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归家遇险
咚咚几声, 人头落地。
顷刻间,已有八人被斩于刀下。
伤口迸射而出的鲜血溅了怀朗和几名亲随一身, 打湿他们的衣衫。
怀朗抹把脸,嘴角勾起, 笑得邪气。
侍候的美姬们呆愣半晌后,尖叫着逃出大厅。
“他们杀了副寨主!”
门外的马贼睚眦目裂,大吼着冲进厅堂。
与此同时, 寨子内外突然同时响起一阵阵尖利的爆响, 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
寨子四周的天空升腾起耀眼的火光, 片刻后,火光渐渐变淡, 如飘落的雪花一般坠向寨子。等它们落下, 全是木质结构的宅子骤然冒起无数道火光,黑烟滚滚,熊熊大火四处乱窜。
先是副寨主身死,然后是地震,接着又是从天而降的火光, 转眼间, 固若金汤的大寨被高高窜起的火苗吞噬,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呼痛声和惨叫声。
马贼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吓得肝胆俱裂, 魂飞魄散。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天罚!”
大地还在震颤, 马贼们站都站不稳, 面面相觑了一瞬, 眼看大厅几根梁柱摇摇欲坠,也顾不上为副寨主报仇了,抱着脑袋逃出即将倒塌的大厅。
怀朗四人早有准备,迅速退回周嘉行身边。
阿青一面砍杀那些吓得腿软的马贼,一面笑嘿嘿道:“不枉我带着阿山他们布置了一天一夜,效果比上一次的要好,这东西果然厉害!”
周嘉行扫他一眼。
阿青立刻收起玩笑之态,恭敬道:“他们的寨主住在西边最宽敞的那个套院里,我一直守在外面,确认寨主就在寨子里。”
“放了那些抢来的女人、孩子。”周嘉行拔出佩刀,转身往西边走,“其他人,一个不留。”
四名亲随沉声应喏。
这时,寨子外传来几声隆隆的轰天巨响,寨门应声倒地。
阿青回头看过去,留在寨子外面的亲随们骑马冲破寨门,朝他疾驰过来,挥舞着手中弯刀将挡在马前的两名马贼拦腰斩断。
“来得正好!”
阿青大笑,飞身上马,和阿山并骑,冲着关押掳来女子的方向奔去。
这场骚乱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火势越来越大,来不及逃生的马贼们成了一个个燃烧的火球,四处横冲直撞,黑烟飘向高空。
偌大一座寨子,转瞬间已成火海。
附近的马贼看到腾起的浓烟,忙发出信号,策马赶回救援。
然而等他们回到寨子时,只看到一片狼藉,房屋早被焚毁,到处是倒伏的马贼尸首,他们抢来的货物也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至于那些女人,大概也被大火烧死了。
……
集会结束,商队离开山谷,赶往鄂州。
城主苏慕白和鄂州几大世家有生意往来,要把这次换来的货物送去鄂州交换其他东西。
刚晴了两天又落起微雨,雪后的雨天潮湿寒冷,融化的积雪和雨水混在一处,官道泥泞不堪,车马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一处驿站,停下打尖。
阿延那淋了一身雨,抱怨连连,进了驿站,支使下人为他烧火热饭铺毡毯,换下湿透的外衣,靠着火堆取暖,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正迷迷糊糊打盹,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冷风裹挟着雪花扑进温暖的房间,火光一下子变淡了。
“找死!”
阿延那随手拿起刚才喝汤的银碗砸过去。
对方侧身一闪,银碗擦着他的腰带飞出去。
“少主该醒醒了。”
带笑的嗓音。
阿延那霍然睁开眼睛,认出来人是苏晏的亲随怀朗,冷哼一声,“你不是跟着苏晏打猎去了?你家主子一去好几天不回,总算记起正事,追过来了?”
怀朗轻笑:“郞主几天前答应过要给少主一个交代。”
阿延那嗤笑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对,他说要给我交代的,交代呢?”
