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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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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泪顺着铜烛台流淌, 凝成嶙峋的小山包形状,灯火昏黄。

周嘉行呼吸均匀,眉心轻皱, 眼圈微微发青。

九宁凝望着他, 出了一会儿神, 松开手指。

卷发从她指间滑走。

一直以来,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她:她到底是谁, 从哪里来, 为什么背负了这样的命运?

在弄清楚这个盘踞心底的疑问前,她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又或者说, 她认为这没有意义。

因为她可能还是会忘记的。

就像忘了大将军一样。

她低头擦了擦眼睛, 手背触到一阵湿凉之意, 眼角有些酸涩。

身旁忽然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周嘉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手指抬起她下巴。

九宁神思恍惚,没有躲开。

周嘉行抛开手里的书册, 看着她, “怎么哭了?”

他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花。

动作很轻柔, 但他倦极睡着之前伏案写信、看书,手指蹭了很多灰, 指节又粗砺,擦过她眼睫时, 一阵刺疼感。

九宁不大舒服, 蹙眉, 往后躲了一下。

周嘉行眸光微沉。

收回手,扭头看着摇曳的烛火,沉默了一会儿,问:“吓成这样?”

平时不是胆子很大的么,竟然吓哭了?

九宁看着他那张和大将军肖似的脸孔,心里还恍惚着,没有吭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

醒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湿了。

她找到枕边的锦帕,擦去泪珠,道:“我没哭!”

语气有点凶。

周嘉行转眸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头还疼不疼?”

九宁摇摇头。

“哪里不舒服?”

她接着摇头。

“饿不饿?”

还是摇头。

“想不想吃茶?”

她愣愣地点头。

周嘉行下床去了。

他穿靴,绕过屏风,走到帐帘前,吩咐外面等候的随从。不一会儿端着热水热茶进来,一碗送到床边,递给九宁。

九宁接过茶碗捧在手心里,闻到熟悉的紫笋茶香气,抿几口,心里很熨帖。热度从手心往四肢百骸扩散,整个人慢慢暖和过来。

茶喝到一半,她想起昏睡之前的事了。

周嘉行问她听懂了没有。

她当然没听懂,不仅没懂,还更茫然——他简直是疯了,竟然说出那番话,彻彻底底属于他是什么意思?他们之前不是挺和睦的么?她都说了真心把他当兄长,他为什么还不满意?

非要她整天围着他撒娇叫哥哥,和周家彻底断绝关系,以后只认他这一个兄长,全心依赖他,他才称心如意?

未免太霸道了!

现在她好像懂了一点。

正因为懂,所以更觉得不可思议。

抬起头,周嘉行坐在她对面,手里也捧了碗茶,不过没有喝,茶水滚烫,热气氤氲,他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多不合常理。

难怪他权欲心不重,却参与到这场逐鹿中原的角逐之中。大概在他看来,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拥有他想要的。

就像他那天在永安寺供佛时说的,他想要什么,那就努力去争。

还有什么比天下之主权力更大?

他说到做到。

九宁浮想联翩,心中暗暗道: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总有一种底气不足的心虚感。

除了欺骗之后的负罪感,还有其他原因。

原来她杀了他那么多次。

九宁喝口茶,心里翻江倒海,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掺杂在一处,搅成一团乱麻,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似怨非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总之,不是被仇家找上门的恐惧绝望。

茶碗空了,关于前几世的记忆慢慢远去。

坐在她面前的人是周嘉行。

是二哥。

九宁捧着碗发呆。

周嘉行的手伸了过来,取走她手里的碗。

她恍恍惚惚,看他拿着茶碗出去,顺便把睡前忘吹熄的烛火也吹灭了,以为他不会再进来,仰面躺下,准备入睡。

谁也不能打扰她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刚整理好被子,周嘉行又进来了。

黑暗中,他径直走进里间,矮身坐在床榻边,作势要脱靴。

九宁睁大眼睛:“你还上来?”

刚才他看书看累了才会合衣睡在自己身边,现在两人都醒了,茶也吃了,他怎么不走?

周嘉行动作一顿。

九宁目光警惕,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以前把他当哥哥,自然不会想到其他事情上面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根本不是哥哥,也根本不满足于当哥哥!

她不懂,他也不懂吗?

他那么狡猾,分明懂!

她不想欠别人的,他了解她这一点,才会故意模糊界限。

要是那晚真的答应他的要求,想也不想就知道,他肯定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绝不会止步于做她唯一的亲人。

周嘉行抬起头,视线落到九宁脸上,眸光锐利。

九宁被他看得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心道不好。

但后悔已经晚了。

果然,周嘉行嘴角微微勾起,动作刻意放慢,很慢很慢。

他看着她的眼睛,手指慢慢解开线绳,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脱下长靴。

九宁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啪嗒两声,皮靴落地。

周嘉行上了床,越过叠起来的被褥,两手撑在九宁身侧,俯身看她:“我为什么不能上来?”

九宁嘴角微微一抽。

他太可恶了。

为什么非要逼她去怀疑,然后自己去求证?

还我以前那个温和体贴的好二哥!

她闭一闭眼睛,没好气地道:“二哥,我累了,想睡。”

周嘉行看着她。

“睡吧。”

语气再温柔,也掩盖不了他依然在自己床上、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事实。

九宁白他一眼。

“你不是有自己的营帐?”

