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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 140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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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晚风清寒。

朱鹄脊背挺直,控马慢慢走入山林中。

鸟雀在树丛中鸣叫,清冷夜色渐渐浮上来。

半个时辰后, 朱鹄在马背上回头。

四野寂静沉默,天边几点寒星。早就看不到李昭的身影了。

大王让他们离开, 他要回长安, 代替李曦赴死。大王还这么年轻, 幼时在宫中战战兢兢长大,十多岁就帮着李曦处理政事,批改奏折, 又处心积虑为李曦除去奸宦,即使后来被李曦所害, 依然不改初衷,得知李曦逃亡, 毅然北上相救……

如此种种,李曦还是不珍惜大王的牺牲,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朱鹄眼神冰冷, 扭过头,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清脆的摩擦声响惊醒前方的李曦, 他愕然回头, 瞥见朱鹄杀气腾腾、血红的双眸, 毛骨悚然。

“你这阉奴, 竟要杀我!”

喊出这一声后, 李曦蓦地变色, “是李昭,是他想杀我,对不对?”

什么放他离开,都是骗他的!

朱鹄冷笑。

其他亲随见状,大惊,出声呵斥:“朱鹄,你忘了大王的命令吗?大王嘱咐你我保护圣人,快收了匕首!”

朱鹄不为所动,冷冷地道:“我出身卑贱,为大王所救,我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王!”

他一身戾气,手中匕首在夜色中折射出一道道寒光。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李曦瑟瑟发抖,大骂:“你们都想杀我!都想杀我!李昭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从他当上皇帝开始,每个人都想杀他,根本没有人真心对他,没有人!

李曦哆嗦着抓紧缰绳,狠狠踢一下马腹,慌不择路地往林中冲去。

“公子!”

亲随们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一时呆住,一半人前去追李曦,另一半人围在朱鹄面前,想劝他冷静下来。

“大王说不定还没走远呢……”

“就算大王此刻在我面前,我也要杀了他。”朱鹄冷声道,“只有杀了他,大王才能活着。”

听了这话,亲随们一愣,彼此对视一眼。

对于李昭宁死也要保护李曦这件事,老实说,他们都无法理解。

李曦已经不止一次背叛李昭,他甚至常常取笑李昭还把幼时那点可笑幼稚的兄弟情义当回事。而且在离开长安以后,李曦早已经忘却帝王身份,他多疑古怪,自暴自弃,不顾自己亲生母亲和胞妹的死活,每天用酒色麻痹自己,听到一点动静就吓得要抱头逃窜,脱险后又立刻变一张嘴脸。

别说李曦身上没有君王气度,他连世家郎君最基本的涵养和自尊都丢掉了。

当初在蜀地被梓州刺史控制时,为了保命,李曦卑躬屈膝,称梓州刺史为“大将军”,被梓州刺史当着其他人的面讽刺调笑,只作听不懂的模样,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

那时还有几位忠心的大臣跟在李曦身边,后来陪他一起去成都府,见他入成都府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让杨昌帮他搜寻美人,彻底心灰意冷。等长公主平定蜀地后,那几个大臣随她一起回长安了。

亲随们不想救李曦,但是李昭拼死也要救,他们只能跟随。

他们知道,大王要代替李曦赴死。

有什么办法能救大王?

没有。

除非……李曦死了。

朱鹄握着匕首,一字字道:“李曦不死,大王就不能活。”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对李曦的鄙夷,让李昭以为他会和在宫中时那样忠心于李曦,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就算不能亲手杀了李曦,他也要把李曦逼上绝路!

亲随们沉默了很久,纷纷拔出佩刀,面对着朱鹄,“朱鹄,大王命我们保护公子,我们不能违逆大王!”

朱鹄望着李曦逃走的方向,目光坚定。

“没人能拦得住我……除非你们杀了我。”

他曾被李曦蒙骗,南下江州绑走九宁。他对不起李昭,亦对不起九宁。

这两个人都原谅他了。

但他没法原谅自己。

他要杀了李曦。

大王如果知道,一定会对他失望透顶吧?

