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因果
许星辰用一只手撑住脑袋, 另一只手在床单上画圈:“你想啊,她昨天还是一个大活人,跟我们的服务员吵架, 今天就被一块白布蒙起来了。我一想到这里, 每一根汗毛都会立起来。”
卧室窗户半开, 冷风悄然经过, 吹得桌前塑料袋轻响。
许星辰抬头望了望,又躺下了。
她眼睛有些不舒服,无意识地眨动, 卷翘睫毛下瞳仁黑亮。姜锦年坐起身, 再弯腰看她,她的影子就倒映在她的双目中。
姜锦年建议:“你这样考虑, 每个人的终点都一样,区别只在于早晚。”
姜锦年环视房间四周, 发现一本源自清朝的《聊斋志异》。她拿起书,开口又道:“作者写它的时候还活着,当我们看书时,作者已经在另一个世界。”
“你的思维很通透啊, ”许星辰还没领悟, 由衷夸赞道, “能看淡生死问题。”
姜锦年摇头否认:“我不能。”
她辩解道:“因为我和姚芊不熟,这两天也没见到她。”
许星辰似懂非懂:“你从前就认识她?”
姜锦年闭口不谈:“说来话长。”
许星辰努力地一探究竟:“她……是你们公司的人吗?推销股票债券什么的。”
姜锦年压低声线, 坦白道:“她曾经是我们的客户, 后来赎回了购买的基金, 兑换成现金。我不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只听说他们家投资失败,亲戚卷款逃跑,欠下一屁股的债。如果他们没有委托亲戚,或者亲戚没跑,都不至于过得很惨。”
许星辰趴在床沿,点了点头。
姜锦年叹气。
她原本真的很讨厌姚芊。
但她从没想过她会死。
还是死在酒店的浴缸里。
无声无息,无人陪伴。
水流漫入鼻腔、侵占肺泡、冲刷意识的过程,恐怕十分痛苦。
*
姜锦年在脑海中模拟了姚芊的死亡现场。
但她忽略了一个重点——许星辰工作的酒店,隶属于傅承林的山云集团。
姚芊出事当日,有好事者守在门口,拍下了担架的照片。秋冬季节,天凉风大,那白布被吹起一角,露出了死者浮肿恐怖的手臂。
隔日,这些珍贵照片被卖给媒体,新闻一触即发,标题十分劲爆——“妙龄美女惨死酒店浴室,山云集团表示:概不负责”。
据新闻报道,事发当晚,死者与酒店前台发生激烈争执。不少身在大厅的客人们都是目击者。市民张小姐透露,死者的举止大方得体,不像是会自杀的女孩子。而前台盗刷了死者的国外VISA卡,事后不知道如何解决、如何赔偿。
于是,报社记者联系了山云集团宣传部。该部门负责人表示:事件真相仍在进一步调查中,大家都在等待警察给出的结果。
这则新闻,一共给出两张配图。
第一张,是姚芊生前的照片。她的美貌让人疼惜。
第二张,就是酒店门口的死人手臂。
舆论立刻炸锅。
网上备受支持的观点认为:酒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死者是自杀,八成是因为VISA卡盗刷一事,她难受了,想不开了,干脆自我了断。如果死者是他杀,更是因为酒店没有保护好顾客,这样下去,谁还敢住山云集团的酒店?
更何况,山云集团的酒店分为三个等级。
设施最全、星级最高的才被成为“山云”,剩下的酒店都用了其它名字。
差别待遇,最令人愤怒。
于是有人放话:山云集团一旦上市,他们就要动手,做空它的股票。
所有论调出奇一致,看得姜锦年心乱如麻。
她给傅承林打电话,他百忙之中抽空接听,还说:香港这边的工作暂时放一放,他必须先回北京一趟。公司总部在北京,有些事情,他只能当面解决。
这一次,轮不到姜锦年去机场接他。
傅承林早晨抵达北京,司机等候已久。他坐上车,先给姜锦年发短信,随后开始忙于工作……连锁酒店不能没有公关,它们永远需要面向大众服务。
奔波一天之后,傅承林见到了姜锦年。
姜锦年刚刚完成任务。
她和另外两位同事带着文件,拜访静北资产公司,商量着一次联合调研。静北资产是傅承林一手创立,而姜锦年图谋不轨,存心偶遇他。工作结束后,她三翻四次路过电梯门口。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俩撞了个正着。
碍于同事旁观,姜锦年佯装不熟:“对不起,我没有撞伤你吧?”
