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花与夜
原住民们以一场深夜的篝火为他们践行,而曹年等人却回应以沉默和苦笑。 看着这些围着熊熊火焰欢呼雀跃,放声高歌的人,曹年也不知道该憎恶他们,还是该同情他们。 总之,这是一场无法尽兴的宴会。 曹年在吃了一些水果和肉食之后,便早早地离开了人群。 欢声笑语越来越远,曹年一个人走到了远离喧嚣的沙漠边缘。他坐在草地之上,双脚一伸,落在黄沙之上。他的目光看向极远处,一个个山包,一条条沟壑,这些寻常无奇,甚至是让人腻味的景致。 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希冀的? “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酒——” 曹年仰着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就知道你这家伙要喝酒,诺,给你。”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曹年的身后响起,与此同时,一个水壶从天而降。曹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伸手,便轻而易举将这水壶给接住了。 曹年兴致缺缺地说道:“这地方的果酒?根本就没有一点酒味,不喝。” 这个男人说道:“谁说是果酒了?” 曹年打开盖子,轻轻一嗅,惊喜地说道:“还有这好东西?哪儿来的?” 那个男人说道:“自然是主世界里带过来的,一直放在越野车中,这会儿刚刚想到还有这么个东西。” 曹年说道:“你倒是挺大方的,只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喝酒?” 这个男人坐在曹年的身边,手中也拿着酒:“胖子不见了人影,张杨陪着两个女人,至于方衡,那混蛋滴酒不沾,说什么喝酒有损大脑,会让人不清醒。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够陪我喝酒了。” 曹年哈哈大笑:“方衡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啊,喝酒的确是让人神志不清啊。不过,总是清醒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有时候醉上一醉也是种享受啊。” 龙狼对曹年这番话也深有同感:“哈哈,对对对,说的没错一点儿没错!看来找你喝酒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啊。” 曹年摆摆手:“别这么说,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一些废话而已。” 龙狼说道:“废话?我看你倒是说的挺有道理的!我虽然没有什么学历,但是在当兵之前,也听说过一个‘难得糊涂’的道理,就连古人也不是说什么‘但愿长醉不复醒’不是吗?” 曹年惊讶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倒是有些才华,还知道什么‘长醉不复醒’的道理?这还说自己什么没学历?这么看来,我才是真正的文盲。” 龙狼一怔,随后一拍大腿,笑道:“原来是两个文盲撞一块儿了,难怪我说你怎么看着就这么亲切呢。” 曹年举起酒壶说道:“走一个?” 龙狼点头道:“必须的!” 说完,两人拼酒似的开始猛灌,一副不醉不罢休的架势。 虽然主世界中,这些酒水都是十分廉价,甚至说的难听一点,和白开水都是一个价。 但是龙狼带的这些酒显然不是那种醇厚绵柔的佳酿,也并非温和暖胃的低度烧酒,这家伙的品位和他的相貌倒是极为相符。这水壶中装得酒也和他这个人一样,粗犷旷野,穿肠而过之后,只留下火烧般的灼痛和美妙的滋味。 在主世界中尝遍了名贵的红酒和白酒,突然变换口味,喝上了这廉价的烈酒,曹年还真有些驾驭不住了。 不多时,就已经败下了阵来。 酒过三巡。 两人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丝潮红,他们已经微微有些醉了。 龙狼身边的酒壶已经空了两个了,这家伙的酒量可不是曹年能够相比的。只见龙狼和家伙突然左手一伸,将曹年肩膀给揽住了,他附耳说道:“方衡这家伙,就是个混蛋——别看他斯斯文文,说话的时候也十分冷漠,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势。但是这家伙,心里的坏水可多了!” 曹年稍微清醒一些:“哦?怎么说?” 龙狼一双眼睛贼兮兮看看身边,确认没有人之后才说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方衡这家伙,虽然脑子是挺好用的,但是——我们这些人啊,都只是他的棋子而已,等到他觉得没用了,或者说威胁到他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给除掉!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本性啊,我已经和他在一切很长时间了,不会骗你的!” 曹年惊讶地说道:“杀害自己的队友,不是会被抹杀吗?” 龙狼一拍曹年脑袋,骂道:“蠢货!谁说他会亲自动手杀人了,他又不傻!” “那是怎么回事?” “相信我,那家伙绝对是个顶级的心理学家,能够猜到你的想法,不关你是信任他,还是怀疑他,他都能够利用你的心思,然后让你按照他的安排,走上一条不归路。你不知道吧,我们在前面的几次试炼之中,已经有好几个队员被他给害死了,而且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和方衡不合。虽然,你们现在和方衡还没有什么矛盾,但是我奉劝你,对于他的每一句话,都千万要小心啊!” 曹年震惊地点点头:“你是说,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这个家伙,还真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啊。你们之前就没有考虑过将这个家伙给逐出队伍吗?” 龙狼摇头:“把他给赶走?哪有那么容易!这家伙虽然充满了威胁,但是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有这个家伙的存在,我们小队才能够通过前面的几次试炼!就连我和丫头,基本上也可以说是被这个家伙给救下来的,只不过小丫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曹年一把推开龙狼,十分鄙夷地看了这个家伙一眼:“既然他救了你,那方衡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家伙,在人背后说坏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狼听到曹年这番话,一张醉醺醺的脸突然清醒了几分,他冷冷地看着曹年。而曹年报以同样冰冷的目光,谈话似乎突然陷入了这样的僵局之中。 两人就互相看着对方,对视良久。 曹年忽然还是放声大笑,前俯后仰;而龙狼也会意一笑,举着酒壶就一饮而尽。 在这莫名的笑声之中,两人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龙狼说道:“去你个腿!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背后插人刀子的人吗?我只是给你这蠢材提个醒儿而已,要不然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曹年说道:“说笑而已,反正,我也喝醉了,也忘了你刚才说了什么了。” “妈的,你什么也没有听见,我也什么也没有说。咱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我靠,喝酒真是误事!不管了,反正老子是醉了,醉了,找个地方睡觉去了。”