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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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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训练结束后, 宋诗意去更衣室换衣服,打开手机时, 看见了钟淑仪和陆小双的信息。

钟淑仪的信息很简单:“生日快乐, 女儿!记得吃长寿面。”

末尾还跟了几只生日蛋糕的表情。

陆小双的就要吊儿郎当很多了:“俗气的祝福我就不多说了, 等你康复好了,在二十五岁这年拿个世界冠军什么的,记得回来请我吃大餐啊。”

宋诗意笑起来, 这才记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孩童时期,总觉得生日是一年一度最有意义的日子, 胜过所有节日。她曾日也盼夜也盼, 一心想能把生日过得比春节还隆重, 并且巴不得一过就过个十来天, 最好比春节还长。

念小学的时候和钟淑仪讨价还价过:“阴历也是生日,阳历也是生日,不能厚此薄彼, 得两个都过!”

钟淑仪回答她:“你连厚此薄彼都会用了,昨天的语文为什么只考了七十分?”

姜还是老的辣,四两拨千斤, 一招就把她灰溜溜打发走了。

后来长大了,十九岁去了国家队, 队里没人替她过生日了。若是她想有点仪式感, 就叫上三朋两友的, 去基地外头的小餐厅请客吃顿饭。只是这样的场景下, 热闹是表面上的, 酒肉穿肠过,生日快乐只是一句口头敷衍,快乐的是能吃白食的他们,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喜悦。

再后来父亲去世,家里经济状况一落千丈,她再不提生日的事,每年这天就只剩下钟淑仪和陆小双还记得祝她生日快乐。如果不是她们,她大概已经连续很多年都直接跳这个日子了。

宋诗意收起手机,和Gilbert道别,在黄昏里骑车回那栋白色小屋。

距离小屋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宋诗意的目光就凝固了。

房子前面的那片草坪从一片绿变成了一片彩。她看了好几秒钟,直到骑到了房前,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那么一大片绿草之上,令人震惊地摆满了五彩缤纷的气球,大概有百来个那么多,密集得像是谁家门店开业的大型活动现场。

一个急刹车,宋诗意停了下来。

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每天黏着她的程尾巴今天破天荒留在了家里,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心道不如直接骑车走人,深更半夜再回来?

可窗口的人已经看见了她,人影一闪而过,房门咔嚓一声开了,只是他并没有出来,大概是躲在里面准备惊喜。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宋诗意把车放到了车库里,转身朝大门里走。惊喜这种事,通常情况下喜是不一定的,但惊是一定的。

并且来自程亦川的话,极有可能是个惊吓。

她进门时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然后推门而入。

果然不出人所料,惊是一定的。踏上门口的台阶,推开门,映入眼帘的赫赫然是一地心形蜡烛。

程·偶像剧男主·川把从玄关到客厅的一路上都铺上了蜡烛,蜡烛在两边,而中间的道上撒满了玫瑰花瓣。

屋内没有开灯,但这一地蜡烛已然将房间照亮。

他用的大概是香薰蜡烛一类的,玫瑰花也是货真价实的鲜花,所以宋诗意一进门就闻到了空气里浓郁的香气。

“……”

一言难尽。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里走,叫了一声:“程亦川?”

“我在餐厅!”一听就很兴奋的声音。

宋诗意叹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餐厅……果不其然,偶像剧的标配近在眼前。

蜡烛都点了一整屋了,餐桌上当然也有烛台。红酒冻在装满冰块的铁桶里,刚出锅的牛排热气腾腾冒着烟。

不知从哪变出一套西装穿在身上的人,抱着三只大大的礼盒站在桌后,一脸矜持地克制住那一不小心就要蔓延开来的灿烂笑容,说:“Surprise!”

Surprise个鬼啊。

宋诗意看着这一屋子挂在水晶灯上的彩带、洒在地上的玫瑰花瓣,和桌上那些精致得一看就是从外面买来的甜点,下巴一努。

“这些,一会儿全都你来收拾?”

程亦川的笑僵了。

“你怎么这么煞风景啊?”

