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除掉了詹姆斯.莫里亚蒂, 算是去了乔治娜心头的一块心病。
刚开始她在夜里频繁地梦到那个死去的邪恶罪犯, 有时候那黑色影像会和另一个在她记忆中的超级恶棍重叠在一起,两人同时咧开血红的嘴,在梦里冲她肆无忌惮地大笑。
在一段时间内, 乔治娜一直没法儿找到真实感,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名为“莫里亚蒂”的糟糕梦魇, 总是无法相信那个所谓的犯罪天才就这样在自己手中终结。
“陛下,您这几日休息得不太好。”迈克洛夫特注意到乔治娜眼底罕见的青色,板着一张矜持又冷漠的面孔, 却泄露了几丝十分隐蔽的温情。
事实上,没有人天生就是铁石心肠的。
与一个三观正常、脾气尚可、头脑不错的女孩儿朝夕相对,虽没有生出些许那些人口中可笑的绮思,但基本的好感还是有在增加的,毕竟“大英政府”自诩还是个较为容易被打动的凡人。
乔治娜看看迈克洛夫特,欲言又止, “请坐吧,先生, 我确实有些烦恼。”
“我假设,您还在想关于那位教授的事。”迈克洛夫特解开西服外套的一颗扣子,在乔治娜对面坐下,“您要知道, 在国家机器全力运转之下, 没有任何民间势力能够逃脱制裁, 这是十分正常的事。况且, 您的前期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完备,而对方刚好相反。”
迈克洛夫特是知道伦敦的地下世界有那么一位所谓“帝王”的,但一来莫里亚蒂的存在很好地保持了各方势力的平衡,二来迈克洛夫特也并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到给自己特意找麻烦的性格,因此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乔治娜决定对莫里亚蒂动手。
她显然已经关注对方有一段日子,将其在城内的几个落脚点和身边的帮手都调查得很清楚,因此决定下手后果断出击,收获到计划之中的战果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
——噢,他恐怕不知道多年之后的高台跳水事件,否则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从容。
“是吗?我总担心他没死透。”乔治娜咬了咬嘴唇。
迈克洛夫特轻笑,“我保证那位教授已经凉得透透的,陛下,所以您只需要好好准备加冕礼,届时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在您身上——大英帝国的乔治娜女王。”
乔治娜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女王陛下重新焕发出无穷的斗志。
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她不再继续逃避东亚的问题,而是主动召集了她的圆桌骑士们,在金斯曼俱乐部的一个私密房间中,召开了一场对于另一个国家产生深远影响的重要会议。
“我有一个较为异想天开的想法,或许你们愿意听一听,我的骑士们。”乔治娜的目光一一掠过现已成形的骑士团,保皇派的贵族世家、新兴的大资产者、辉格党的改革派等等,悉数在座,“那就是在远东地区的鞑清扶植傀儡政府,让它和领土接壤的沙俄争夺哈萨克地区、库页岛等地,牵制沙俄向欧陆扩张的野心和精力,削弱仍在做着欧洲宪兵之梦的沙俄国力。我相信,这个目前看来衰落的东方古国凭借其辽阔的国土和数以亿计的众多人口,会成为俄国数代皇帝的噩梦——我管它叫‘以中制俄’!”
同属老牌贵族的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男爵、爱德华.斯坦利勋爵与菲兹威廉伯爵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众人被女王突然提出的庞大设想震惊得说不出来,便按捺下多余的心思,先是按照这个思路慎重考虑了一番,才有老成持重的菲兹威廉伯爵开口。
菲兹威廉伯爵道:“陛下,如果要‘以中制俄’的话,直接介入清政府不是更加容易?如果鞑清分裂,那么殖民成本最低的沙俄必将先于我们趁虚而入,这对于我们相当不利。”
乔治娜点头,“这一点我确实考虑过,但假设深入了解一下清政府的由来,我们就可以发现现在的清政府满洲皇帝在那些汉人眼中,与虎视眈眈的沙俄一样,是侵略他们国土的异族,而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更重要的一点是,据我所知清政府整个系统,无论是他们的皇帝还是普通的官员,都已经从内里烂透了,奢靡腐败的程度完全超乎想象。而奢靡腐败所伴随的必然是横征暴敛,社会不稳定因素日益增加,阶级矛盾日益尖锐——这样的政府并不符合我们的预期。”
事实上,高效廉洁而又专.制的中央政府才能让他们获得最大限度的利益,这是这些英国政界有远见者们的共识。
“您的意思是,满洲皇帝并不是一个统治者,而是侵略者和殖民者?”
“是的,或许你们不能理解,但在鞑清,少数满人统治着多数汉人。为巩固政权和同化汉人,满人入关后剃发易服、大肆屠杀、打压汉人,然而满人的祖宗开始游牧时才几百年?汉人的祖宗千年前就建立了国家!这么几千年下来,属于炎黄子孙的血脉意识已深入了那片土地,因而即使满人占领了那里,最终也只能被本土化。”
一众英国土著听得云里雾里的,乔治娜皱了皱眉,继续她的讲述。
“在我们曾经的美国殖民地,最早的那批盎格鲁萨克逊人大多是来自我国本土及爱尔兰裔的清教徒,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同化的失败,现在的美国人早已没有了属于英国人后裔的民族归属感,为了得到真正的平等和自由,他们必将反抗。这就是汉人所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从愚昧到开化的革命也绝不是一个优雅或者从容的过程,就像太.祖说的那样,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乔治娜沉声道:“没有人生来就该是次等的,国家也是如此。我知道殖民活动为帝国带来了无数的财富,但这种野蛮而残忍的方式随着人类思想的觉醒和社会的进步必然被淘汰,帝国的太阳不能在我们手中落下,所以我们需要改革,也必须改革!”