怀朗拍拍手。
阿青几人跟着进屋,每人手里都提了一个布口袋。
阿延那撇撇嘴角,“想用银钱堵我的嘴?他也太小看我了,我不要钱,我就要交代!”
苏九那样的小美人是能用钱买到的吗?不能!
这种狗屎运千载难逢!
阿青几人没说话,走到不停翻白眼的阿延那跟前,撒开布口袋。
咚咚几声,一颗颗带血的头颅在地板上滚动起来,其中一颗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似乎还没死透的人头直接滚向阿延那,鲜血淋漓,情状恐怖。
阿延那靠在毡毯上,眼睛低垂,刚好和人头的视线对上。
他全身僵直,愣住了。
“啊——”
片刻后,阿延那喉咙里爆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直到抵住墙角退无可退了,才抱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抖成筛子一般。
阿青挑眉,俯身蹲在人头旁边,看一眼那些人头,再瞟一眼阿延那。
“少主不是想要交代吗?这就是郞主给少主的交代。那些马贼,尤其是那天劫走苏九的马贼,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这里了。”
怀朗笑着插嘴:“对了,还有马贼寨主,郞主也杀了。少主不必害怕,我们下手很干净,没有拖泥带水,他们查不出是谁下的手,就算查出来了,也不敢报复商队。”
阿延那哆哆嗦嗦着抬起脑袋,看到那些眼睛瞪如铜铃的人头,呜咽一声,声音尖细:“疯了!苏晏疯了!”
这哪里是交代,分明是恐吓和威胁!
苏晏让手下把那些马贼的人头带回来给他看,就是要警告他,他敢再打苏九的主意……也会是这个下场!
苏九是苏晏的,苏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负苏九、买卖苏九的人。
苏晏还需要为从他手中抢走苏九的事交代吗?
不,苏晏不需要。
将马贼一网打尽,这就是苏晏的态度!
他是强者,就是他说了算!
阿延那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惊叫出声。
之前苏晏让着他,不是怕他父亲,而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怀朗嘴角一勾,长靴穿过一地滚动的人头,走向瑟瑟发抖的阿延那。
“少主以为我们郞主这些年真的只是帮着首领处理商队的生意?世道这么乱,到处都在打仗,商队每年辗转南北东西,走过那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碰到劫匪或者是各地豪强的勒索,一路顺风顺水,不管到了哪里别人都要给我们几分薄面,我们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
阿延那抬起苍白的脸,双眼慢慢瞪大。
怀朗微笑:“少主,因为您年纪小,首领才没把这些事告诉您。我们郞主是城中卫率,不仅保护商队的安全,也保护部落的安全,他曾经带着部落勇士打退契丹人的进攻,要不是他太年轻,也可以竞争城主之位……他想要谁,连您的父亲都会双手奉上,何况您呢?”
轰隆一声,雪亮的电光一闪而过,映亮半边漆黑夜空。
阿延那哆嗦着扭过脸,齿缝间慢慢吐出几个字:“我认输,苏九是苏晏的。”
他虽然骄纵,也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
怀朗和阿青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命人进来打扫地上的血迹。
“打扰少主了。”
提着布口袋,扬长而去。
……
虽然返程的路上突然落起雨,还是没影响九宁的好心情。
看她高高兴兴地欣赏沿途风景,似乎完全没有因为睡梦中被掳走的事而变得抑郁恐惧,周嘉暄松口气,盘踞在心头的沉重和愧疚慢慢被找回妹妹的欣喜代替。
只要她安全回来,其他的事不重要。
因为落雨的缘故,他们改乘马车归家。
周嘉暄让人在车厢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厚毡子,送九宁上车,“快到家了,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就回蓬莱阁了。”
九宁嗯一声,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雨滴敲打在车顶上,发出绵密的撞响。
车厢分里间和外间,她掀开帘子唤外间的侍女,“茶。”
侍女忙为她捧茶,动作似乎不大熟练,不是碰倒茶壶就是撞到茶碗。
九宁揉揉眼睛,没往心里去,等茶碗递到跟前,伸手去接。
茶水有点烫,她啜饮一口,漫不经心扫一眼递茶的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九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咳得惊天动地。
“九娘,是不是太烫了?”