朱鹄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即使粉身碎骨,即使被大王憎恨,他也要杀了李曦,他不会后悔——只要大王能活着。

亲随们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

不等他们商量出什么来,朱鹄一声轻斥,催马朝着李曦逃走的方向追去。

亲随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拍马追上。

马蹄声惊起林中鸟雀,拍翅声此起彼伏。

远处山头上,几名穿黑衣的兵士骑着黑马,走到大道上。

为首的兵士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道:“他们往东边去了。怀朗猜得不错,朱鹄果然早就有杀李曦之心。”

李曦破罐子破摔,身边早就没有几个忠心的随从跟随,李昭的人早就对他不满,失去保护的他,活不了多久。

为首的兵士回头吩咐其他人,“你们五个跟上去,不要靠得太近,也不能跟丢了,切记,不到不得已,你们不要亲自动手。其他人追上怀朗,告诉他,李曦受惊之后,果然往东跑了。”

其他兵士应喏,调转方向,追上怀朗,告知他朱鹄把李曦吓往河东去了。

怀朗安顿好李昭,连夜写了一封密信,连同李昭写下的那篇檄文和那几个螺钿匣子,派人一并送去周嘉行案头。

三天后,周嘉行看到那篇李昭亲笔所写的檄文。

他只淡淡扫一眼匣子里的东西,沉吟了片刻,随手盖上匣子,命人送去九宁那儿,“请长公主过目。”

随从应喏。

等匣子送到九宁跟前时,她正和雪庭商量事情,几只匣子都是合着的,唯有诏书摊开着,她认得李昭的笔迹,看到诏书,有些诧异,拿起细看。

“雍王人在哪儿?”

随从躬身答:“雍王在回京途中,怀朗和多弟将护送雍王回京。”

九宁想了想,收起诏书,和雪庭辞别,过来找周嘉行。

“二哥。”她走进大帐,“留下李昭,你是不是很为难?”

周嘉行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听到她说话,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摇摇头,继续书写。

九宁走到他身后,扫一眼他写的东西,微微蹙眉,“要削减寺庙数量?”

周嘉行嗯了一声。

乱世之中,众生皆苦,老百姓只能从宗教中寻求寄托。佛教兴盛,单单是淮南一片,寺庙就有几千座。平均算下来,每个州就有三百多寺庙。寺庙不必交税,还占据大量耕地,藏匿人口,占有劳力,大量占用铜器铸造佛像。官府缺钱,必须控制寺庙规模,不能纵容寺庙继续圈占耕地。

但是削减寺庙、改革度牒制度肯定会招来骂名。

这是一件不讨好的事。

九宁记得周嘉行目前并不缺钱,他控制商路,每天光是收“过路钱”就够他招兵买马的了。

她挨着周嘉行坐下,看他写改革度牒的内容,“怎么想到要写这个?”

周嘉行低头书写,缓缓道:“各州查清田亩,均定田租,发现寺庙占去的耕地数量很大,世家圈占的耕地已经被勒令归还,寺庙的还没收回,现在不遏制他们的规模,以后更难清理。”

老百姓要吃饱肚子,那就得要地,要有人耕种,而朝廷需要税收。寺庙私自圈占耕地,占有大量劳动力,但不交税,损伤了官府和民众利益,必须加以控制。

这事朝里的大臣隐晦地提起过,但没人敢公开谈论此事,因为大部分都信佛,不想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他们担心此举是对神佛的不敬,怕遭到报复。

九宁靠着周嘉行的胳膊看绢帛上的内容,看了一会儿,嘴角轻翘,指着其中几句问:“怎么连这个也禁?”

周嘉行写的是一份初稿,列出由寺庙私自发放度牒的危害,然后一一写下解决之法。

比如对于寺庙私自容留生人入寺修行、强占劳动力一事,他认为应该禁止,以后寺庙发放度牒,必须经过官府承认。也就是说,谁想要出家,必须从官府那里拿到证明文书,否则就是“野和尚”,官府不承认,寺庙也不许收留。每月派人去寺庙检查,抓到一个,强迫还俗,或是罚钱。

这些也就罢了,以前也有人做过,周嘉行还写了一条:不许僧人在市井间表演。

确实有很多假和尚假托佛法在市井间招摇撞骗,不过官府一般不会管。

周嘉行继续按着思路书写,回答说:“我以前见过僧人哄骗无知百姓,用火烧身、从油锅中取钱、斩掉手足之类的,都是障眼法,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上当。”

即使官府的人一遍又一遍向民众解释这些只是戏法,但老百姓却对那些假僧人深信不疑,被骗者无数。

九宁笑问:“二哥怎么知道是假的?”