龙狼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曹年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在社会上的惨痛经历告诉他,一个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家伙事不值得信任的。但是曹年却能够感受得到,龙狼的话绝不是并非空穴来风,更非因对方衡的成见而产生的抱怨。 并且,龙狼这番话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他能够赚到什么吗? 显然不能。 在曹年目送龙狼离开之后,他的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曹年低声喝道。 他虽然喝了酒,但是直觉却并未变得迟钝,显然还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醉鬼’。 随着他低沉而具有威胁意味的声音传出,远处的沙丘之下,一个娇小的身影冒出了头,曹年定眼一看,这个藏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克劳西亚。 曹年走过去,发现这个姑娘正蹲在一个沙坑之中。这个沙坑虽然不大,但是却正好能够将克劳西亚的身影给挡住,只要这个小姑娘不站起来,在远处根本就看不到她,当然也不会有人会相信这里会藏着一个人。 也难怪曹年和龙狼两人在这里喝了半天的酒,却没有发现周围还有人存在。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曹年将这个蹲在坑里的小女孩给单手拎了起来。 方衡将吊坠交给曹年之后,就没有再要回去的意思了,也不知道是那个冷漠的家伙难以启齿,还是他根本就忘了这件事情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曹年反正是不会亏的,毕竟这条项链是一个重要的道具。 “我在这里——种花呢。”克劳西亚指着沙坑说道。 种花?在沙漠里种花? 听到这个小女孩的回到,曹年看着她碧蓝色的眼眸,发现她并没有说谎,因为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尽是期待。她期待着,自己种下的种子能够早日生根发芽,变成这个荒芜之地的姹紫嫣红。 “不过,这些种子都长不大,好奇怪呢,明明在绿洲上就能够长得很好。”克劳西亚接着说道,看得出来,对于这种情况,她十分的无奈,显然失败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当然长不大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世界上虽然有能够在贫瘠沙漠中生存的植物,但是这些从绿洲带来的种子显然没那个本事。 不过,曹年却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破,因为他担心会打破这个孩子的幻想。当然他也并不好受,因为他不知道此事该感慨孩子的天真幼稚,还是该为她的白费功夫而惋惜。 “克劳西亚,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种花呢?”曹年问道,一边将这个女孩给放在了地上。 毕竟总将她给拎着,还是颇为费力的。 见曹年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兴趣,克劳西亚的脸上顿时显露出自豪的神色。小姑娘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大把的鲜花种子,把它们捧给曹年看,并且说道:“神灵恩赐了我离开绿洲的能力,但是我的亲人和族人们却还在受难。所有我要在这里种满花草,让绿洲通往遥远的神殿——到那时,我们的族人就能够在天神的面前忏悔,为我们祖先所犯下的罪赎罪了。” 听到这个女孩天真的话语,曹年连感慨一声童言无忌的心思的都没有了。 赎罪? 曹年心中无名火陡然冒了起来。 狗屁的赎罪! 如果不是担心惊吓到眼前的小姑娘,曹年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爆一句粗口。他想不明白,这些生活在这里的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女孩又做错了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饱受折磨,并且自始至终还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是在为自己的祖先赎罪? 这样的思想岂止是‘愚昧’? “勇士大人——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见到曹年沉默不语了,克劳西亚有些胆怯地退后了一步,在她的眼中,曹年这个所谓的‘勇者’可是个伟大而崇高的存在。 她对于曹年难免心存敬畏,就像她的先辈们一样。 曹年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克劳西亚,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所遭受的苦难,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对于你们来说是不公平的事情?” 克劳西亚疑惑的说到:“什么叫做无妄之灾?是吃的吗?” 曹年一怔,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小姑娘还只有七岁而已。说什么宗教,信仰,自由与人性还为时尚早。 曹年摇摇头只能回应以沉默。 克劳西亚将手中的种子一粒粒撒在沙漠之中,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在胸前,默默地祈祷。虽然不能完全听清楚她所说的话,但是曹年也听了个大概。不过这个小姑娘所说的大抵是一些向神灵的请愿和祈求,在曹年的眼中,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废话而已。 这个小小的绿洲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缩影,似乎所有的人都还活在这个所谓的‘神灵’的阴影之中。思想也被囚禁于神灵的威严之中。神权远远胜过了人权。 该死的! 曹年头一回对于所谓的‘神灵’产生了如此的怨恨。 克劳西亚祈祷完成之后,她缓缓地站起身,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显得如精灵一样美丽。 他与曹年的两道影子印在沙漠之上,一长一短。 克劳西亚面朝着沙漠之上的圆月,她问道:“勇士大人,您一定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吧?” “对啊,我来自——”曹年的话说道一半,突然停住了。 是啊,自己有来自哪里呢?是地球上大的c市的那个小小的山村?还是主世界中那个编号为0310的房间?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很远很远,就像在天的另外一边。”曹年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得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他根本就答不上来。 克劳西亚转过身,带着虔诚的语气问道:“勇士大人,那你一定到过许多的地方吧?也一定见过许多的人和许多的花吧?那你说说,我的这些花儿它们会开放吗?” 曹年正要摇头,但是看见这个女孩的目光时,却又狠不下心来实话实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言:“能,一定能!到时候,这里会有漫山遍野的花朵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