送茶的侍女——黑黑瘦瘦的多弟慌忙接过茶碗,小心翼翼地问。
九宁咳得脸颊发红,双手捂着胸口,欲哭无泪。
为什么三哥带来伺候她的侍婢会是多弟?
九宁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九宁的预感很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和多弟大眼瞪小眼,一句话没说,马车外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然后是护卫们的声音:“拔刀!保护郎君和娘子!”
“往东撤!”
“不行,东边也有人!”
“往南!往南!就快到城门口了!”
喊杀声四起,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护卫们朝马车聚拢,接连响起沉闷的倒地声。
九宁心道不好,来不及掀开车帘往外看,嗖嗖几声,几支羽箭直接射穿马车,擦着她的脸颊钉进木板里,箭尾微微颤动。
虽然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她还是心跳如鼓,扯开车帘:“阿兄!”
还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多弟猛地往前一扑,抱着她躺下:“九娘小心!”
几支羽箭从她们头顶飞过去,擦下几根发丝。
九宁眼冒金星,怀疑自己的后脑勺是不是磕破了。
多弟坐起身,手脚直颤,掀开褥子毡毯,使出全身力气把九宁往坐榻底下塞,动作粗鲁,就像在擀面团。
九宁知道她这是在保护自己,没有吱声,刚钻进坐榻底下,又是几支羽箭飞来,贴着她的腿飞过。
她赶紧收好腿。
坐榻底部的空间只够一个人藏身,九宁转头看多弟。
多弟毕竟年纪不大,吓得浑身发抖。
九宁此刻只想骂人。
多弟在书中六亲不认,自私自利,和宋淮南纠缠了好几年,两人都结为夫妇了,她还是不信任宋淮南。
现在生死关头,自己把藏身的地方占了,多弟会不会怀恨在心?
容不得她左右为难,咻的一声,一支箭矢扎透车帘,正中多弟的胳膊。
多弟中了一箭,反而冷静下来,捂着胳膊缩到角落里,望着面露担忧的九宁:“九娘,别出来!”
九宁看着多弟胳膊上的伤口,欲哭无泪:我好疼啊!
“观音奴!”一匹马驰到马车外边,“别怕,阿兄在这儿!”
是周嘉暄!
他话音落下,身边几个护卫拔刀挡下飞扑过来的箭矢,“郎君,你带着九娘回去,我们留下断后!”
周嘉暄犹豫了一会儿,咬牙点了点头。和马车并行,撕下已经破破烂烂的车帘,伸出手。
“观音奴,跟阿兄走!”
其他几个护卫围拢过来挡在他马前,帮他抵挡杀手的进攻。
九宁听到周嘉暄叫自己出去,赶紧爬出藏身的坐榻底部。
旁边的护卫扯住她,把她从疾驰的马车拉出去,送到周嘉暄怀里,“郎君,你们快走,不要停留!”
周嘉暄抱紧九宁,狠狠夹一夹马腹。
“阿兄!”九宁回头张望,“还有个人!还有多弟!”
多弟不能死呀!
周嘉暄皱眉。
护卫们浑身浴血,怒吼:“郎君,走!”
“快走!”
又有几个护卫被对方的箭矢射中,惨呼一声,倒在雪地里。
九宁趴在周嘉暄怀里,看着那辆逐渐失控的马车:“多弟!”
拉车的马身上中了好几箭,扬蹄嘶鸣,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狂奔,嘎啦几声,马车绕过一块土坡时朝右侧翻,整座车厢翻倒在地。
多弟摔了出来,胳膊上的血流了一地,身下白雪染得通红。
九宁揪紧周嘉暄的衣袖:“多弟!她不能死!”