周嘉行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我以前碰到过。”

九宁看着他的侧脸,出了一会儿神。

他以前在市井长大,不过他很少提起那时候吃了什么苦头。她只零星知道一些,他说的以前碰到过,很可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感觉到她在发怔,周嘉行抬起头,看她一眼。

九宁回过神,继续看他写的东西,问:“怎么不以我的名义颁布?”

周嘉行垂下眼帘,“这样的事,我来就好。”

她是广受敬爱的长公主,用不着为这种招人恨的事为难,由他处理就行。

他出身低微,并不在乎名声。

九宁道:“等大臣通过这份折子,肯定会有很多人骂你。”

周嘉行一笑,浑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骂我的人向来不少。”

兵荒马乱时节,兵强马壮就能雄踞一方,但说到底还是要治理好民政才能稳定人心。

不管是之前的均定田租还是以后的推动佛教改革,都可能触动各方利益,骂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那又如何呢?

他要的不是好名声,而是统一中原,平息战乱,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九宁凑到书案前,翻看其他文书。

有关于治理黄河水患的、重新恢复铸钱的、改革商业税的、制定新的刑法典的、改革税收的……

她看了一会儿,看得头疼。

难怪他整夜整夜不休息,每天要操心这么多事,一天十二个时辰哪里够用呀!

正自感叹,帐外传来马蹄声,阿山和其他部将满头是汗,掀帘入帐:“郎主!前方发现河东军!”

众人脸色惨白,神情惶然。

李元宗一直没有动静,不是病了,而是故意装病麻痹周嘉行,他早已经派心腹率领大军等在他们回长安的路上!

部将的声音像是在发抖:“此次率军的是李司空帐下一员猛将樊进,他率领的是河东军的一支精锐骑兵,加上步卒,恐有五万之众!”

气氛瞬间变得压抑沉重。

九宁也不由得脊背发凉,想要站起来,双腿发软。

手背忽然一暖。

周嘉行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无事,我留下应战,你先回长安。”

他扶起她,眼神示意阿山送她回营帐。

部将们都在,个个神色焦急,显然等着和他商量怎么出兵,九宁不想耽误他的正事,答应一声,飞快握住周嘉行的手,看着他浅色的双眸,道:“二哥,诸事小心,我在长安等你。”

周嘉行嘴角轻轻扬起,朝她一笑,浅色眸子里并没有一丝恐慌或是惧怕,“不必担心。”

他早就做好战斗的准备。

九宁转身出了营帐。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帐帘后,周嘉行立刻敛起笑容。

他知道李元宗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也提前做了准备。不过没有料到对方会派出精锐骑兵,樊进一直镇守太原,守护李元宗起家的根基,从未离开太原府一步。

部将上前,和他汇报讯报。

目前他们只发现樊进的骑兵,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埋伏。

商量了一会儿,阿山返回大帐。

周嘉行点点阿山,“你带上五千轻骑,和长公主的部曲汇合,护送长公主回长安。”

阿山应喏。

陈茅皱眉道:“如此一来,郎主身边只剩万余人……”

周嘉行面色如水,“事有轻重缓急。”

陈茅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没有出声。

现在最重要的确实是长公主的安危,如果长公主被河东军抢走又或者是长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最高兴的人肯定是李元宗。

来不及多说什么,骑兵探马驰出营地,离弦的箭一般,快如闪电,往不同方向疾驰而去。

九宁回到自己的营帐。

雪庭已经知道十万河东军朝他们过来了,匆匆收拾行囊,提醒九宁:“先回长安,其他的不要多管。”

她胡乱应下。

半个时辰后,她骑在马背上,回望大营的方向。

寒风萧瑟,数千营帐如泼墨一般洒满整座芳草萋萋的平原,从天际处一直连绵至山脚下,旌旗猎猎飞扬,气氛肃杀。

周嘉行百战百胜,肯定能平安无事。

她必须今早赶回长安,稳定长安局势,以免其他人从背后偷袭周嘉行。

九宁收回视线,拨转马头,朝着长安方向,飞驰而去。

……

大营中军大帐内,周嘉行和部将们商议完,留下一人,问:“除了发现河东军以外,还有什么事?”