“先生们,那个国家有超过四亿人口,而我们呢?一千五百万。这是一个多么具有可能性的国家啊。我们只需要做它的朋友、做它的恩主、做它的明灯,等到它摆脱了困扰多年的沉疴痼疾,那些丰饶的物产和广袤的市场将会心甘情愿地向我们敞开,这难道不比用罪恶的毒品贸易与令人厌恶且贪得无厌的清政府合作要愉快得多?”
位列仅次于乔治娜的迈克洛夫特提醒道:“但您说的只是一种设想,一种最好的设想。”
“但理论上可行,不是吗?”乔治娜说,“而且所谓的中华民族,是一个非常非常坚韧并且顽强的族群,我认为更加人道主义的方式能够为帝国带来更加长足的、可持续的利益,而不是竭泽而渔——毕竟,美国的市场正岌岌可危。”
她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宏伟且壮阔的美好蓝图。
事实上,国内有些思想敏锐的人士已经感觉到殖民活动就像曾经的海盗掠夺那样,正逐步走向末路,美国的独立是一个觉醒的讯号,尽管非洲还有一大片土地等待征服,但大英的加拿大却控制得不太稳定了。
乔治娜的计划是,推进鞑清被内部革命推翻的进程,以正常的自由贸易方式——至少是表面上的正常——在这一个大国崛起的过程中攫取适度的财富,将它培养成大英的第二市场以及战略伙伴。
“确实,那里的资源和人口都是令人艳羡的。”迈克洛夫特对于乔治娜的纸上谈兵不置可否,他唇线微抿,抛出一个重要的问题,“看得出来,您的思路确实更‘文雅’,我们也总会有办法保证我们的利益,尽管那不如殖民掠夺那么快速,但套用一句东方的谚语:‘细水长流’,是一个更长远的选择。我知道您试图将那个国家培养成我们在国际上的盟友和今后商品的重要销售市场——友好的那种——但不知您是否考虑过,合作对象的选择就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魄力和能力,把自己的君主赶下王座的。”
乔治娜微微一笑,“这一点那里却恰好与欧陆地区相反,我的梅林阁下。”
迈克洛夫特从善如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他已经发现乔治娜是一个比起热爱东方文化的乔治四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中国迷、中国通。
乔治娜显得气定神闲,她唇边含着些微的笑意,娓娓道来:“先不论满洲皇帝在当地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君主,那个国家对于君主制的认知从一开始就与我们截然不同。在他们眼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就是认为无论身上流淌的是贵族还是乞丐的血液,都可以成为皇帝。也因此,满洲皇帝绝不希望面对全面战争,因为他知道他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要打仗就要进行战争动员,一旦进行战争动员,民族意识就会无法控制地滋长,他们的统治就会摇摇欲坠。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加一些肥料,推动一场内部革命在那片土壤上爆发,并且适时给予适当的帮助,从而彻底将那些被压迫的人民从卑劣的异族殖民者手中解救出来。”
若要达成长长久久的合作,鸦片贸易势必不能继续,但距离虎门销烟着实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必须从舆论上提前将整件事定性,他们是慷慨无私的先行者,而不是野蛮罪恶的侵略者。
而鸦片战争还会爆发吗?
乔治娜倾向于肯定的答案,因为她的远东布局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鞑清发生改变的,但她会尽自己所能阻止八国联军的铁蹄踏上那片土地,即使在后世的许多人看来,那除了是一场野蛮洗礼的浩劫之外,也是蜕变新生前的阵痛,但她认为可以有其它方式带来变革。
中华崛起是不可避免的大势,那是一头沉睡的巨龙,腾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英帝国将做为一个“真诚无私”的朋友拯救那个腐朽的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不会干涉其内政,也不会把自己的意识形态强加给对方,但在这之后,新生中国的基础建设将会涌现无数商机,而远东地区再也不会成为英国的心腹大患,是继北美地区后最广袤的可持续的开放市场和原料产地,也会是针对沙俄的一柄利器。
乔治娜并不准备为腐朽的清政府留下转型君主立宪的余地,因为从历史上就已得知,满洲皇族是最腐朽和无气节的一届,因为他们对于脚下的土地从始至终没有归属感,他们的故土始终在关外、在草原,所以进行的也只会是征服、占有、掠夺。
朱氏即使丢了江山,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就完虐只知道割地赔款跑路的爱新觉罗氏!
乔治娜环视众人,问:“那么,我想我们达成共识了?”
有人说:“如果情况真如您所言。”
乔治娜回答:“我完全不介意你们向那些去过东方或者东方来的人们打听那里的现状,因为我有这个自信,我所掌握的情况全面且详实。”
圆桌会议上的诸人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乔治娜长长地纾出一口气,坐在位置上的姿势放松了几分。很快,她与右手边的迈克洛夫特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后者继续了下一个议题。
迈克洛夫特向她颔首示意,等到众人差不多消化此前的内容,这才开口说话。
“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我们一力推行的禁烟令虽利大于弊,但弊端将会使得鸦片贸易的一整条产业链迅速崩塌,殖民地种植罂粟的农民、国内外销售鸦片的商人、以其为生命的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