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李昭抵达长安时,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突如其来。
铅云密布,雪落纷纷, 高耸的古老石砖城墙上飘扬着黑色旗帜,猎猎风声回荡在连接城墙、夹城和皇城的宫墙回廊之间。一座座绮丽宏伟的楼台殿宇矗立在初雪之中,鸦群如乌云一般凌空而下,在琼楼玉宇上空盘旋流连, 久久不散。
城门前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朝廷早已下令不许百姓出城,但王公贵族、世家门阀有的是办法拿到出城的文书, 他们贿赂守城的禁卫军, 在私兵部曲和豪奴的保护下驱车离开长安, 向西奔去。
李昭从西边而来,刚好和几家出逃的世家车驾迎面撞上。
久别重逢,又是在兵荒马乱的时节重逢, 两边都一时无言,心绪复杂。
来不及多寒暄, 急着逃难的人第一句便问李昭:“圣人果真在成都府?杨节度使能保住西川吗?”
李昭骑在马背上,对马车里的人点了点头, 面色冷淡。
对方顿时大喜,招呼同伴跟上自己,看一眼李昭, 见他风尘仆仆, 身边只有寥寥内侍跟随, 道:“大王随我们一道去成都府罢。”
李昭摇了摇头, 轻轻夹一下马腹,向着城门的方向驰去。
对方一怔,趴在车窗上目送他逆着出城的人流远去,叹口气,吩咐赶车的豪奴:“走吧!”
李昭一路上遇到很多人。
有宗室,有朝中大臣,有德高望重的僧侣。
其中很多人和他熟识,这些人看到他,都劝他和他们一起离开。
他摇头拒绝,那些人长叹一声,没有多劝,带着家眷和财宝,奴仆簇拥着,头也不回地逃离长安。
一行人沿着长街入城,没有热闹喧腾的坊市,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所过之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昔日繁华的上都笼罩在战乱的阴霾之下,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万幸城中还有士兵在维持秩序,所以老百姓敢在白天出门搜寻果腹的食物和保暖的衾被。他们表情麻木,紧紧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食物,匆匆掠过长街。
皇城外的禁卫军将军认出李昭,大惊,愣了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忙迎他入城。
李昭匆匆入城,问起长安现在的情况。
将军答道:“大臣们能跑的都跑了,翰林学士、中书侍郎、京兆尹,全走了,郭将军他们也带着军队走了……只有卢公还在,卢公不肯走,现在城中只有一万禁卫军驻守,卢公说分守城门会分散兵力,把他们全部召回内城,准备死守宫城。外城管不了,白天还好……”
说到这里,将军顿了一下。
“到了夜里,无人巡守,有几伙人成群结队沿坊抢劫杀人,里坊处处都是哭声……我们实在管不了。”
宫城被攻破就意味着国破,而且太后、皇后、贵妃和公主们都还在宫城内,卢公没法送妃嫔们出城,必须死守宫城。他知道现在外城已经是人间炼狱,但他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只剩下最后的一万禁卫军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宫里。路上遇见的宫人、内侍一个个蓬头垢面,神情呆滞,认出迎面走来的年轻郎君是李昭,呆了一呆,纷纷下拜,泣道:“大王!”
