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苦海无涯（二）
镜子外的温钦百思不得其解, 镜子里的小温钦哭的泪眼朦胧，想要哭又不敢出声, 委委屈屈地样子实在是可怜。
谢临琛自然是看到了，立即放开了他的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温钦被他盯得后退两步, 谢临琛看了看距离, 忍不住上前迈了两步，随后站定在一处。冷风一吹，温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临琛眼珠子动了动, 迅速地抱了柴过来，小心地点燃。温钦见他这样, 心里知道他没有恶意, 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些。
温钦裹紧身上的狐裘，往火堆边靠了靠, 谢临琛也沉默着离他近了些。如果温钦年纪再大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些根本不是柴，而是一些枯枝败叶和废弃的木料。
谢临琛看起来年长温钦四五岁的样子，本该像是同龄的少年般朝气蓬勃, 可眼底却是古井无波, 丝毫没有波澜。只是看向温钦时眼底带了几分好奇与警惕。
这一处原本是玉妃住的皎月殿，只是皎月殿偏僻, 再加上玉妃被囚禁在这里之后再无宫人打扫, 没过多久就成了和冷宫无差异的地方。
残破不堪、冰凉刺骨, 谢临琛都已经习惯了的。这里从来没有人进来过, 人人都知道这里是个不祥的地方, 避之不及。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除了平日偷些吃的会匆匆见到几个人，谢临琛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一个人，这么小这么软，这么好看…
他眼底带了几分迷惑不解，忍不住直直地盯着温钦。
这个小团子特别小，白白软软的像是一个糯米团子，很像是自己之前偷吃过的汤圆，白皮黑芝麻馅的，很香。
这里第一次进入外人，谢临琛心里本来是很警惕的，现在看起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这个小团子还拿了很多香香的点心给了自己，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汤圆。
谢临琛看着温钦畏寒的靠近火堆，整个人缩成一个球一样，长睫一眨一眨的，很是困倦的样子。心道，他进来是要和自己一起生活吗？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好了。不过真是一个很怕冷的小团子啊，自己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温钦忍不住问道。
谢临琛直直看着他，随后摇了摇头。
“你一直在这里住吗？”温钦看了看四周。
谢临琛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温钦好奇问道。
谢临琛犹豫，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话，张了张口，没有吐出一点声音。
温钦眼底带了几分同情，“真的不会说话啊。”
谢临琛听出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无端的自己也有些失落，又张了张口，还是没发出任何的声音，心底更失落了……
“我其实是来参加太后的寿辰的。”温钦两只眼睛眨了眨，带了几分难过，“结果被人推到这里了，他们骗我。”
谢临琛眉宇紧皱，听了有些生气。
“姐姐还说这里有狼孩子，会吃人的。”温钦怯生生，“你会吃了我吗？”
吃掉？谢临琛看了看温钦白白嫩嫩的脸，又香又软地确实像是糕点一样美味，可是自己一点也不想吃掉他，于是他摇了摇头。
温钦终于放心了，冲他笑了笑，“你真的不是坏人。”
见温钦冲自己笑，谢临琛也不习惯地微微笑。
“你喜欢吃这些糕点吗？”温钦见他一直紧紧握着，“下次我可以让娘亲再带一些。”
谢临琛点了点头。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温公子”“钦钦！”“温少爷!”