周嘉暄眉头紧皱,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拨马转身,朝多弟驰过去。
贴身保护的护卫们忙跟上他们,一名护卫抱起摔晕的多弟送上马背,十几人不敢再做停留,在其他护卫的保护下冲出包围圈,不要命地狂奔。
很快有人追上来。
护卫中的一人勒马,喝道:“你们跟着我去引开他们!”
六人拨马转身,拐进旁边的岔道。
到了下一个路口,又有三人主动留下断后。
他们之前在郊外行路,距离江州主城已经很近了,疾驰两个时辰,当身边只剩下仅仅四个满身是血的护卫时,终于甩掉身后的追兵。
城头的守兵发现他们,急忙打开城门,派人下来接应。
“有人设下埋伏!”护卫高喊,“你们速速加强戒备!”
守兵对望一眼,神色有点古怪,叹了口气。
护卫没有察觉他们的不对劲,转身扶周嘉暄和九宁下马,“郎君,回到城里就安全了!”
周嘉暄面色发白,看一眼熟悉的城门,来不及说一个字,忽然滚下马背,栽倒在雪地里。
“郎君!”
“阿兄!”
九宁跳下地,扶周嘉暄起来,手摸到他的背,又黏又湿。
她心里一个咯噔,浑身发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黏稠湿润,沾满了血。
就像那个梦。
九宁颤抖着翻周嘉暄起来,他穿了身深色锦袍,这会儿背上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郎君受伤了!”护卫们大惊,“快去叫郎中!”
刚才一片混乱,他们看见周嘉暄似乎挨了一下,但没顾得上细看。
“阿兄,你别睡!”九宁热泪盈眶,“别睡!”
护卫们把周嘉暄抬到一间烧有火盆的温暖值房里,剪开他身上穿的衣裳,撕开最后一层里衣,他背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守兵们倒吸一口气。
房里乱成一团,护卫大声催促,问郎中为什么还没来,守兵们亲自去请人,地上到处是湿淋淋的融化的雪水和血迹。
九宁守在床边,继续拍周嘉暄的脸。
“阿兄,你别睡!”
周嘉暄眼皮底下的眼珠动了几下。
九宁凑近他,泪水掉下来,“阿兄,我害怕,你不要睡!”
千万别睡,别睡……别像上辈子那样,死在她面前!
门外传来吵嚷声,几名郎中都赶过来了,他们在军中服役,经验丰富,查看过周嘉暄的伤口,让护卫送九宁出去。
“别吓着娘子。”
护卫们看着在床边垂泪的九宁,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
九宁闭一闭眼睛,擦干眼泪站起来,对着郎中一揖。
郎中们忙道:“娘子放心,我们定当尽力!”
九宁看一眼周嘉暄背上狰狞的伤口,出了值房。她留下只是添乱,不能打扰郎中们为三哥治伤。
一盏茶的工夫后,护卫中的一人拉开房门,抱拳道:“娘子,郎中说郎君的伤不会伤及性命!”
九宁抬起头,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这就好……这就好……
路上突然被伏击,护卫们心有余悸,等郎中为周嘉暄上药、包扎好伤口,立刻派车送二人回刺史府。
在所有人看来,刺史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护卫们把昏迷的周嘉暄送上马车。
九宁跟着爬上去,低头为周嘉暄擦拭身上的血迹。
三哥爱干净,醒来的时候看到身上到处是血,一定会很嫌弃。
她双手有些发抖,直到马车驰回刺史府门前,才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刺史府前守卫森严,唐将军亲自带人守在巷口处,看到一群浑身是血的人远远奔过来,示意卫士拦下他们。
“是我!”
九宁掀开车帘。
“九娘?!”