“累了一天,一会儿我可不帮你收拾。”女人非但煞风景,还无情无义指指门外,“走廊上的蜡烛和花瓣,还有门外的气球,你都得自己看着办——”

“一会儿的事一会儿再说。”程亦川十分明智地阻止她继续煞风景,体贴地替她把椅子拉开,然后将三只大大的礼物悉数摆在她面前,“来,拆礼物。”

他又想起什么,飞快地往客厅跑:“等一下,我去拿剪刀。怕绸带散掉,我系的死结。”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伴随着他的疑问:“靠,我把剪刀放哪儿了?”

程亦川在客厅找剪刀,餐厅里,宋诗意看着眼前的三只用漂亮包装纸包起来的礼物,目光在这一桌精致的晚餐上扫视一圈,心里哀嚎不已。

她要怎样才能阻止程亦川的失心疯?

二十岁出头的大男生,一朝之间把对她的态度定位在喜欢,然后轰轰烈烈做起这些蠢事来,攻势犹如排山倒海,叫人目瞪口呆。

餐桌上铺着米白色的桌布,手边是棉质的杏色餐巾,烛台是玻璃制的,在烛火映照下晶莹剔透。

甜点很多,马卡龙摆在双层点心盘里,布丁是桃心形状的,巧克力帕尼尼与几块漂亮的烤饼干一起被装在浅咖啡色的篮子里。

天花板上是五彩缤纷的彩带,墙上挂起了蝴蝶结。

屋子里被装饰得像圣诞节,满是他精致又活泼的少男心。

宋诗意哀叹着,不忍直视这一屋子盛景,只能把目光往窗外挪。可草坪上也仍是五颜六色的气球,简直哪哪都没眼看。

那个去拿剪刀的人回来了,捧着一只小小的生日蛋糕,上面还点着两支蜡烛,昭告着她二十五的生日来临。

于是宋诗意也不知到底是他真找不着剪刀了,还是只是趁这个借口去准备蛋糕。

程亦川穿着深蓝色休闲西装,胸口还插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咖啡色方巾,端着蛋糕走到她面前,眼里满是小星星。

“许个愿。”

满桌甜品,那只蛋糕是最丑的。

歪歪扭扭的奶油装饰,横七竖八的鲜艳草莓,正中是更难看的字体:Happy Birthday, 宋诗意!

她一眼看出这蛋糕出自谁的手,尽管他没说。

这一屋子巨大的梦幻场景,像是一场五光十色的梦。尽管她不愿正视,但眼前的少年也是货真价实的好看。

宋诗意沉默几秒,凑拢了去,一口吹熄了蜡烛。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说:“你还没许愿啊!”

“二十五的女人不用许愿了,又不是小女生,还信这个。”

“……”

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决定不跟她计较。又把剪刀递给她,笑容灿烂道:“那拆礼物吧。”

所有的环节他都准备好了,哪怕宋诗意一个都不想面对,但他把一颗赤诚到毫无防备的真心双手奉上,她做不到弃之如履。

煎熬。

宋诗意拿剪刀挑开了系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打上了蝴蝶结的缎带,打开了第一只盒子。

那是一副很朴素的手套,毛线制品,颜色是米白色。手背的地方缝了一只小巧的红色爱心布贴上去,像是雪堆里盛放的一朵花。

她一顿:“你织的?”

程亦川洋洋得意:“我在网上查攻略,弄了半个月才织好的,怎么样,就说我是不是心灵手巧吧?”

