚开始,所有跟随进入祭坛深处的白影,已经绕着正中一圈又一圈。

它们从先前不久开始就这样一直站着,微微地起伏着,仿佛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节律,像是无声的祷告。

那气味已经越来越近,它们似乎一无所觉。

“叽——叽叽!”

孢子兽又喊了两声,周围的所有依旧毫无反应。

它蹭蹭蹭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般,想要朝林的位置冲去,然而刚一动作,便在半空中定住了。

准确来说不是定住,而是被一只手捉住。

它被那手掉了个个。

某种冰冷的、无机质的视线在它身上划过,仿佛审视。

它颤抖着,弱弱地喊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层层叠叠的、像是泥土一般厚重的味道之下,它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它伸出触须想要碰触,却被后者直接甩飞了出去,在石壁上摔成一滩。

做完这一切的魔偶重新将视线放在了祭坛正中,目标就在那里。

[把那个小贼带回来……杀死那个强盗……]

指令在他的脑中回荡,如同蛇语一般让人不安。

他无视扑过来的各种白色影子。他们在他面前化成各种可怖的姿态,包括主人的样子,试图惊扰他,阻碍他,却没有丝毫用处。

“太弱了……”

他无意识地低语,转眼便来到了祭坛正中。

目标周围缠绕着奇怪的东西,和幽灵同样白色的影子,黑白混在一起,像是流水之球那样在半空中缓缓滚动,看起来十分和谐。

而他只需要黑色的那边就可以了——白色的那边是阻碍,看起来十分碍眼。

——需要予以剔除。

这样想着,他伸出了手去,眸中暗沉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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