这人是他的亲兵,刚才和阿山一起进帐汇报事情,之后便留了下来,一言不发,神色古怪。

听周嘉行问起,亲兵跪地,不敢抬头,道:“郎主,十天前江州周家三郎攻打洪州,如今洪州已经被他占据。”

周嘉行拿起自己的佩刀,没出声。

他已经撤走围困江州的军队。周嘉暄不敢惊动他,没有往东、往西或者往北扩展势力,而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蚕食南边州县。洪州被他占了。

亲兵接着道:“周嘉暄攻打洪州时,战场上出现猛火油……据洪州的渔民说,那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熄。”

火油用在战场上并不稀奇,但契丹和河东李承业都只把火油当成火来使用,没有加以炼制,真正研制火油、让火油能够派上更大用场的是鄂州兵。

有人泄露了猛火油的炼制之术。

那个人很可能是军队里的人。

所以亲兵刚才不敢吭声。

周嘉行拔出佩刀,眼神和刀刃发出的寒光撞上,脸色阴沉。

前些天九宁问了很多炼制猛火油的事,看她看兴趣,他还让军器监的人带她去看正在研制的猛火油车。

周嘉暄从哪里拿到猛火油的?

咔擦一声,他合上佩刀,转身大步走出大帐。

“此事不要透露出去。”

亲兵应喏,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

九宁不敢耽搁,在部曲和阿山的保护下,马不停蹄,昼夜赶路。

一路有惊无险,几天后,他们能看到长安城高耸的城墙。

平原辽阔,一望无际,暮春时节,柳色青青,陌上繁花盛开,本该是城中仕女郎君结伴出城游玩的时节。但长安城外却一片荒凉,路上难见人烟。

长安城门紧闭,禁卫军撤回内城。

十万河东军和周嘉行的鄂州兵在黄河畔对峙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城中风声鹤唳。

九宁部曲人数众多,加上阿山的五千轻骑,还没靠近长安,便有探马前来警示。

炎延策马伴在九宁身边,怒斥探马:“长公主还朝,为何不开城门?”

探马见到他们,大惊,忙下马跪地,道:“不知贵主归来,贵主见谅。”

九宁挥挥手,示意无事。

她怕路上出变故,没有通知其他人,一路都在赶路。

探马赔罪毕,回城汇报讯息。

不多时,城门开启,几匹快马飞驰至九宁跟前,不等马停稳,几人一勒缰绳,飞身下马,“恭迎贵主!”

是留守长安的秦家兄弟。

樊进率精锐伏击鄂州兵的消息传回长安,城中人心惶惶。秦家兄弟担心九宁的安全,又怕贸然派兵相助可能中河东军的计,只能一面派人打探消息,一面继续死守长安,再做打算。

这些天派出去的探马并未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等得心急火燎,恨不能出兵杀向太原,还好九宁平安回来了。

炎延翻了个白眼,道:“灵机应变都不懂,要你们何用?”

秦家兄弟暗暗咬牙,狠狠瞪她一眼。

“那好,下次我们保护贵主,你留守长安好了!”

九宁皱眉,回头冷冷地扫众人一眼。

众人忙噤声。

匆匆进城,入大明宫,卢公等人已经得知消息,在宫中等候。

九宁来不及和众人寒暄,问秦家兄弟,“禁卫军有多少人马?”