傅承林快速入戏:“撞伤了。”
他侧身,半靠着墙:“我现在站都站不稳。你说该怎么办?”
姜锦年踌躇:“我真诚地表示慰问。”
说完,她就拎着包,准备和同事一起离开。
她见到他一切安好,莫名放心了。她还以为他会眼圈发黑,胡子拉碴,原来是她想多了,傅承林风度潇洒从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但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撞了人就想跑么?你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姜锦年的同事以为,姜锦年不幸被人碰瓷。
扭头再看那男人,又觉得……她还是挺幸运的。
姜锦年告别同事,飞奔向傅承林。
他把她拽进自己的办公室,左手反锁房门,右手扣紧她的腰肢,“砰”的一声,她被他按在墙上索吻。简单粗暴,非常刺激。
他一开始并不想这样。
只是一个久行沙漠的人,乍一碰到绿洲清泉,必然不会慢慢地喝水。他像是正在用她止渴,干涸与缺失感来自于心底。
接吻的时间不长,姜锦年喘不上气了。她有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她真的惹毛了傅承林,就被他拉进私人场地,用这种强势的方法来还债。
姜锦年蹙眉,不再配合。
傅承林退后一步,认错道:“太久没见到你,我有点……人来疯。”
姜锦年明知故问:“这段时间压力大吗?”
傅承林诚实地说:“压力不在我身上。”
姜锦年其实不懂他的意思。但她就像一个要面子的学生,即便不明白,也不会再提。她拐弯抹角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开始善后了吗?”
傅承林落座在一把工学椅上。
他说:“姚芊的父母双双失踪。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他们留下了声明,说是要出一趟远门,短期内不会回北京。”
姜锦年喃喃自语:“为什么?”
傅承林看向她:“他们还在躲债。董事长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赔偿金不能超标。否则开创了先河,活不起的普通人都在山云酒店自杀,一来生意没法做,二来坏了行业规矩。”
山云集团的董事长,正是傅承林的爷爷。
姜锦年不做置评。
她见过太多上市公司。资本集中之地,带来的不是爱与和平,而是高处不胜寒,顶峰险峻。
但她仍然希望,傅承林他们能妥善解决问题。哪怕不是在明面上……独生女儿去世,父母毕竟无辜,五六十岁的老人一夜之间失去依靠,未来的路,还不知道要怎样走——这些想法都被姜锦年埋在心里。她叹口气,忽觉人生在世,有谁能过得容易?
姜锦年还想起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应当翻译为:天地生养了万物,对谁都一样,没有仁慈,也没有不仁慈。
椅子滚轮滑动,傅承林来到她眼前。他挑起她的下巴,又说:“我刚才下楼,正准备去找你。你来我们公司,竟然不给我打电话,要是错过了你……”
姜锦年打断他的话:“你找我干嘛?”
傅承林问她:“没事就不能找你?”
“也不是,”姜锦年道,“你们家最近麻烦多,我能理解。”
她把皮包放在地上:“平常出事也就算了。上市申请就赶在这几天,负面.消息闹得太大,影响你们的风评。”
傅承林好不容易抽出空,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他今晚还要探望爷爷奶奶,所以他盘算着,趁此机会,正式把姜锦年介绍给家中长辈。
中秋节之前,傅承林已经和长辈们商量好要带姜锦年回家。他觉得再拖没意思,晚一天不如早一天……不存在什么特殊想法,只是介绍大家认识,防止他奶奶总给他介绍对象,怀疑他虚构了一个女朋友。
姜锦年没有反对。
虽然她感到一丝紧张。
*
傅承林的爷爷奶奶住在城郊。
傍晚八点,姜锦年跟着傅承林抵达别墅门口。
姜锦年还没下车,爷爷和奶奶已经出门迎接他们,仪式感十分隆重。傅承林的奶奶还说,本来傅承林的父亲也来了,临时有事推不掉,就先走了。改天他们一家人再一起吃顿饭。
姜锦年心中惊叹: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她并不知道傅承林曾和爷爷奶奶提起:姜锦年是他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女孩子。两人聚少离多,感情关系并不稳定。他总担心她跑了。而且他有点心理问题,暂未痊愈,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他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