李昭不及安抚众人,径直朝正殿走去。
刚踏上月台,一个头发花白、身着官服的老人在年轻官员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看到他,皱纹密布的脸挤出一个苍老的笑容,浑浊的双眼中泪花闪烁。
老人看着李昭,沉默了许久,微笑道:“大王回来了。”
……
李曦丢下满朝文武和后宫妃嫔,只带了些亲近内侍悄悄逃出长安,举世震惊。
长安城内人心涣散,皇帝都跑了,大臣们群龙无首,吵来吵去,吵不出一个结果。如果拥护其他宗室登基,那在外的李曦必死无疑,而且此时再换一个皇帝除了会引来更多纷争之外完全没有意义,于是大臣们分成几派,其中一派出城去寻找李曦,剩下几派有的认为还不如等契丹被赶出中原后直接迎李元宗入城登基,但那时契丹来势汹汹,谁也不能保证李元宗和周嘉行他们能挡住契丹的铁蹄南下。大臣们意见不一,揎拳掳袖,打得头破血流,不久后纷纷挂印离京。
到最后,几乎都跑光了。
当时卢公早已闲居在家,家人纷纷劝他离开,他断然拒绝,穿上自己的旧官袍,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
……
眼下,皇亲贵族比大臣们跑得还快,因为大臣留下还可以为新君效力,宗室留下则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宗室都在想方设法往外跑,只有雍王独自返回。
卢公不赞同李昭回来的决定,但是当他看到这个憔悴阴郁的年轻人冒着风雪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时候,心里无比骄傲。
可以失败,可以懦弱,但不能失了最后一点气节啊!
李昭轻轻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内侍,双手平举,朝老态龙钟的卢公一揖,“小子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京的内侍忙代他跪下,朝卢公行了个稽首礼。
卢公站着没动,拄着兽首铜杖,站在殿门前,袍袖翻飞,泰然受了这个郑重的礼节。
礼毕,众人起身。
李昭对左右的卫士道:“送卢公出城。”
年轻官员们忙要搀卢公。
卢公摆摆手,示意众人退开,目光望向远方。
飞檐重宇,碧瓦朱甍,鳞次栉比的殿堂楼阁沿着中轴依次坐落,气势恢宏,雄伟壮丽,昭示着这个王朝彪炳千古的伟大和昌盛。
无数个清晨,在回荡在上都每一个角落的清越钟声的陪伴下,卢公骑马入宫,走过繁华的街道,顺着宽阔的长道,一步步走向宏伟的大殿。
从南到北,由外及内,千道万道宫门次第打开,金色的晨曦破开层层云雾,照耀在宫城之上,高耸的主殿俯瞰着整座都城,琉璃瓦上金光浮动。
日复一日,卢公身穿圆领袍,和其他大臣一道步入殿中,再一起从里面走出来。从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新晋进士,到灰心失望、垂垂老矣的老宰相,几十年时光如水一般流淌而过,那个目空一切的年轻人恍在昨日,直到现在,卢公耳边甚至还一遍遍清晰地回响着第一天入朝时站在殿外听到的宫门吱嘎吱嘎绞动的声音。
这座宫城是他的一切,他的热血,他的抱负,他的努力,他的青春年华,他苦心经营半辈子却屡屡受挫、无力挽救的失望和痛楚,全都在这里。
“我老了,走不动了。”
卢公凝望着鹅毛般扑簌而下的大雪,微微一笑,叹息道:“我乃堂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国在,人在。”
国破,那便一道赴黄泉罢。
周围的年轻官员对望一眼,眼圈泛红,哽咽着道:“先生,我们留下,您出城去吧,圣人在成都府,您可以去寻圣人,继续为圣人尽忠。”
效忠圣人?
试问天底下还有谁对皇室抱有希望?
新的、充满活力的必将代替旧的、腐朽的,这是亘古不变的趋势,没有人能够阻挡历史的洪流。
就像当年没有人能阻止本朝平定天下一样。
卢公一哂,扭头,望着李昭,含笑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王,我这人一生就好一个名声。”
长安是他的魂,他的根,离了长安,他也没什么活路了。
李昭一言不发,和卢公对视,半晌后,微微颔首。
左右卫士明白他的意思,躬身后退。
年轻官员们忍不住哭了出来。
卢公笑骂:“哭什么!这点阵势就吓成这样,等他们攻城的时候,你们还不得腿软!都给我憋回去!”