秦家兄弟答:“三万人。”

九宁眉头轻蹙,估算了一下,“炎延带两万人前去接应周使君。”

众人面面相觑,卢公和旁边的人交换一个眼神,上前一步,道:“为今之计,应该以守为长安为重,以防河东军偷袭。”

其他人纷纷附和。

河东军既然半路埋伏,万一他们不止一路人马,真正的目标是长安,这时候派炎延去助周嘉行,长安岂不是空虚?

而且河东军和周嘉行的鄂州兵两虎争斗,岂不是正好?

他们只需要隔岸观火就行。

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一举削弱实力最强大的两大节镇。

九宁看着卢公。

“我只问卢公一句,如果周使君败了,以我的部曲能抵挡得住河东军吗?”

卢公沉吟半晌,摇摇头。

周嘉行若败,那就是李元宗一家独大,他率领几十万大军攻长安,长安根本保不住。

九宁环顾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转。

想真正一统河山,需要一个手腕强横的人以悍然手段和压倒性的兵力结束纷乱、震慑群雄,否则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太平。过不久又是一派乱世景象。

众人犹豫不决。

她轻启朱唇:“那卢公认为,我该不该出兵?”

卢公想起刚才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小心思,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敛容颔首。

其他人也想明白了。

尚书道:“若不出兵,周使君战败,李司空势必要攻长安,出兵助周使君,就是守卫长安。”

众人应和。

九宁没有说什么,冷着脸出了正殿。

众人对望一眼,有些尴尬。

是夜,炎延率领两万禁军,离了长安。

两万身着甲衣的军士开拔,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似乌云压城,气势雄壮。

九宁立马山头,目送大军离去。

……

樊进号称五万精骑,真正的精锐其实只有一万人。

他们的目标是阻止长公主九宁回长安:要么夺走长公主,要么让长公主死在鄂州军中。

周嘉行知道对方的目的无非是自己或者九宁,直接将一万大军分成三路,摆出山字阵型,挡住对方通往长安的所有道路。

樊进本以为周嘉行会甩下大部队,先逃往长安,不料他居然正面迎敌,惊诧不已。

部下问要不要先等几日再开战。

樊进一辈子镇守太原,这一次终于能够带兵出征,心中并没有多少激动兴奋之情,相反,他很恐惧。

他担心太原那边会出什么变故,不愿长久消耗,只想速战速决,断然拒绝部下的提议。

两军在黄河畔相遇,立即开战。

对方来势汹汹,鄂州兵没有准备,差点乱了阵脚,但周嘉行临危不乱,和以前一样,身先士卒,亲自上阵。

差点溃乱的鄂州兵看到代表主帅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舒展,如利剑一般直接刺向对方军阵,无不热血沸腾。

跟着郎主,杀啊!

震天的嘶吼声回荡在平原上空,揭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这时刮的好是西风,风越刮越大,沙石碎土被狂风高高卷起,拍打在双方兵士脸上,所有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凭着一股豪气和野性,挥舞着各自的武器,朝敌人身上砍去。

漫山遍野都是砍杀声。

河水汹涌澎湃,波浪翻腾,狂啸的巨大水声被双方兵士冲向云霄的嘶吼声盖住,战鼓声如雷。

破空声此起彼伏,一支铁箭呼啸着从耳边擦过,周嘉行侧身,躲开那支利箭。

冷冷刀风袭来,斜刺里一把大刀斩下。

寒光闪闪间,周嘉行突然想起九宁皱眉嚷疼时的模样。

不能受伤。

他神色阴冷如水,眼中寒光暴射,双臂一挥,举刀,硬生生震开那双握着大刀的胳膊。

两军兵士都杀得眼红,整座大地都在震颤。

一个时辰后,樊进慌了。

他发现鄂州兵并不是仓促应战,他们的阵型稳扎稳打,显然熟悉在平原上作战,而且知道河东军的弱点,专门引他们分兵,逐步消耗他们的精锐!

眼看天色已晚,樊进下令收兵。

接下来几天,樊进没有贸然出击,两军进入对峙状态,时有摩擦,但都没有出现大的伤亡。

……

五天后的中午,等炎延率领几千先锋军赶到黄河畔时,战场已经被一片火海湮没。

火势很大,火焰张牙舞爪,高高窜起,滚滚浓烟遮云蔽日,几里之外都能听到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这里怎么会烧起大火?”