手套变成了烫手山芋,宋诗意触电似地松开手,匆匆盖上盒子。

第二只盒子里躺着一本菲薄的书,小巧精致,是英国诗人的古典诗歌选集。

翻开书,William Blake的那首《To the Evening Star》静静地躺在首页,她的目光堪堪落在那一句“点燃你爱的火炬吧”,就迅速合上了书。

程亦川把她急促的呼吸尽收眼底,装模作样摸摸鼻子,说:“你不是在学英语吗?我就去书店挑了本古典诗集,你要是想陶冶情操就读一读,不想的话,放着装逼也好。”

最后一只盒子,粉红色。

宋诗意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只觉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全都堆在了今天。她沉默着打开盒子,看见了静静躺在其中的白色滑雪鞋。

她是滑雪运动员,一双鞋的好坏,一眼便能看出来。

鞋子漂亮得不像话,没有笨重的感觉,没有粗鲁的弧线,它从头到脚都雪白一片,小巧精致,甚至有些像舞鞋。

看见鞋子的第一刻,宋诗意就惊呆了,不由自主摸上去,一眼沉迷。

屋子里寂静了一刹那,程亦川放轻了声音,说:“宋诗意,二十五岁,穿着它重返赛场,惊艳全世界吧。”

*

一顿饭吃得扑朔迷离,到最后宋诗意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吃完的了。

程亦川倒是很自在,刀叉使得像贵族绅士,一身西装令他光彩照人。饭后,他拉着她出门散步,美其名曰消食。

宋诗意一直很沉默,自认为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他却也如他所说,自顾自地对她好。

她想,可能是说得还不够多,力度还不够大,于是一路上绞尽脑汁,要怎么打消他的念头。既然他俩不可能,这种事情就该停止。

于是宋诗意踌躇着开口:“程亦川,今天谢谢你帮我过生日。”

“怎么样,是不是你从小到大过得最别出心裁的一次?”

“换个词比较好。”

“哪个词?”程亦川兴致勃勃。

“穷奢极欲。”

“……”

程亦川猜到她这一脸便秘是在酝酿他不爱听的话,率先声明:“如果你要就今天的事跟我说大道理,那就免开尊口了。我答应过你,不提喜欢不喜欢的事,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当我是师弟情泛滥,好心帮你过生日就行。”

“……”

师弟都能做成这样,全中国上下大概都挑不出比他更讨人喜欢的师弟了。

天已经黑了,公路上没什么行人,夜空下冷空气袭来,真是名副其实的“冰岛”。

宋诗意惆怅啊,惆怅得一个生日过得罪恶感满满,总觉得自己无意中就玩弄了一个无知少年。他对她这么好,她要是照单全收,活像是在占他便宜。要是过一阵子他醒悟了,两人该怎么在一个队里待下去?

她越想越远,又觉得不知从哪儿说起,最后安慰自己,没关系,明天下午他就要回国了。

等他一走,她至少还要在雷克雅未克待上好几个月,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冷静冷静。最好等她回去的时候,他这疯劲也已经消失了。

两人略为沉默地走在公路上,一个盘算着如何冷却少年的感情,一个却在暗暗担心布置好的终极大礼是否会出岔子。

走到那颗大橡树下面了,宋诗意现在简直看不得这棵树,一看就想起些令人尴尬的场景,遂赶紧摆手,转身想走:“回去吧,差不多了。”

“哎,等等。”程亦川把她拉住。

宋诗意是怕了他了,被他一拉,就跟触电似地弹走,飞快地拉开距离。

程亦川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摸摸鼻子,说:“你闭上眼睛。”

宋诗意怎么可能闭上眼睛?她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警告说:“故技重施没有意思,你要是敢再动手动脚,我在这儿劈死你啊程亦川!”

说着,摆出了手刀的架势。

程亦川:“……”

劈你妹啊。

他黑着脸拉开距离,说:“不亲你,真不亲你。你把眼睛闭上。”

“你想干嘛?”

“我保证我一只手指头都不碰你。”

“你不说原因我就不闭眼。”

“我——”骂人的话在心里像是弹幕一样狂闪,程亦川气得跺脚,指着一旁的树,“给你看个东西,就动眼睛就行,绝对不乱来!”

宋诗意一脸怀疑地打量他片刻,最后看他满脸急躁,选择相信了他,闭上眼睛说:“你要给我看什么?”

“等着。”

程亦川窸窸窣窣往树下一钻,在树干上摸索着,还回头警告:“不许睁眼啊!”