温钦听了眼睛亮亮的，“是我娘亲找到我了！”说完站起身往门外跑，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拉住，疑惑着转过头正对上一双焦急地眼睛。
“别、别走。”谢临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你会说话啊？”温钦冲他笑了笑，指了指门外，“娘亲在外面，我要回家了。我下次还回来看你的。”
听到这儿谢临琛有些沮丧，慢慢松了手，“那、你…要来”
温钦笑着点头，“好！”说完高高兴兴地跑到殿门口拍打着门。
很快，这声音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一行人匆匆赶了过来，门外灯笼的光亮恍如白昼，皎月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可热闹只是他们的。谢临琛隐没在殿中，看着穿着华丽的夫人心疼地将温钦抱了起来，匆匆离开。
从热闹再恢复荒寂不到一刻钟，像是连同刚刚的一点点温度也全部都带走。谢临琛慌张地解开荷包，低下头嗅了嗅。等那一丝香甜顺着鼻尖传入，谢临琛的心安定了些。
赵明淑看到儿子小小的一只站在门后面简直是心疼坏了，伸出手将他抱走，一边走一边暗恨那群没有教养的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恶毒，“钦钦有没有被吓到？里面冷不冷？”
温钦搂着母亲的脖子，乖乖地趴在赵明淑的肩上，“开始很怕也很冷，但是后来遇到一个哥哥，他给我生火取暖，就不是很冷了。”
赵明淑身子一顿，“哥哥？”
“对。”温钦点了点头。
赵明淑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活下来了？”
温钦没有听懂这话，迷迷糊糊地靠在赵明淑的怀里睡着了。
温钦被关在冷宫的事情还是被皇帝知道了，朝堂之上大怒，冷言道，“德行尽失。”
这四个字一出，下面的官员脸色都变了，被当今圣上这样评价，是终生背着这四个字了，说不定这仕途就这样断了。
看到皇帝处罚了几个官员之后，众人噤若寒蝉，也知晓皇帝的意思。定是那温夫人又向皇帝哭诉了…这温家势头正好…大臣们纷纷都回了家表示千万不得招惹那个温钦，若是惹祸上身可不好。
温钦在家里没住两天，忽而要进宫去觐见太后，赵明淑见他一反常态，知道他是想要见的另有其人。可是想想也无奈，给他偷偷装了些许多糕点，嘱咐他不要过于招摇。温钦连连点头。
如非必要，赵明淑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与那样的人相识，可是偏偏对方好心帮了钦钦，自己又怎么忍心阻止钦钦去见他。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孩子是皇帝的第三子，按照礼部的字号觐献，排在第三位的应该名为谢临琛，母亲为玉氏。
当年的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玉妃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结果冬日忽然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孝御皇后亲眼见过，称是一个狼崽子，实为不祥征兆。随后立即封锁了皎月殿。皇帝听闻这个消息也十分厌恶，自此再没有踏入皎月殿的门。
可是事实上，当初后宫子嗣单薄，除了逝去的大皇子和孝御皇后膝下的二皇子，没有人诞下子嗣。孝御皇后对于后宫后妃的孕事掌握的清清楚楚，生下二皇子后风光无限。她不能允许有妃子的孩子与二皇子年岁相当，分了二皇子的宠爱，更不能夺了二皇子的位置。
偏偏当时并不受宠的玉妃有了身孕，生怕皇后看出来，每日都拿束腰将自己束缚住，让人看不出异色。一直到冬日藏不住，生产下来。
皇后怒极，迅速封锁了皎月殿，任由她自生自灭。
玉妃没熬过几年就去世了，赵明淑本以为那个孩子一定活不下去，没想到竟然已经长了这么大。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温钦不知道这些，腰上挂了四五个荷包，里面满满的都是糕点，高高兴兴地去了皎月殿。赵明淑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小心，不能让别人看见。温钦连连点头。
悄悄地进了去，一直跑到主殿，没有看到人影。温钦忍不住嘀咕，“怎么不见人啊？好奇怪。”
正说着，侧门忽而被推开，谢临琛喘息着站定，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一看就知道是从别处跑回来的。
温钦高兴了，小跑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小哥哥。”
谢临琛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想要抱着他，可手是湿的，不敢碰湿了他的衣服。手足无措，面色却是柔和了许多。
温钦很快放开了他，炫耀地解开腰上的荷包，“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次带了五个荷包呢！”