唐将军满脸震惊,足足愣了好几息,才下令放人。
马车驶进大门。
唐将军目送其他人护送马车进府,幽幽地叹口气。
九宁守着周嘉暄,没注意到府里凝重的气氛。
径直到了周嘉暄的院子前。
接到消息的郎中匆匆赶过来,查看完包扎的伤口,点点头,道:“这几天要一刻不离地守着,要是郎君发热,赶紧叫人!”
九宁点头答应。
郎中吩咐完,这才发现守在一旁的人是她,惊讶地张大嘴巴:“九娘?”
九宁俯身给周嘉暄盖好被子,“是我,我回来了。”
郎中面色怪异,既错愕又茫然,抬头扫一眼忙乱的人群,压低声音问:“九娘,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郎中叹口气,“都督……都督没了!”
九宁呆住,慢慢抬起头。
“你说什么?”
“府里传遍了,只有外面不知道……都督在回来的路上身中埋伏,已经去了。”
郎中看着九宁的目光饱含同情,顿了一下,接着道,“据说有人拿你要挟都督,都督一怒之下才会中了别人的埋伏……使君他们已经传令下去让各处加强警戒……”
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房门外长廊里传来周百药暴怒的声音:
“祸害!你就是个祸害!”
门被几名护卫踢开,周百药走了进来,双眼赤红,面色阴沉,目光像掺了冰刀子,一下一下刮在九宁脸上。
“你这个祸害!先是害死你祖父,现在又害三郎受伤,周家迟早会葬送在你手里!”
仆从们吓了一跳,见周百药盛怒,噤声不语。
郎中回过神,悄悄给九宁使眼色,“九娘,你快出去……”
九宁一动不动。
“祸害!你还有脸回来!”
周百药看到床上生死不知的周嘉暄,怒气更盛,大踏步走到九宁跟前,扬起巴掌。
“郎君,不关九娘的事啊!”
旁边的人看他这一巴掌使出全劲,要是真打下去还了得?九娘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呀,哪禁得住这一巴掌?
忙飞奔过来劝解。
周百药推开那些仆从,怒视九宁:“你还要害死谁?”
巴掌落下。
“郎君!”
仆从们哭着大喊。
“哐当”一声。
仆从们低下头,不忍看九宁挨打。
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没人敢张嘴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察觉气氛有些古怪,仆从们大着胆子抬起头。
然后都愣住了。
不止他们,郎中、护卫、婢女们也齐齐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倒在地上的周百药。
刚才他那一巴掌甩下去,九娘不闪不避,直接抬起手,把自己的父亲推倒了!
众人瞠目结舌。
摔倒在地上的周百药也愣住了,死鱼一样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众人又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九宁。
九宁望着地上的周百药,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敬畏:“三哥需要静养,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
“孽障!孽障!”
周百药气得直哆嗦。
九宁看一眼左右,“送他出去。”
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威慑之意,但仆从们却不由自主想听从她,忙扶起周百药,架着他出去。
九宁回头,对赶过来的饮墨道:“在这里守着。”
饮墨从惊骇中回过神,点头如捣蒜。
九宁出了院子。
周百药暴跳如雷,扑过来要抓她,被周围的仆从拦下了。
九宁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出了这么多事,父亲与其在这里乱发脾气,还不如回去躺着,免得碍事。”
周百药愣了一下,登时气得面如猪肝色。
九宁没理睬他,叫来管事:“使君在哪儿?我要见他。”
管事看一眼满嘴咒骂之语的周百药,再看一眼个头娇小、狼狈不堪、衣衫沾满血迹但是神色从容的九宁,心里很快作出决定,躬身道:“使君在前面厅堂和幕僚们议事。”
九宁往厅堂的方向走,问管事:“阿翁中伏的消息是谁送回来的?”