官员们吸吸鼻子,低头拭泪。
李昭扶着卢公的胳膊,搀他入殿。
其他官员都迎了出来。
忠心的武官已经护送李曦出城,其他武官要么被抽调去抵御契丹,要么带兵自奔前程,要么占据一地等待时机,留在宫城内的大多是文官,最后一支禁卫军现在由刘将军统帅。
众官员看到李昭,悲喜交加,匆匆寒暄几句,告诉他长安现在的状况。
李昭问宫人:“妃嫔们现居何处?长平、长宁、永平公主呢?”
宫人答道:“都在太后殿中,几位贵主也在,太后有令,任何人敢踏出内殿一步,立斩。有妃嫔不尊太后懿旨……皆被当场射杀。”
李昭眉头轻蹙,问刘将军,“我留下守城,将军可有办法平安送女眷们出城?”
刘将军抱拳道:“大王,凤翔节度使已经朝着长安攻过来了,而且城外还有十几路乱军……送妃嫔们出城,只怕是羊入虎口。”
官员们叹口气,纷纷点头。
妃嫔们身份特殊,又没有太多兵力保护她们,一旦遇上乱军,下场凄惨。凤翔节度使早就扬言,他入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亲自“尝尝”王室贵女,然后纵容属下奸|淫后妃。
这种情况下,送后妃出城风险太大。
李昭沉默下来。
这时,宫人来报,太后得知李昭回宫,请他过去说话。
……
太后身穿大袖礼服,头戴花钗,腰悬佩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端坐在长榻上,神色平静。
帐幔低垂,侧间一座十二曲折叠落地大屏风后,隐隐可见宝气浮动,时不时传来衣裙摩擦的簌簌声。
即使李曦没有实权,后妃平日里依旧明争暗斗。
现在李曦跑了,长安城朝不保夕,再斗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后宫妃嫔,不论品阶高低,都住在太后殿中。
在这个老百姓根本不记得当今圣上到底是哪一位,皇室早已经名存实亡、只能屈辱受宦官和权臣摆布的时代,后宫女眷没有多少存在感。李昭虽然和李曦同进同出,但和后宫接触不多,见到盛装的太后,只有无言。
太后抬起眼帘,细细端详他几眼,淡淡地问:“我儿安否?”
李昭点点头。
屏风后响起细微的叹息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太后没有细问,抬头,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扉,望向一重重在大雪中静默的宫闱殿宇。
“檀奴,你兄长不仅不配为君王,也不配为人子、人夫、人父,他对不起朝堂,对不起他的女人和孩子,也对不起你。”
李昭没有说话。
花钗垂珠轻轻晃动,太后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屏风道:“你们都出来,和雍王拜别。”
屏风后响起一连串的环佩叮当声,皇后、贵妃,长平、长宁、永平公主等人依次走了出来,所有人都身着礼服,盛装打扮,面容悲戚,泪痕未干,盈盈朝李昭下拜。
李昭侧身,太后示意他不要谦让,“让她们全了这一礼……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皇后还算镇定,几位后妃和公主年纪不大,听了这一句,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太后低斥。
女眷们忙擦干眼泪。
李昭脸色微变。
太后看着他,问:“长安能不能守得住?”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女眷们脸色苍白,互相搀扶着,泪落纷纷。
太后坐回长榻,闭一闭眼睛,道:“檀奴,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罢,不必担心这里。城破之时,不必你们动手,我们绝不会苟活。届时,一把火烧了这里,倒也干净。”
几位公主和后妃哭得哽咽难言。
一旁的皇后侧身站在太后身旁,脊背挺直,神情淡然。
李昭不停咳嗽,咳得双颊发红,平复下来后,闭上眼睛,朝太后和皇后、后妃、公主们深深一揖,转身出了内殿。
