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家园艺会
大统六年。
阳春三月，久违的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续几个月被大雪封盖的瀚京，也终于恢复往日京师的繁华与喧嚣。南来北往的商旅，依路程提前出发，掐准时间赶这开年第一趟华市。所谓华市，既是翰京九门大开，取消宵禁盘查，免除各种商税地税，凡不携带兵器者皆可入京赶市。
华市一年两次，三月开春后，九月入冬前。
今年的华市比之往昔更加热闹，除了成群结队的商旅与赶市的游人之外，不断有门额挂着一盏写有‘才’字红灯笼的大轿进京。这盏灯笼可不简单，全国凡年满十六岁的待嫁闺秀，经礼部筛选确认，其中一些才貌俱全，兰心蕙质的女子便会被冠之为才人，允许挂才字红灯笼进京，沿途关隘、要道凡男者不得掀帘，轻则发配千里，重则株连三族。
当今圣上已到婚龄，大亥皇室不迎武将、重臣、异族、江湖之女为后，万民之母出于万民，皆从民间选拔而出。一旦福泽深厚，被圣上相中荣登后宫之主，免九族徭役，死罪以下赦免。所谓飞上枝头变凤凰，便是如此，为天下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谈资。
上林苑位于漓泱宫的东面，作为外国宾客与进京面圣的地方官员临时休憩的居所。这地方很大，大大小小的房间足有三百多间，而且彼此间大体分开。今天礼部就在上林苑的南园举办了一场皇家园艺会，邀请的正是从全国各地赶来参选皇后的才女佳人，这里也将成为她们在京城的临时住处。
莺莺燕燕一百六十多位才人，里面很可能就会产生一位未来的一国之母，礼部为了保险起见，自然不会让外地来的才人自己去寻住处，第一是为了保证这些才人的洁白之身，第二容易被人胁迫，从而行刺皇上，这些都是长期积累出来的经验之谈，以前不是没发生过。
巳时刚到，早早便在京里等待几天的才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上林苑正门口一时间热闹非凡。大街上被这些才人的轿子塞得满满当当，两头更是人山人海的围观民众，幸得禁卫军提前封锁，必须有礼部颁发的文书才能放行，不然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少女自然散发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些才人那一位不是深入简出的大家闺秀，平时鲜有抛头露面的时候，更何况一次就出来了一百多位，翰京的百姓看的眼睛都直了。
才人先从当地选拔，再经礼部初选，层层把控，自然每一位都是才貌出众，温文尔雅。不一会儿，南园便坐的满满当当，但却很安静，就算交谈也是轻声细语，从而可以看出这些女子家教与修养都是极好。
吏部尚书吴琪亲自坐镇上林苑，他看着下方的一百多位才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今年的才人数量和质量都出奇的高，原因无他。当今圣上还是一位少年郎，年轻而富有活力，要是能身体好，福寿安康，保不准这皇帝一当就是几十年，皇后娘家自然也就都长期受到萌荫，这可比年过花甲的老皇帝不知道要强到那里去。
以前有老皇帝选妃，私下里难免连哄带骗，威逼利诱，家里没犯什么大事，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心头肉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归天的老头子。
嫔妃如果在皇帝死之前，还是处子之身，为了保全皇家的名声，可是要殉葬的。
这一次却相反，下面地方为了争那才人花名册的名额，把头都抢破了，光初选报名人数就超过三千。后来礼部经过长时间的仔细筛选，才最终确定一百六十位条件出众的才人，登记造册呈给皇上过目。
皇家园艺会是一个流程，能收到礼部的文书，就已经算是才貌双全的证明，但最后拍板的还是得看皇帝的意思。一般来说，选皇后大多数情况下会受到皇族长辈的插手，虽说万民之母出于万民，但历史上的正宫娘娘大多都是内定的，真正出自民间的，有，却也并不多。
能如此隆重，广招天下才人齐聚京师，一般都是选妃才有的盛况。
谢太后垂帘听政八年便归了天，当今圣上九岁登基，如今这大亥王朝却是一人当家做主，万世一言堂，情况也就大为不同。
无论选妃还是选后，管你如何出尘、多才多艺的女子，只要皇帝看不上，说什么都没用。
吴琪不动神色，瞥了一眼站在门口不停打喷嚏，其貌不扬的礼部杂役，眉头微皱，继而露出公式化的笑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些才人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才思敏捷，眼见尚书大人亲自坐镇，园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各位才人一路辛苦了，我代表礼部，感谢各位的参加与配合。”
“尚书大人辛苦了。”
园子里一时间鸟语花香，整齐划一的声音就跟提前编排好似得，吴琪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容更盛。
“这次请大家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考考各位姑娘的才艺。”
吴琪话音刚落，园子外头便鱼贯走进几名礼部杂役，他们各自推着一个木板车，上面摆满了统一大小的花瓶，还有海量的各式花卉，堆成小山一般高。
“园艺是宫里最基本的才能之一，皇后不但是后宫之主，就算是花花草草也一样要打理的别致生动而有趣。皇后的品味，决定了皇室的格调高低，不可能种些蔬菜水果，宫里到处都是粪肥味儿，那可就影响皇庭威严了。”
吴琪的这一番俏皮话，让园子的才人们纷纷掩着嘴，露出含蓄的笑容，却也没有一个笑出声。
“好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可以开始展现自己对花道的艺术造诣吧。最优秀的前十位作品，将直接呈送给圣上观赏。”
“是。”
众才人齐声答应，然后便依次起身，前去取来花瓶和自己需要的花卉，全程井然有序，不曾有半点骚乱。之后，吴琪装着闲庭信步，走出园门，便见到站在后面，刚才的那名杂役。