管事答:“是跟随都督上京的人,他们身负重伤,有一个已经死了。”
今天刺史府一切如常,周刺史知道周嘉暄今天能带九宁回家,命人撤了部分警戒,在书房给周都督写信,详细告诉他九宁被掳走然后又恰巧让周嘉行救了的来龙去脉。之前九宁没有脱险,周刺史不敢让周都督知道这事,现在九宁脱险了,周刺史立刻写信告知周都督。
信刚写完,一伙浑身浴血的卫士赶回江州,说周都督得知九宁被掳,马不停蹄赶回江州,在城外遭遇埋伏,身中乱箭而死!
刚刚救回九宁,却又传来周都督遇害的消息……
不啻于晴天霹雳。
周刺史当场晕了过去。
周家乱成一团。
周百药忙送周刺史回房休息。
周刺史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各处加强戒备。
周都督一死,虎视眈眈的近邻们岂会放过江州?
管事叹息道:“都督不在了,三郎又受了重伤……九娘,你还是不要去见使君了。”
“无妨。”
九宁摇摇头。
记忆里曾被族人指着鼻子骂祸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这和对错没关系。
她是女子,是弱者,还是个日后会因为拥有倾城美貌而被各大霸主觊觎的女子,就只能任人指点辱骂。
周家人如此,天下人也如此。
九宁抬起眼帘,抹去脸上血迹。
她娇气,喜欢享受,爱出风头,消极应付这次的圣母任务,只想偷懒让周嘉行赶紧结束乱世……
但那并不表示她真的要坐以待毙。
说到底,人还是得自己强大起来。
如果资质有限,实在强大不起来,那就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比如加入强者的队伍,和强者并肩作战。
还比如,利用强者,和强者达成同盟。
大厅里的气氛比府里其他地方的更肃穆更沉重,所有幕僚和属官都一脸绝望之色,围着面容苍老的周刺史,低声商量什么。
九宁还没靠近,护卫上前拦住她。
她道:“我有事求见伯祖父。”
护卫看她一个小娘子贸然跑过来打扰诸位郎君,皱了皱眉。
大厅里的人看到门外的九宁,啧了几声。
虽说小娘子无辜,可她终究还是得背上害死周都督的罪名,要不是她,向来警醒的周都督怎么会中埋伏?
周刺史注意到众人面色古怪,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长廊。
九宁站在台阶前,遥遥朝周刺史行揖礼。
周刺史愣了片刻,眼神示意身边的亲随出去,“问问她想说什么。”
亲随出了厅堂。
九宁和他说了几句话。
亲随点头,回到厅堂,小声道:“使君,九娘问可否找到都督的尸首。”
周刺史叹了口气,难为九娘了,周都督因为担心她命丧江州城外,她心里肯定很内疚。
“告诉她已经派人去找了,让她回房去吧,这几天不要出门。”
亲随来回传话。
得知周家人并没有找到周都督的尸首,九宁嘴角勾起,一对梨涡闪动。
“带我去见那几个中伏归来的士兵,我倒要问问他们,伯祖父到底是怎么中伏的。”
亲随把这话禀报给周刺史知道。
堂弟身死,周刺史此刻心乱如麻,所有事情都压在他肩头,他强撑着不敢倒下,刚才管事进来通报说三郎回来的路上也遭到埋伏,周家无人主事,他要是也倒下了,江州坚持不了几天!
九宁这时候跑过来问东问西,说实话,周刺史心里有些厌烦。
但当他听到亲随说九宁坚持要见那几个报信的士兵,心里忽然一动。
周都督非常疼爱九宁,爱若珍宝,九宁也很尊敬孝顺周都督,几乎隔两天就给周都督写一封信……翁孙俩之间似乎无话不谈,九宁知道周都督的很多事,其中有很多是其他人不知道的隐秘。
周刺史感觉自己的心口突然猛地剧烈跳动,浑身血液沸腾。
“九娘!”
他抛下所有幕僚,奔出厅堂,直接走到九宁面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九宁从容道:“伯祖父,等我见过那几个士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