他没法和这些女人保证什么。
他保证不了。
城破之后,这些后妃逃脱不了被侮辱的命运。
对她们来说,唯有一死,才能保住自己的尊严。
……
三天后,守城将士看到天际处一片乌压压的洪流席卷而来,心头直颤。
那是军队。
凤翔节度使来了。
他没有立刻进城,而是派人送了封信给卢公,说他是李曦册封的亲王,既然李曦远在成都府,他愿意代为照顾皇后、诸妃嫔和公主,要卢公带着太后、皇后出城迎接,言语粗俗,狂傲至极。
卢公大怒,当着使者的面撕毁那封信。
凤翔节度使大笑,驻兵城外,等待攻城时机。
……
是夜,李昭召集宫城内所有宫人,告诉他们凤翔节度使已经兵临城下,外城无兵可守,宫城只有一万禁卫军,坚持不了多久,命宫人们各自逃生。
“宫中所有财物,你们可以自取。”
宫人们一片哗然,跪倒在台阶下,茫然哭泣。
李昭淡淡一笑,斗篷披肩,站在大雪中,挥挥手,淡淡道:“你们留下来也不过是送死罢了,多拿些值钱的物件,尽早离去。”
宫人们不知所措,议论纷纷。
这时,几个小内侍先站了出来,砰砰几声朝李昭磕头,然后哭着跑开。
李昭没有阻拦他们。
周围的卫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宫人们面面相觑,等了片刻,见李昭确实是真心放他们走,又惊喜又意外又感动,心一横,纷纷给李昭磕头,各自散去。
他们记得李昭说随他们拿宫里的财物,跑到平时值守的殿中,随手抓起一些值钱的银器、金器揣进袖子里。
兵士们并没有呵斥他们。
宫人这才相信李昭说的是真话,把那些贵人们平时赏玩的古玩、玉器搜刮个精光,包袱皮一卷,背在背上,匆匆离宫。
一转眼,连殿门上鎏金的铜环都被力气大的宫人掰断拿走了。
依旧无人阻拦。
李昭转身步入内殿,脱下斗篷,换上亲王礼服,头束紫金冠,腰系革带,端坐在殿内,闭目沉思。
一名宫人蹑手蹑脚走进内殿,想把角落里的贴金银灯树带走,看到李昭,吓了一跳,脸上立即涨得通红,跪地求饶。
李昭没有睁眼,道:“灯树不便携带,不如多拿些金银傍身。”
宫人羞愧欲死,磕了几个头后,躬身退了出去。
……
殿外,鹅毛雪落无声洒落。
北风呼啸狂卷,没关严实的窗扉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李昭身子弱,畏寒,披上斗篷,走到窗前,望着殿外的大雪。
若在以往,碰到这样的雪夜,他会裹着温暖的被褥,坐在炉边看书,茶鍑里煎一锅茶,等茶水咕嘟咕嘟冒起细泡时,抓一把碾碎的茶叶,舀一壶水撒进去,茶香一丝一丝飘出来,满室暗香。
以前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此刻,过往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中,他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可惜,以后没机会了。
天明之后,凤翔节度使必定会率兵攻入宫城。
……
接连落雪天,宫殿外的月台无人打扫,被厚厚的积雪掩埋。
狂风刮过,卷起雪沫飞向空中。
一片如水的静谧中,宫城外陡然冒起冲天的火光,赤色火龙在雪中狂舞,熊熊燃烧的大火映亮半边天空。
火光映照下,鹅毛大雪变得灰扑扑的。
外城早已失守,所有禁卫军退回宫城守卫。
宫中的内侍、宫女能跑的都跑出去了,剩下的不想跑,愿意留下陪贵人们一起赴死。
即使待在深宫之中,李昭依然能听见宫外遥遥传来的厮杀声。
宫城是最后一道防线,等凤翔节度使攻入宫城,宫中所有后妃女眷和文武官员都将成为他们的阶下囚,任他们轻贱侮辱。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怒吼声、刀兵相击声……
这些不可能出现在宫城内的声音,彻夜回荡在夜空之上,徘徊流连。
李昭听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喊杀声突然消失了。
内侍进来禀报,刘将军和仅剩的禁卫军不知踪影,现在内宫几大城门已经被人占领。
官员们齐聚一堂,闻言,倒吸一口气:“全军覆没?还是刘将军投降了?”