他明明有单独的营帐,平时就在那边和幕僚商议事情、接见来使。

周嘉行神色如常,没有因为九宁的冷淡疏离而恼羞成怒,躺回床边被褥另一头,淡淡道:“我也累了,不想折腾。”

说完,他双手抱臂,准备就这么入睡。

身侧传来她紧张的呼吸声,不必说,她这会儿肯定在隐忍怒火。

周嘉行闭上眼睛。

……

其实回自己的营帐睡一点都不麻烦,但周嘉行不想回去。

刚才醒来时,怀中热乎乎的。垂眸一瞧,原来坐在床边守着她看书时太累,不知不觉靠着床睡了,她贴了过来,枕着他的胳膊,闭目酣睡。

他没有惊动她,就着昏暗的烛火看她,看了许久。

她爱讲究,这种严寒天气也天天洗漱,不知道搽了什么,头发香,脸颊香,身上也有一股幽香。梦中姿态放松,靠着自己,身子又香又软。

这种时候,周嘉行忽然想起军中军汉们私底下说的荤话。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确实不一样。

又娇又软。

小小的一团倚在自己怀中,毫无防备,全然信任。

他只是虚抱着她,就觉得平静而满足,所有不受控制的负面情绪暂时蛰伏起来。

像是缺失的那一块终于补完整了,此时的她如果开口提什么要求,他全都会答应。

周嘉行不禁低头,看着九宁的唇。

朱唇一点。

像暮春时节殷红的樱桃,娇艳欲滴。

他被蛊惑住了,一点一点靠近,想尝一尝那唇是不是像看起来的那样甜美。

九宁忽然动了一下,慢慢蹙起眉,眼睫轻颤,沁出几点泪珠。

周嘉行顿住了。

他重新坐直,感觉到她似乎要醒了,慢慢闭上眼睛。

……

抱着她睡的感觉很好。

以前没感受到,现在人就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困着她,只是当她的兄长……

那怎么够?

周嘉行觉得,以后不管多忙,还是过来和她一起睡罢,正好可以顺便看着她。

于是,他果真这么做了。

看周嘉行似乎真的想赖在自己枕边睡,九宁沉默了半晌,等他睡着,掀开被子。

他爱睡就睡吧,她出去!

刚要跨过周嘉行下床,双眼紧闭的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猛地一个翻身,压着她躺下。

床架发出吱嘎吱嘎的细响声。

等九宁反应过来时,周嘉行整个压过来,像座山一样覆在她身上,中间隔了层被褥。

“你……”

“别动。”周嘉行死死扣着她的手,“九宁,我的意思,你真的听懂了吗?”

九宁怔住。

周嘉行看着她因为激动紧咬着的微微发白的唇,低下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伏在她耳边,一字字道:“你把我当哥哥,可以,我不在乎。我要你,要你整个人属于我。亲人,还是男人,都是我。”

坚实的胳膊就压在自己身上,隔了层被褥,他的脉搏跳动清晰地传过来。

噗通噗通,心跳似乎要融合到一起去。

九宁看着周嘉行,双手微微发颤。

她隐约感觉到了。

他阴戾背后的一步步谋算。

他很冷静,一点一点打破她的防线,让她一次次崩溃,乃至于找回被封锁的记忆,最终开始正视他那种近乎疯狂的感情。

周嘉行压着她,立刻感受到她的无措。

他松开了些,给她拢紧被角。

“以后,我每晚都在这里睡。”

语气非常温和,哄人似的轻柔语调。

却让九宁不禁战栗。

周嘉行起身,打开那床叠起的被褥,就在九宁枕边躺下睡觉。

九宁一动不动,耳边还回响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果然,他亲口说出来了。

哥哥他要当,男人他也要当……

这么荒谬的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说,雪庭当时遇到求救的路人因而耽搁行程,也是他安排的?

九宁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慌乱。

这时候,她竟然走神了。

她确实天生丽质,生得好看,很多人光看她这张脸就打她的主意……

可是,周嘉行不是铁石心肠,不爱美人的吗?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她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行军床不大,周嘉行就在旁边,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她揉揉眉心,小心翼翼掀开被角。

刚爬起来,周嘉行霍然睁开眼睛,双眸似暗夜中的苍狼,亮得惊人。

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又别扭又固执,现在还病态,还……还起了色|心!

九宁咬牙切齿,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声道:“我要去起夜!你也要跟来吗?”

气氛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周嘉行跟着坐起身,却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让你的侍女进来服侍你。”

他若无其事地道,拍了拍手。

九宁有些恼羞成怒,愤愤地下了床。

帐篷外候着的随从进帐,垂首站在屏风外,听周嘉行吩咐,应喏,很快把多弟带进来,然后低头出去,整个过程头也不抬。

多弟半夜被叫起送进帐篷,低头站在屏风前,瑟瑟发抖。

九宁看她一眼,想起她是书里毒死周嘉行的人,心里一个咯噔。

多弟该不会因为被强行抓出去就对周嘉行怀恨于心吧?

“九娘。”怕什么来什么,多弟面带惶恐之色,压低声音问她,“周使君对你做什么了?”

外边的长榻上被褥整齐,没有人在上面睡过的痕迹,但周使君分明在大帐里,而且还睡在这儿。除了长榻,他还能睡哪儿?

多弟手脚冰凉:他的怀疑没有错,周使君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对,他不是君子,不然就不会扣着九娘不放了。

九宁按着多弟的手,赶紧解释:“没有做什么……我和二哥闹别扭而已。”

多弟将信将疑。

九宁叹口气,道:“真的,只是闹别扭。”

只不过这个大别扭现在赖到她床上去了。

而她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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