“圣上……怎么样？”
“嗯。不……不错……看着舒服，比那些西域女子强多了。”
吴琪得意的昂起头。
“圣上，老臣没骗你吧，这里头每一位都有才资当您的皇后。接下来就看，有没有能让您上眼的。”
“那……那个杜月婵呢？”
“杜月婵？”
吴琪愣了愣，转身朝旁边的礼部官员招了招手，从其手中拿过一本登记簿，此人一目十行，快速翻开，不一会儿便一脸诧异。
“嘿，这杜月婵居然没来报道，胆子不小啊。”
才人花名册上有各地待嫁闺秀的身世背景与画像，今年为了体现这些女子们的才情，礼部别出心裁，让她们有机会在册子里留下一句话。
大多是写诗词歌赋，也有写一段给圣上的寄语，却不曾想还有一个写了一则笑话的，令人哭笑不得。礼部为了赶工，等印成了册子才发现，偏巧还给皇帝发现了。
杂役摆了摆手。
“……算……算了，我现在对她没兴趣了。那……那个，穿黄色衣服鞋面绣了小兔子的，还有那个带着一把折扇的，还……还有那个穿紫色衣服戴绿玉镯子，眉心有颗红痔的。哦哦，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都不错，你……你留意一下。”
杂役一边说，吴琪就在旁边掰着手指记。
“圣上，还有吗？”
“你……你都记住了？”
吴琪嘿嘿一笑。
“都记住了，老臣就徒有点过目不忘的小本事。”
要不说能当皇帝的老师，没点真材实料是不可能的。
杂役难得露出了赞许的目光，然后转身朝里面走去。
此人，赫然正是九岁登基，十岁掌权，十五岁便一举平定西域诸国，当今大亥王朝九五至尊，大统皇帝，李潜！
“圣上这是去那？”
“吃……吃东西，老子下了朝……还……还没吃饭就……就赶来看皇后，饿死老子了。”
李潜走到一名礼部官员面前。
“厨房怎么走。”
“前面左拐，然后直走，小的随圣上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老……老子吃个饭还得人领着不成。”
见着皇帝走了，吴琪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想好怎样不动声色的把圣上看中的才人留下，然后转身走回园子里。
话说李潜刚左拐转过墙根，突然头顶一暗，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一看，便见一道红色的影子坠来，继而一个又软又大的屁股，直接把他给坐倒在地。
“老子！”
李潜乃万尊之体，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用屁股坐过，勃然大怒，一把将此人的屁股推开，抓在手里又软又糯。那身穿红衣之人率先爬了起来，拍拍了裙子，然后赶紧上前把眼前这名杂役拉起来，一脸歉意。
“呀，想不到下面有人，小弟弟真对不起呢，”
小弟弟？李潜气的发抖，当看清此人的面容，想不到竟然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女子，顿时愣了愣。
此女朱唇粉面，明眸皓齿，身材高挑修长，袅袅婷婷，一袭红衣更添活力四射，当是李潜见过最令他感到惊艳的女子。
眼见这杂役傻站着盯着自己死死的，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女子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然后看着李潜。
“小弟弟，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李潜只觉一股兰香扑面，有些神魂颠倒，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好……好看。”
“哎，姐姐好看是好看，只可惜贪吃京里的小食，迟到了，这可怎么办呢。”
李潜眼珠子一转。
“你……你是进……进京参选皇后的才……才人？”
“呀，小结巴弟弟好可怜。哎，姐姐不与你说了，我得赶紧去，虽然本就没什么希望当那什么皇后，但要是被尚书大人瞧见，准把我一通训斥。”
话说完，女子便束手束脚，一步一观望的朝外走去。
刚才是小弟弟，现在又成了小结巴弟弟？
满朝文武百官皆知当今皇上言语不甚流利，通俗点说就是结巴，但敢当着面说，甚至露出半点风声的都没有。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死多少人，耳口相传的消息很难做到空穴来风。
望着那红衣女子古灵精怪的背影，李潜又气又有些喜欢，想跟着去，但肚子实在饿的慌，想了想，还是填饱肚子再说，于是转身快步朝着后厨房的方向跑了去。
不一会儿，吴琪正坐在园子的上方喝茶，却忽然眉头一皱，瞧着那位出现在最远处，鬼鬼祟祟的红衣女子，轻咳一声。
“杜月婵，你打那来？”
“哎，尚书大人好眼力，这都发现了小女子呢。”
“今儿个穿红色衣服的，可就你一个，能不发现吗？”
四周的才人纷纷向她投来惊异的目光，杜月婵脸蛋儿微红。
“这都怪小女子睡眯了眼，出门才发现穿了一件大红衣裳。莫非，这园艺会不允许披红？”
吴琪微微一愣，思忖片刻。
“那倒没有这规矩，不对。你是不是迟到了？”
“小女子家住望洲，这不第一次来京城嘛，凑巧轿夫也不识径，这一兜二转便走叉了路。尚书大人德高望重，可不要为难人家嘛。”
杜月婵身体微扭，像做错事正在撒娇的孩童，娇声软气，园子里的才人皆心头一惊。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敢对尚书大人撒痴撒娇，此女胆子也忒儿大了吧，在场的才人各个惜字如金，能做到如此厚颜，恐怕也没几个了。
吴琪也是一脸无语，但转念一想，这丫头向来粗枝大叶，能赶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虽有些好奇，为何礼部登记的官员没有提前通知他，但也不曾细想。
“好了好了，找个位置坐下吧。花道插花环节还剩小半个时辰结束，你自己抓紧时间吧。”
杜月婵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蒙混过关了，一时喜笑颜开。
“是，尚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