内侍摇摇头。
官员们神情凝重,默默叹息。
看来是全军覆没了。
卢公笑了笑,拄着铜杖,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道:“诸君,我已年老,留下陪伴雍王,尔等尽可离去。”
众官员们也笑了,抬手整理纱帽,望着殿外飞雪,道:“这等好事,卢公怎么能独享?”
李昭整了整衣冠,命内侍取来几壶美酒,和众官员拜别。
众人拿起酒盅,饮罢酒,敛容正色,举袖,相互揖礼。
前仇旧怨,就此一笔勾销。
今日共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呵!
李昭走进内殿,换上甲衣,拿起自己的佩剑。
他身子不好,从未穿过铠甲,也没提起过佩剑,内侍见他脸色不好,想上前扶他。
李昭摆摆手,握紧佩剑,一步步走出内殿。
众官员们望着他,眼中含泪。
李昭一笑,迎着肆掠的狂风,朝殿外走去。
卢公紧随其后,其他官员跟在后面,沉默地追随着他,走向一步步逼近的敌人。
越来越多的宫人加入他们,沉默地跟随在队列最后。
他们走出正殿,步下台阶,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过宽阔空旷的广场。
狂风吹拂,大雪纷飞。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兵器发出的摩擦声响。
众人停住脚步。
长阶下,一群头束巾帻、肩披大氅、手握长|枪的士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大踏步走过来。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氅衣上还有鲜血的痕迹,但步履丝毫不乱,昂首阔步,雄姿英发。
李昭站在风口处,平静地望着眼前这支陌生的军队,拔出自己的佩剑。
官员们心口噗通噗通直跳,恍惚了半晌,冷静下来,亦跟着拔剑。
从前文官也个个佩剑,后来文官的佩剑变成一种单纯的装饰,他们拔剑的动作有些生疏、有些笨拙,有几人胳膊一直在发抖,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用各种别扭的姿势紧握着自己的佩剑,沉默地等待着。
一名内侍惨然一笑,抢到李昭面前,朝着那些士兵冲去:“大王待奴恩重如山,能伺候大王,奴此生无憾,大王,奴先走一步!”
他疾步窜上前,举起佩刀。
白氅士兵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内侍跑到近前,举|枪格开他的佩刀。
内侍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闭上眼睛,准备那一刻的到来。
等了很久,迟迟没有枪尖刺入血肉的锐痛感传来。
内侍还以为自己激动之下失去对疼痛的知觉,呆了一呆,缓缓睁开眼睛。
一名白氅士兵站在他身边,俯视着他,神情有些茫然。
小眼瞪小眼。
对视了片刻,内侍皱眉,小心翼翼地爬起身。
白氅士兵朝他伸手,拉他起来。
内侍也茫然了,回过头去看李昭。
却发现李昭并没有看着这边。
他眼睛睁大,神情诧异,正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
内侍第一次看到李昭脸上露出这种震愕的表情。
站在他身后的卢公和其他官员也是一脸惊愕,个个目瞪口呆,和他一样,目光呆滞,齐齐瞪着一个方向。
内侍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雪霁初晴,日光透过层层阴云迸射而出,洒满整个广场。
长阶另一头,一个身姿高挑、身披丹朱色斗篷的女子在数十名白氅卫士的簇拥下,沿着覆满积雪的石阶拾级而上,一名身着锦绣法衣的僧侣跟在她身旁。
淡淡晴光照耀,积雪折射出的雪光笼在女子身上,她恍若在辉光中漫步徐行,周身一道浅浅的光晕。
众人屏息无声。
女子步履从容,迎着众人注视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台阶。
她走到近前,摘下兜帽,粲然一笑,颊边一对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