宋诗意很给面子,一下都没睁眼,老老实实等待着。

然而接下来的几分钟里——

“操,怎么不亮了?”

“亮啊,快亮!”

“妈的,电池不是新买的吗?”

“还是灯坏了?啊啊啊啊——”

树底下的人窸窸窣窣一阵狂按,然而墨菲定律正式奏效,他的终极大礼无论如何都送不出去。

宋诗意被风吹得有些冷了,疑惑地问:“能睁开眼睛了吗?”

“再等一下!”

那头的人还是拼命捣鼓。

时间又拉长了好一阵,最终,程亦川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一脸绝望地回到她面前:“你睁眼吧。”

宋诗意睁眼,天还是那个天,树还是那棵树,周遭的景致没有任何变化,唯一有些改变的——

“你要给我看的就是你这个爆炸头吗?”

她匪夷所思地盯着程亦川刚刚抓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今天他用了不少发蜡,结果情急之下一抓,抓得很有造型。

程亦川脸都黑了,气得跟河豚似的,张嘴想解释什么,又觉得礼物都没影了,这会儿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很蠢。

“对,就是看这个。”他面无表情继续抓了抓头发,“好看吗?”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出来。

被他的西装革履唬了一晚上,她心情沉重得无处发泄,眼下他终于没了形象,一脸幼稚,她才跟着放松下来,往他脑门儿上一拍:“脑子进水了这是?”

在这儿磨蹭好一会儿了,宋诗意搓搓手,说:“回去吧,快冻僵了。”

程亦川能怎么办?灯光不灵了,想让她看的一切都没有了,亏他辛辛苦苦挂了一下午的灯,没想到前功尽弃……

他又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心浮气躁地说:“走吧,走走走。”

他转身率先离开,却没想到转身的那一刻,宋诗意忽然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跟上他的脚步。

程亦川自顾自往前走,走了好几步了,才发觉宋诗意没跟上来,猛地一回头……

灯亮了。

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那颗高大古老的橡树静静地伸展着枝叶,而原本该是幢幢黑影的枝桠在此刻化身为曼妙的藤蔓,挂起了一串串明亮的灯盏。

天地一片寂静,夜空是幽蓝色幕布,远方是零星的灯火,在这寂寞荒原,在这世界尽头,却有这一树灯火,灿烂无比。

这一刻,宋诗意才明白刚才他捣鼓半天的究竟是什么。

那一树的星星灯泛着暖白色光芒,在风里招摇,在夜空下熠熠生辉。

程亦川在她身后,离她有好几步的距离,听见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慢慢走了上去,问她:“你说什么?”

宋诗意仰头望着那棵明亮夺目的大橡树,头也不回地说:“没什么。”

她只是又一次想起了那首诗,To the evening star。

那一刻被无限拉长,他们谁也没说话。她静静望着一树星光,而他在她身后半步,一动不动凝望着她。

他们都各自注视着自己的星光。

很久很久之后,两人冻僵了,终于走在回家的路上。

宋诗意问他:“程亦川,你听过王尔德的那句话没?人生有两个悲剧,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她想告诉他,如今他为得不到而苦恼,他日或许会为得到而意兴阑珊。

程亦川沉默片刻,回望她:“那你听过王尔德的另一句话吗?”

他轻声念着《道林·格雷的画像》中那一段令他至今难忘的话——

“你拥有青春的时候,就要感受它。不要虚掷你的黄金时代,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东西,不要设法挽留无望的失败,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病态的目标,虚假的理想。活着!把你宝贵的内在生命活出来。什么都别错过。”

他们依然走到了白色小屋前,她在前,他在后。

程亦川看着她的背影,答应过她不再说唐突的话,所以他闭口不言。他只是有些惆怅又很快乐地想着:

他在感受他姗姗来迟的青春,

他什么都不想错过,

尤其是她。

……

很多念头像是荒草飘摇一般,在他的荒原上漫无边际地晃动。而他听见她开门的声音时,终于低声说出了口。

“宋诗意,生日快乐。”

能说出口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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