两只黑滟滟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嘴角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格外的甜，眼睛里根本藏不住心事，两只手笨拙地拿着荷包递给谢临琛。
谢临琛连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温钦也没有在意，见谢临琛高兴自己也很是开心。“小哥哥在做什么？”
谢临琛想了想，把糕点放好，拉着他到了后院，温钦这才看出来他在做什么。谢临琛在洗衣服。
盆子里的衣服有太监的也有侍卫的，大大小小堆了一盆，“这些是你的衣服吗？”
谢临琛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他偷来的，娘亲去世前做的早就小了。
温钦有些为难，“可是冬天这么冷，你穿这些会生病吧？”
谢临琛摇了摇头，不会。见温钦着急，谢临琛努力发出几个字音，“我、我还有…别的”也是偷的。
温钦这才放下心，认真道，“那就好，生病真的很难受，要喝很多黑色的药汁，很难喝的。”
见温钦这样关心自己，谢临琛胸口似有什么满满的堵在心里，随即匆匆把衣服晾晒，带着温钦回了殿中。
皎月殿本就是不受宠的妃嫔的住所，空间并不大，但是两个孩子站在里面还是显得空荡荡的。里面值些钱的东西都被当初的宫人临走时顺走了，更显得空荡。
十多年的时间，皎月殿破败不堪，门窗更是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四处也都是陈旧腐朽的味道。
谢临琛又把桌子和椅子擦了擦，“坐。”温钦费力地坐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糕点…好吃…”谢临琛昨天的糕点都没舍得吃完，从床边拿了出来。
“要快点吃，会变硬的，变硬就不好吃了。”温钦认真道。
“好…”谢临琛点头。可是他舍不得，他第一次遇到这样香软的东西，是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也是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温钦托腮，“以后我可以每天下午看你一次，不过休沐除外。”
“休沐？”休沐是什么？要有多久？谢临琛焦急地看着他，“休沐…多久!”
温钦笑，拿了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画着，“每天要来学堂上学，每隔五天休息一天，那天我就不会过来了。”
只是一天，谢临琛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过我每天只能呆一会儿，否则比父亲回来的晚，父亲要发现了。”温钦认真道。
谢临琛连连点头，“好。”
温钦也觉得很有趣，好像忽然就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和谢临琛玩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才不情愿的回了家。
谢临琛是个很好的玩伴，从来不会生气，从来不会不搭理，说话永远是哄着温钦，温钦还是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朋友的。
温钦刚启蒙，下午早早下了课。抱着书袋去皎月殿和谢临琛一起做功课。当他发现谢临琛也没启蒙过，立即自愿给他当先生。
以至于很多词意温钦自己也是记错的，胡乱讲给谢临琛听，结果谢临琛记忆力又很强，一直到很多年后还会用错启蒙的词句被人嘲笑。
谢临琛越来越期待每天下午，他开始只是下意识地拼命去生存，现在终于知道了生存的意义。
他开始努力清洗殿中的东西，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擦洗的干干净净，桌椅更是要一尘不染。虽然一切看起来陈旧，可并不脏乱。
宽大残破的青蓝色窗帘挂在院子中，风吹过的时候窗帘随风飘起，像是仙人飞升时纷飞的硕大袖口。谢临琛坐在阳光下微微昂起头眯着眼睛看它，嘴角不自觉扬起。
谢临琛虽然刚刚启蒙，却十分的聪慧，甚至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读一遍的文章就可以背诵下来，记忆一遍词意就不会再忘记，甚至很多策论也能勉强读的懂。这种天赋让温钦十分的羡慕，这种过目不忘的本领自己一直学不来。
“先生说，如果我再不会背就罚站。”温钦小脸上满是难过，“可是我就是不会背。”
“我可以陪你，钦钦。”谢临琛认真地写下一段段笔记，整理成册。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谢临琛的笔迹和温钦的相差无几，他仔细抄写着，等晾干后认真整理好放在温钦的书袋里。
这样的生活短暂却又快乐，谢临琛对皎月殿外面的生活一无所知，他的世界里只有温钦。
直到有一天，温钦没有来。
谢临琛算了很多次，确信今天确实不是休沐，昨天温钦也没有说有什么事情要出门。谢临琛忽然就慌了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