炎延示意副将停下。

“报——”探马飞驰至炎延近前,“周使君一举击溃樊进大军,鄂州兵获胜!”

炎延瞳孔微微一缩。

她一路拍探马传递信息,昨晚刚得知樊进和周嘉行都按兵不动,怎么才一夜过去,鄂州兵就胜了?

“周使君呢?”

探马道:“周使君已经收拢兵马,往长安去了。”

炎延皱眉。

怕周嘉行这边应付不了樊进,她特意率先锋军走了一条捷径,可能和周嘉行错过了。

她立刻掉头。

两个时辰后,炎延追上周嘉行。

鄂州兵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虽然获胜让他们情绪高昂,但当看到后方扬起漫天的滚滚沙尘时,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莫非河东军还有埋伏?

直到认出炎延的旗帜,鄂州兵才松口气。

炎延快马加鞭,赶上鄂州兵,见到周嘉行,送上九宁的手书,道:“贵主担心使君,命我前来助阵。”

周嘉行接过手书,逐字逐句看完,收进衣襟里。

见他神色疲惫,炎延没有打扰他,回到自己的队伍,命副将提高警惕。

几日后,他们抵达长安城下。

早有一支队伍等在郊外,乌压压一片。

为首那人骑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一身翻领窄袖锦袍,锦缎束发,朱唇榴齿,颜如舜华。

看到周嘉行,她脸上扬起笑容,如春花初绽,新雪初降。

兵士们怔怔地望着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惊着她。

“二哥!”

九宁鞭马迎上前。

周嘉行望着她,驱马快走几步。

九宁驱马围着周嘉行转了一个圈,知道他没有受伤,不过还是下意识检查一遍,看他身上没有包扎的痕迹,松口气,“你回来了。”

周嘉行目光追随着她,淡淡嗯一声。

他的兵马不能入城,留在城外驻扎。

周嘉行留下幕僚和部将在城外布防,自己只带了几十个亲兵随九宁进城。

九宁直接领着周嘉行入宫,看他双眼发青,皱眉道:“二哥,不如你先歇一天?”

周嘉行摇摇头,“不必。”

卢公等人已在殿中等候,他们原本预备了盛大的接风宴,九宁知道周嘉行不耐烦应酬,替他拒绝了,殿中没有歌舞,只有简单的宴席。

周嘉行入席,众人自然少不了一番奉承,他话不多,只喝了几杯酒。

九宁嫌宴席无聊,找了个空隙问周嘉行,“二哥,你是怎么打败樊进的?”

周嘉行擎着酒杯,没有看她,轻声说:“军器监研制出猛火油车,利用风向,将火油车灌满油膏,推向对方的军阵,大火烧起,他们无法保持阵型,一击即溃。”

九宁听得咋舌,“猛火油车这么厉害?”

周嘉行扭头看她,眼神很专注。

九宁眨眨眼睛,和他对视。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

侍者尖利的、带着哭声的、微微颤抖的通报声一声接着一声,从大明宫外,由南至北,穿过数座宫门,传入大殿。

满殿大臣顿时惊坐而起,手中酒杯、碗盏跌落一地。

侍者跌跌撞撞冲入大殿,跪在地上。

“天子驾崩!”

满殿寂静。

落针可闻。

良久后,九宁回过神,慢慢抬起眼帘,望着周嘉行。

周嘉行低头看她,神色平静。

“九宁。”他轻声道,“你回去看看,那几个匣子里放着的是什么。”

九宁心口怦怦直跳,手心发凉,没有去看大臣们的反应,站起身,转身出了大殿。

周嘉行喝了杯酒,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那是给她的。

如果他要留下那几只匣子,那么他不会动李曦。

但既然要给她,那么他就要替她永绝后患。

九宁快步回到自己的寝宫。

周嘉行那天让人送给她几只匣子和李昭写的那份檄文,她只看了檄文,匣子没来得及看。

她打发走宫人,打开匣子。

顿时满眼温润光泽。

匣子里放着的,赫然是代表帝位的玉玺。

九宁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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